《哪位神明降下迷途》Solvern

5、第四章

　　百步开外，一座城堡静静屹立，藤蔓爬上被烈日和雨水侵蚀的外墙，试图穿过高墙的围困……

　　下一刻，弧光闪过，镰刀割断了一小片藤蔓，切口处有绿色汁液滴到科尔斯脸上，他有些烦躁地抹了把脸，可植物汁液带来黏腻感却挥之不去，尽量不去关注脸上的异样，他再次扬起镰刀，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在他身后，负责清理的卫兵则将地上散落的杂草堆和断枝拾起，一并堆到推车上，推向远处升腾的滚滚浓烟。

　　“队长！我回来了。”

　　科尔斯应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亚麻胸甲的卫兵从不远处跑来。

　　爬下梯子，科尔斯将镰刀递给对方，拍了拍手上的碎叶。

　　“放松一下这么久，莫文，你是拿我当工具使啊！”

　　莫文接过镰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对不起，队长，我也没想到，辛苦您了！”

　　科尔斯斜眼看向对方，莫文是几天前自愿进入卫兵队的，因为身边没有熟人往往一个人埋头苦干。

　　刚刚他前来开会，见对方正拿着镰刀四处张望，便揽下了这个活，谁知这藤蔓远比想象中还难砍，他砍了半天还没旁边人一半多，手腕还酸得不行，也难为莫文这小矮子每天挥来挥去。

　　抬手重重揉了一把对方的头，科尔斯笑着说:“我跟你开玩笑呢，这么严肃干嘛！”

　　莫文突然被揉了一下，正有些不知所措，就听科尔斯继续道:“你以后多跟索其亚他们说说话，省得一个人干活连方便都急得团团转，听到了吗？”

　　莫文脸上浮起尴尬的红晕，揉了揉脑袋轻声答了声是。

　　见状科尔斯不再打闹，收起手道:“好，我也该去开会了，再不到有些人就该等不及了。”

　　脸上笑容消失，科尔斯面色凝重地走进城堡，穿过长廊和几层楼梯，他最终停在了一座宫殿门口，宫殿两边的守卫见是他，赶忙将门打开，正身敬礼。

　　“科尔斯大人！”

　　他轻微颔首，走了进去。

　　青铜包裹的巨大木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隔断门外的一切，从声音到光线，只留下一小阵扬起的尘土。

　　科尔斯抬眼，面前长桌上零零散散坐着十几个人，此时都不约而同望向他，努力忽视掉这些或探究或不满的目光，科尔斯的视线对上座首的老者。

　　对方并没有抬头看他，只轻轻翻动着手里的书页。

　　长桌两侧的其他人交换眼色，似乎等一个开口的机会，但最终还是默不作声，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科尔斯耳中只剩下自己渐渐急促的呼吸声和书页翻动的悉索声。

　　一滴汗从额头滑落，他动了动嘴，忍不住开口。
　　“长……”

　　“科尔斯队长，你迟到了。”

　　在他开口的那个瞬间，座首老者毫无征兆地合上书，打断了他的话。于是他不再出声，嘴唇抿成一条线，安静等着老者的下文。

　　“长老院之所以还保留着你队长的职责，是因为，对此我无须避讳，你的声望。”

　　老者将书放在桌上，缓缓抬头，“亲卫队的士兵们敬仰你，德拉的百姓信任你，因此长老院不愿追究那次巨大的失职，但你似乎将这份宽容当成了……”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一般钉住了科尔斯，“放纵的资本。”

　　科尔斯眼神暗了暗，老老实实认错:“您说的对，塞农长老，宽容不该被滥用，国王遇刺是我的失职，所以我每天醒来，想的都是如何弥补。如果长老院认为我的方式错了，或者我的存在本身……”

　　话音还未落下，就有一个声音插进来。

　　“您未免失职太多次了吧，科尔斯队长。”

　　科尔斯扭头看向声音的来处，那位长老坐在长桌左侧，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他环视一周，周围人多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塞农长老则低头不语，明摆着默认了这件事。

　　既然他们要看戏，那他何必推辞。

　　科尔斯深吸一口气，压下烦躁与眼底深深的疲惫。
　　“先不提之后几位遇刺的继承人是不是由卫兵队负责，”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国王遇刺当天，不止我和亲卫队，诸位长老有一个算一个可都在场。”

　　听到最后一句话，长老们的脸色顿时一变，连塞农也抬起头来。

　　他们眼神尖锐，做足了准备要审判科尔斯将说的话，好分了他的权，但科尔斯毫不畏惧，他心里知道只要德拉情况没有好转，这些人就不敢对他做什么，于是他继续说道。

　　“如果非要追究‘失职’的话，我的回答与前几次会议一样，我很乐意配合，但同时，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请把我们所有人都放到科斯摩斯的天平上称一称！看看到底是那边的过失，导致死亡最终降临在菲洛忒俄斯国王和他的继任者们身上。”

　　说着，他摘下腰间佩剑，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它往桌上狠狠一拍。
　　“我和我的剑，就在此等着诸位的决定！”

　　刚才争着插嘴的长老这时也没了动静，其余长老有的看向他，有的小声议论着，但大多数还是和科尔斯一样看向塞农，等着对方发话。

　　塞农的目光缓缓扫过桌上的配剑，最终定格在科尔斯愤怒的脸上，两颊的皮肉被唇角牵动，声音波澜不惊。

　　“很好的一次演讲，科尔斯队长。充满了一位军人的怒火与……刚直。”

　　“我毫不怀疑你的能力，这是有眼之人都可见的事实。科斯摩斯的天平会衡量一切，自然也包括你我对国王的忠诚，但我相信你会发现，任何一位卫兵和长老都不会让这天平倾斜，克利托长老的发言确实有失偏颇，考虑到现在城内的情况，也是情有可原。”

　　“我代他向你道歉，但现在，我们坐在这里，不是为了相互争斗，而是为了给德拉一个未来。收起你的剑，队长。德拉不需要另一个挑起杀戮的莽夫，而是一位能够保护城市的卫队长。这也是你来此的目的。”

　　闻言科尔斯收起了剑，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所有人屏息听着塞农接下来的话。

　　“德拉即将迎来新的继承人。亲卫队将与长老院共同立下誓言。这一次，守护他的安全，将会是在座诸位唯一的任务和不容推卸的职责！”

　　——

　　会议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下午，等科尔斯离开会议厅的时候，早就感觉不到自己的下半身了。

　　慢悠悠地从宫殿晃出来，他伸了个懒腰，不禁思索着一个问题。

　　长老院那帮老骨头怎么能熬这么久?特别是塞农这个老狐狸，全程都没见他坐过几回。

　　想起自己一来就被追着问责，科尔斯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样的画面几乎每次都会上演，他就算提前到了也要被这群老家伙们逮着教育一遍。之前他只能乖乖听训，现在倒因为亲卫队队长这个身份能跟他们顶上几句，可如果代价是如今这样的局势，他宁愿老老实实听训……

　　也许下次可以让索其亚去，他也该历练历练了。

　　他摸了摸下巴，思考着这个决定的可能性。

　　遗憾地得出了零。

　　要是索其亚没控制住在会上跟那群人吵起来，他免不了又要挨上一顿骂。

　　那该派谁呢……

　　“队长！”

　　刚念叨着索其亚，他的声音就钻进了科尔斯的耳朵。

　　转身正好迎上一个慌张的身影，对方停在他面前，没像往常一样戏谑调侃他被长老们训斥后是怎样生无可恋，反而因为跑太快，大喘气地把一句话拆了个零碎。

　　“队……队长，他们……朝着赫……赫利矛神庙去了。”

　　听到赫利矛宫，他眼底刚浮现的轻松瞬间被打破，看到长老们都陆陆续续出来了，他赶紧将索其亚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

　　“说清楚！谁?去了多少人?状态如何?”

　　“是…是卢塔斯那群人！”索其亚咽了口唾沫，语速飞快，“能认出的大概七八个，没拿明显的武器，但袍子底下都鼓鼓囊囊的。他们没闹事，只分散走过神庙，可领头的是那个戴因！”

　　“戴因……”几个月来，他对戴因算不上了解，只知道那是一个被自己恩主砍掉左臂的奴隶，虽不清楚他在卢塔斯的具体地位，但每次刺杀事件都有他的身影。

　　这次他领着一群人大摇大摆地走过赫利矛神庙，是又要刺杀谁?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特尔斯队长，又有什么事发生吗?”

　　塞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背后领着两三个长老，正朝着特尔斯走来。

　　“你去，”科尔斯迅速下令，“带上一队人，换上便服，分散盯住他们。在弄清楚他们的目的前不要轻举妄动。还有……”他扣住正要离开的索其亚的肩膀，神色认真“一旦有任何异动，立刻发信号，但在我到之前，绝对不许起冲突！明白了吗？！”

　　索其亚重重点头，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此时塞农已经走到了科尔斯的身后，他再次问出刚才那句话。

　　科尔斯转身回答:“回长老，可能是一个幌子，我已经派人盯着了。”

　　“是卢塔斯?”塞农问着，语气里却是满满的笃定。

　　科尔斯只好无奈点头。

　　“是的，有几个人经过赫利矛神庙。”

　　闻言，塞农的脸色阴沉了几分。他身后的长老们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什么?！偏偏选在今天！”

　　“他们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继任者的车驾再有两天就要到了！”

　　“可……”

　　塞农抬手制止了身后长老们的七嘴八舌，正色看向科尔斯。

　　“科尔斯队长，无论这些暴徒想做什么，请你一定要调查清楚。王储不能再出事了，你清楚这件事的分量，届时，无须这些暴徒推动，民众的质疑将会率先没过长老院和卫队营！”

　　他说完这句话就匆匆离开了，难得没有长篇大论，也许是会议上说了太多的话，也许是因为恐惧……

　　科尔斯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倾泻在他身上，却驱不散心底冒出的寒意。他看了眼身后巍峨矗立的琉特西亚堡，又望向赫利矛神庙所在的方向。街头的敌人，已经开始用实际行动争夺这座城市的灵魂了，长老院却还寄希望于一个模糊不清的王座。

　　卢塔斯那群人有索其亚盯着，长老院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找他，也许是时候找点乐子了。

　　头顶太阳滑向地平线，他朝西城墙走去，脚步难得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