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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好久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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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梁砚舟那天,他成了帮客户讨公道的律师,宋书鱼是那个背了黑锅的无辜老板。
十月的海城本该是秋高气爽,清凉舒适的季节,只是今年天气反常,前几天下过雨,现在不过十月初气温就已经降下来。
工业风的水泥墙裸露着纹路,金属管道在头顶交织成网,挂着几串复古灯泡,光线昏暗而刺目,墙壁上粘着些黄到发青的印记,还有不少杂七杂八的小广告。
宋书鱼随手把电线杆上已经被雨水打湿变得模糊不清的传单撕下来,从怀里那一打单子中抽出新的一张盖在“专治不孕不育”“智博专升本”的单子上贴了上去。
他拍了拍粘在衣服上的雨珠,起身向工作室走去。
工作室外玻璃碎了满地,隔老远就能听见男人叫喊的声音,操着浓重的当地方言,这么多年了,宋书鱼还是没能学会和地方方言和平共处,张着耳朵费老大劲才听懂男人在说什么。
“无良商家,给未成年纹身”男人穿了件不合身的汗衫,突出的肚子随着说话一起一伏带着波浪形的颤,漏出的胳膊上纹着青红黑相间的蛇蟒。“谁是老板,给老子出来。”
宋书鱼看了眼玻璃窗上已经被红色颜料涂抹的模糊不清的“杜绝未成年”的提示,他上前走了两步,从兜里掏出根烟,不太敢相信的说“哥,这是干什么的?”
男人估计也是喊累了,喘着粗气接过烟,借着他的火把烟点着,在嘴里狠狠吸了一口。“这家店给人家未成年小孩纹身,真是丧尽天良,人小孩爸爸要找人砍他。呸,人渣等死吧!”他转过头上下扫视着身边的宋书鱼,接着眯了眯眼睛。“小伙子,你认识这家店店长吗?”
宋书鱼摇摇头,把手里的打火机塞回口袋,眼皮低低耷拉着。
“这年头的商家确实是没良心,这样吧,我回家给你找个横幅你挂上,更有震慑效果。”他把衣服拉链拉到头,接着就缩了缩脖子转身走了。
中心区相对老旧,楼盘不多,大多都是些有年头的老房子。宋书鱼走了几十步,避开了还在吼叫着的大哥的视线就没再向前走了。他伸手擦了擦又黏又湿的台阶,双手一撑,借力翻身进去了。
手里一沓传单粘上雨水有些部分已经模糊了,他把前后两张抽出来扔掉,剩下的小心翼翼塞到衣服内侧。
工作室不大,暖黄的落地灯裹着针织灯罩,把角落的皮质沙发烘得柔软。
“李思?”
他朝屋内喊了两句,里头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动静,不一会一个头发长长的高挑姑娘走了出来。她抬眼看了下身前的男人,又立刻垂下眼帘,怯生生叫了句“宋哥。”
“宋哥,对不起,我会跟那个小孩的家长解释的。”
“嗯。”宋书鱼把大衣脱下来搭在里屋衣架上“然后呢?”
他突然觉得这情景有点熟悉,只是从前质问的人不见了,被质问的人长大了。
姑娘头低的更低了,双手在身前拽了缕头发,转着圈的绞。“然后辞职,绝对不会连累工作室的。”
“还有呢?”
从宋书鱼的角度一低头就能看到李思的发顶,此刻她低着头,像个圆滚滚的黑球,他叹了口气“家长现在要拿刀砍我。”他拍了拍李思的脑袋,“哪能让姑娘替我挨砍?”
窗外大哥不知道从哪个买菜大爷那买了个电动喇叭,此时一刻不停播放着“无良商家,还我干净儿子。”
声音穿过雨幕透进来,震天响。
……
前几天宋书鱼不在,店里只留下李思一个人,好在没什么人来,工作不算繁忙。
店里昨天有过一个预约,李思事先在微信上索要过身份证照片,男孩安全意识过强,生怕纹身店老板不学好,拿他身份信息网贷,死活也不肯给。
李思解释是要确定对方是否已经成年,对方再三肯定,再加上留着一头炫酷的蓝色挑染,看着确实不像个未成年,也就没再查看身份证信息,给他纹了。走的时候两个人还是其乐融融,男孩满意的直笑,说要拿这个纹身迷倒校花。
李思一听不好,然而木已成舟,纹身已在未成年身了,只能寄希望于这个校花是他们大学的校花,又或者这小子在他爸妈面前没有暴露癖。
然而越怕什么就来什么,没过两天,店门前就停下了一辆霸气的黑色大G。车上下来了个男人,他领着缩着脖子装鹌鹑的男孩过来了。“林晨,是不是在这家店纹的?!”
林晨看了眼站在门前,随风摇曳的李思,坚定的摇了摇头。
男人一巴掌拍上了他的脑袋“还装!”接着干脆一脚踹在林晨的屁股上,他一下子跪在台阶上,膝盖撞在石头上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李思这下低头也能看见了,她面如死灰抬头“叔叔,我不知道您儿子是未成年,我们这边免费帮他把纹身洗了吧。”
男人怒目圆睁,依旧不说话。
“这样,我把纹身的钱也退回去,成吗?”
“老子不缺这点钱,你们这种无良商家。”
“那你想咋办啊?叔。”
“等着收老子律师函吧!”
男人转身就走,留下李思和林晨两个人泪眼婆娑,相顾无言,活像一对苦命鸳鸯。
宋书鱼听完李思声泪俱下的投诉,点点头对她说:“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下次问仔细点,干活去吧,别担心。”
楼下叫唤的大哥没几天就不来了,电动喇叭里重新放起“卖白菜,两毛钱一斤。”
周六下午,他照常给店里客人纹身,工作台嵌着冷光LED灯,把稿纸上盘旋的青龙照得鳞爪分明,旁边小碟里的针嘴闪着银亮,玻璃罐中浸泡着消毒棉片。
他把客人掀上去的衣服拉下来,拍拍他的肩“好了。”
台子上的男人活动了下酸硬的筋骨,笑着说了句“你别说真是个累人的活哈”
宋书鱼也笑了笑,气音从胸腔里发出来,他这张脸平时还带着些笑,但口罩一遮,从眼睛里是一点笑都看不出来了。
指了指旁边的收款码“那边交钱。”
男人撇撇嘴“这么熟了,还不打个折”
“这么累人的活还讲价啊?”
他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小宋啊,做生意不是你这么做的,你这天天赚这么多钱,也不见个笑的,咋还能有回头客呢。”
其实有的,宋书鱼想了想那个要拿刀砍他的回头客。
“想看笑可以去精神病院。”
男人还想再说些什么,玻璃大门再次被推开。
凌冽的寒风顺着大敞着的门缝灌入,带着陌生又熟悉的木质香气。
“宋书鱼?”
宋书鱼回头,只看见了个穿着黑色大衣的身影与带进屋门的雾蒙蒙的水汽,他下意识退到纹身台后面,摸向胸口中央,只是那里此刻空空如也,眯着眼感叹了句“啊——”
“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到今天,得有十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