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神明降下迷途》Solvern

4、第三章

　　丹特比玛哈更靠近大海，所以雾也来得更浓厚些。

　　希多在房间坐了一会儿，直到能够清楚看到外面的树叶的轮廓，才终于拿起包袱出发。

　　他走在路上，眼底是藏不住的青黑。

　　自那场孵梦仪式后，银箭穿胸便夜夜来访，无视现实的阻碍，将他从睡梦中狠狠拽出。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残影驱散。

　　到德拉就好了。之后他会找到那把断剑，或者特利芬……

　　“呦，这么晚才出发?”

　　声音的主人正懒洋洋地坐在路旁的树上，手上一个扁扁的包袱，好整以暇地看着希多。

　　“不介意带上我吧。”

　　希多脚步一顿，看着树下的安德，心情更加糟糕了。

　　“我，很，介，意。”希多一字一顿，绕过他继续前行。他一点也不想和这个窥探他人隐私又行事古怪的预言家扯上关系。

　　安德仿佛没听见他的拒绝，轻松地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草屑，自然而然地跟了上来，始终与希多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别这么抗拒嘛，朋友。”安德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懒散，“你看，去德拉的路这么长，一个人走未免太无聊？而且我敢打赌，你身上带的干粮，绝对不够你吃到德拉。”

　　希多抿紧嘴唇，加快了脚步，用沉默回应。

　　安德却不依不饶，几步追上与他并肩，侧头看着他，故作惊讶：“天呐，你看起来糟透了。这几天都在做噩梦吧！看起来某人很需要帮助，而我呢，又恰巧是一个不错的预言家。”

　　希多把他悄悄搭上肩的手臂甩开，拉长音调，言语间带着讽刺：“不错的预言家，哈——哈。”

　　“公平点，”安德顺着他的动作举起双手，摆出无辜的姿态，“仪式是你要求的，梦境也是你自己的，我只是按照步骤做了，用不着这么抗拒。”
　　他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不过呢，鉴于我们可能存在的一段不短的同行之谊，我可以考虑提供一点……有限的后续咨询，帮你解读那些让你睡不着的碎片。”

　　“我不需要！”希多咬牙，步子迈地更大。他觉得和安德多说一句话，神经就多痛一分。

　　“真的吗？”安德慢悠悠地跟上，语气变得微妙，“比如，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梦中那把剑……是断的?据我所知，特利芬，那位英雄，是用匕首刺杀的国王。”

　　希多再次沉默，他当然知道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可正因如此，梦中那把摇曳的断剑才显得更令人不安，也许这个人真能帮上什么忙，那个能显现他人梦境的手段，也许能找到些线索……这样想着，他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安德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不再紧逼，转而用一种近乎吟唱的语调，目光扫过前方雾气弥散的道路：
　　“独自一人穿越荒野，警惕着每一道阴影，咀嚼着冰冷的干粮，被每一个噩梦惊醒……”

　　话音未落，他突然上前，一只手直接拉住希多，阻止了他下一步的动作。希多看向脚下，不到一掌的距离，一条蛇正悄悄爬过小径。

　　“或者，你可以选择带上一个虽然不那么可靠，但能帮你躲避毒蛇，甚至偶尔还能揭示一两个命运小提示的同伴。价格公道，只需分担你的面包和……一点点耐心。”

　　希多看着眼前这家伙，知道自己惹上了一个大麻烦。安德就像那团粘稠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迷雾，一旦沾上就难以摆脱。他能预感到，与安德同行绝不会平静。

　　可是……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烦躁和无力感，满脸拒绝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随你的便。但是，别碰我，也别再打探我的事！”

　　安德脸上绽开一个得逞的的笑容。

　　“成交！”
　　他愉快地说，仿佛接下了什么了不起的委托，然后自然地走到希多身侧，开始了他的“同行”生涯，嘴里啰嗦些自己的想法，打定主意要把希多烦死。

　　“离开的路总是格外美妙，到了德拉就不用再和土包子们混在一起，是时候为一些大人物指点迷津了，你说我能不能一飞冲天，直接坐上首席祭司的位置?等你找到特利芬，让我也给他算一算吧，英雄的过去总是让人好奇……”

　　叶子悠悠荡荡晃下来，穿过枝枝蔓蔓，停在希多头顶。

　　太阳从东方升起，投出截然不同的两个影子。

　　一个步伐沉重，不耐地摆弄着头顶的碎叶；一个轻快写意，滔滔不绝讲着可能的未来。

　　——

　　希多远低估了多一个人会带来的麻烦，特别当这个人还是一个懒惰的预言家时。

　　比如现在。

　　“看来今夜只能与星辰共眠了，朋友。”某人毫不愧疚地宣布，全然不记得就是因为他拖拖拉拉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安德挑挑拣拣了半天，终于停在了一块还算平整的地面。

　　“这里不错，有遮挡，还算干燥。你去弄点吃的，我来生火。”

　　希多瞪了他一眼，但疲惫和饥饿占了上风。
　　于是把包袱一把砸进安德的怀里，一头钻进了一旁的树林。

　　布置陷阱花了他不少力气，之后就是在漫长的等待中煎熬……

　　天空缀上黑边，比砧石更沉，比乌木更深。

　　突然，陷阱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悉索声!希多急忙起身，整个人扑上去，死死按住了胡乱挣扎的猎物。

　　那东西渐渐没了动静，他抬开手。

　　是一只兔子。

　　林子外面的空地，一团篝火正欢快地跳动着。

　　希多带着兔子走向篝火，一股烤肉的香气率先钻进了鼻子，他带着疑惑靠近。只见安德悠闲地坐在火边，一只鸡穿在他手里的树枝上，正被烤得滋滋冒油。

　　“你……这是哪来的?”希多看着安德手上的烤鸡，又看了看自己手上那只还冒着血的兔子，心里产生了巨大的落差。

　　“抓的啊。”安德回答得理所当然，甚至没抬头，只专注着自己的烤鸡，“正好碰上野鸡窝，运气不错。”

　　一股无名火混着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他泄气地把兔子扔到安德脚边。

　　“你去处理。”他命令道，随即一屁股坐到了安德旁边。

　　烤鸡到了他手里，安德则认命一般提起了兔子。

　　撕下一条鸡腿，希多细细地品味了起来，鲜嫩多汁，肥而不腻——果然，不劳而获才是真的享受。

　　——

　　夜晚，可能是难得吃饱，希多比平常睡得更沉些。
　　奇迹一般，噩梦没找上他……

　　忽然一阵急切的摇晃惊醒。

　　“醒醒！快醒醒！”安德凑近他耳边，因为紧张声音压得极低。

　　希多猛地坐起，睡意全无。

　　“怎么了？”

　　“有东西靠近，很大，可能是熊。”安德快速说道，已经开始手脚麻利地将散落的东西塞进包袱，“我们悄悄离开。”

　　希多心脏狂跳。他不敢怠慢，立刻起身，随手抓起一把土扑灭了火堆。

　　没有火焰燃烧的噗呲声干扰，灌木被碰撞的沙沙声更加明显。

　　借着月光，两人蹑手蹑脚地往声音相反的地方退去。

　　他们爬上一棵粗壮的树，屏住呼吸。透过枝叶的缝隙，死死盯着声音的来处。

　　粗重的喘息和灌木丛的沙沙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一个庞大的黑影从中出现，果然是熊！

　　那只熊蹒跚走近了他们的营地。它围着熄灭的火堆转了几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最后停留在一个地方，用鼻子翻刨着地面。

　　忽然，黑熊抬起头，漆黑的眼睛扫过他们藏身的树冠。

　　希多趴在树枝上，大气不敢出。

　　黑熊盯了一会儿，晃晃脑袋转身离开。直到那熊彻底消失在树林深处，他才终于放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幸好你发现了。”希多心有余悸，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但是……这里不该是熊经常活动的区域，它怎么会……”

　　他的目光带着疑问，落在了安德脸上，然后顺着对方有些心虚的眼神，看向了刚才熊停下的地方——那里除了被翻动的泥土，还隐约能看到一些没有被完全掩埋干净的、暗红色的内脏组织和羽毛。

　　原因已经摆在他面前了。

　　希多收回视线，转向下方树干上坐着的安德，语气冰冷。
　　“你不打算说些什么?！”

　　安德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这个……当时光顾着高兴了，随手一丢……忘了。”

　　希多几乎要气笑出来，他深吸几口气，努力压下把安德踢下树的冲动，扔下了当晚最后一句话。

　　“今晚就在树上睡吧！天才。”

　　之后的几天，希多全权接管了路程安排。他不再理会安德的任何拖延和借口，天不亮就催促出发，天色将晚就坚决要找城镇或村庄投宿，绝不在野外多停留一刻。

　　他紧绷着脸，用实际行动表达着他的不满。

　　安德也识趣地收敛了许多，虽然偶尔还是会抱怨希多走得太快，住宿花费太高诸如此类，但没再拖拉，老老实实地跟在希多身后。

　　就这样紧赶慢赶。终于，在离开丹特的第五天傍晚，风尘仆仆的两人，瞥见了德拉的全貌。

　　希多停住脚步。

　　中心城堡在夕阳余辉下更显庄重，还有它投下的巨大阴影，仿佛能笼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