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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你的女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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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梁砚舟,是宋书鱼从没想过的,但在过去十年他又确实一遍一遍梦到过这个情景,只是不该在纹身店,眼前的梁砚舟也没有那么年轻。
在荒芜的旷野,梁砚舟一刀捅向他的心脏,没有星子,没有月亮,冷冷的风中。
他下意识摸向胸口,还有东西在怦怦直跳。
“你怎么在这?”梁砚舟凉凉的声音响起。
“这是我开的店。”
宋哥纹身工作室。大门前不久被大哥泼了油漆,到现在也没有擦干净,门牌字被用石头砸出个坑,宋哥两个字被覆盖在黑色的油漆下变得模糊不清。
这店是他三年前租的,之前的工作室一直放在他家里。说是工作室,实则是从家里开辟出一个小房间,里面放上工具架,摆上纹身椅,基本整个房间就满了,走路都不大方便。他家位置偏,烂尾楼里很多住户都搬走了,左邻右舍剩下的稀稀拉拉。小区物业除了爱收物业费其他什么都不爱干,尤其不爱安装点基础设施,至今连个电梯都没装上。客人来了也不挤,就是要爬楼,来的路上还能碰到点小老鼠啦小蟑螂啦作伴。这几年生意做起来,工作越来越多,在家里也不方便了,才在外面开了店,租金是一年一交,签合同交租金那一刻,宋书鱼肉疼了好久,一把钱放在包里拉开又看,放在手里反复摩挲。给的时候倒是很利索,签上合同,一手交钱一手递给他一把钥匙。
开了正式的店,这下就不得不取一个正式的名。没人跟他商量着出主意,宋书鱼在网上搜了很久,从“画梦者”到“饰刻志”再到“大针堂”,每一个他都不甚满意,总觉得不是多点什么就是少点什么。下午想累了,他下楼转转,看见旁边的李哥烧烤店,队排的老长,肉串的香气飘荡出巷子,他上前买了串羊肉串,孜然与嫩肉的香气一起在口中爆开,店名就这样定下来,当天晚上就在网上定制了发光的门头照牌。
李思是前一年才招进来的,其实店里没有忙到要招帮手的地步。但宋书鱼碰到她的时候她刚好十八岁,高考失利没上大学,宋书鱼劝她去学门手艺,没想到她失利到连大专都没得上。这下是真没招了,宋书鱼挠了挠后脑勺,思绪沿着脑后的璇转着圈的发射,一根烟塞到嘴里,青苹果爆珠的清凉在嘴里散开。
济南的十月正是吃苹果的季节,去年他在这个季节吃的苹果很甜,脆脆的,咬下来都是汁水,酸甜清爽直窜舌尖。
“要不你留下,给我搭把手?”
那个时候宋书鱼流浪挣扎中的心魄终于找到暂时停靠的锚点,他从手机上再次取消了那张反复订购又始终没有出发的机票。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梁砚舟应该还没回来。
“你回国了?”其实他并不确定,毕竟当时梁砚舟走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他去了哪,更别说何时回来了。
“嗯,上个月回来的。”
宋书鱼摸了摸脑袋,不知道说什么,一时有些尴尬。“哦……”
“你们认识?”男人扫码扫了一半,停下来左右看了看。
“嗯,我是……他哥。”梁砚舟整了整被风吹的凌乱的衣领,扶了下鼻梁上架着的眼镜,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哥哥这词说的很笼统,可以是邻居哥哥,可以是亲生哥哥,可以是讲义气的大哥,也可以是对稍微年长的男性的统称。宋书鱼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个,一时也没有否认。
他的这种笑容似乎是几十年如一日不变的,宋书鱼想。也不对,他也曾见过这张面具产生裂痕的时候,用手背轻轻擦去沿着梁砚舟下颌滑落的汗珠,手指穿梭在他的发丝之间,抽出来,再埋回去,梁砚舟的瞳孔猛的放大,他在颤抖,胸膛埋在他身上起伏,发丝在黑暗中一晃一晃的。
他变成波浪,他哥是漂泊的浮舟,任由洪水滔天。
他瞪大眼睛看了下梁砚舟。
“兄弟相见,这么大喜事啊。”男人砸吧下嘴,不知道琢磨出什么“那正好打个八折算了,凑个喜。”
他这次利索多了,扫码时也不再拖延,拿着手机的手也不抖了。宋书鱼感到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下,回过神来时才发现男人连头都不回的匆匆走了。
他们之间像是有胶状粘液在涌动,时间一分一秒的流,没有人开口说话。
“你来这干什么?”他记得梁砚舟在这已经没有亲人,没有牵挂了。
“我弟弟未成年非要纹身,他爸说要我来维权。”他伸手点了点胸口。
宋书鱼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个弟弟指的是他亲弟弟。
不,不对。未成年?他爸?维权?!
他不得不把头抬起来,一寸一寸向梁砚舟的脸看去,视线最后定于他唇角的小痣上。
那颗痣很平,吻上去的时候没有感觉。
“你是他爸找来的。”屋里开了暖气,他觉得嗓子里有些干,声音涩涩的。“打手?”刽子手。
他听见梁砚舟轻轻笑了一声“我是律师。”
啊,律师,也没好到哪去。
不过确实符合梁砚舟人生计划的一步,从小时候拿到第一张三好学生奖状,到初中时得到市级奖项,到高中时期拿到各种竞赛的一等奖,再到大学……大学他不知道了,不过应该也是各种奖项拿到手软。
现在他当上律师,应该要穿正装。宋书鱼视线向下,从鞋尖开始向上描绘,要穿皮鞋,要穿西装,要打领带,要喷发胶,最好带上个眼镜。他高中也有过这样的装束,是晚会的主持,宋书鱼亲手给他带上袖扣,一颗闪闪发光的绿色宝石,在黑夜月光也不逊色,是少年时期宋书鱼能拿出的全部。最后那个袖扣的归宿是哪里来着?好像是垃圾桶。
袖口被梁砚舟握在右手,他垂着眼,指腹轻轻摩挲着宝石切面,接着突然扬手,一个漂亮的三分,袖扣落到垃圾桶里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他对周子恒说:“你要就去垃圾桶捡。”
窗外烟花绽放在天空之上,所有人都沉浸在节日的喜悦里,没人注意包厢门开了一条缝,长久停顿后又被轻轻合上。
那场晚会他主持的很好,谈吐大方,语言得体。西装也很合身,能勾勒出少年的身体曲线,是量身定制的。律师是很高尚的职业,评判是非,主持正义。那个袖扣配不上梁砚舟,他也配不上。
“你还记得——”
“是你给他纹的吗?”
他咽了口口水,垂下眼帘。“嗯。”
梁砚舟向前走了三步,他们中间隔了个纹身椅,□□尚有一段距离,但暖黄的灯光照耀下,影子被拉扯在一起。
他连那颗痣也不能看了,又把视线移到交织的影子上,他的影子是静止的,对方的影子不时还在晃动。
“林晨说是个特别漂亮的纹身师给他纹的。”他弯下腰,声音从下面穿到宋书鱼的眼睛里,耳朵里,鼻子里,语气玩味。“让我看看,唔——”
“我弟弟很喜欢你,你还是这么会勾引人啊,就像多年前勾引你哥哥一样。”
他猛然抬头,然而梁砚舟却突然笑着后退。
“开玩笑的,是你女朋友给他纹的吧。”
女朋友?是他曾经说过的那种女朋友吗?
“过两天同学聚会,带着你女朋友一起来吧,也好久没见她了。”
梁砚舟走了。中间李思出来过一趟,过去晃了两圈,小心翼翼问了句要她当女朋友吗,见宋书鱼呆在那没反应,最后又走回屋里了。
屋外雨下起来,淅淅沥沥,雨落如银丝,天地裹进一层温润的朦胧里,劈啪作响像急促的鼓点。
这样反常的天气好像也不是今年独有的,很多很多年前他也见过,雨比现在更大一点。他站在梁砚舟的左边,那时他们第二次见面。宋美倩往前推了推他,手发在他的发顶,他躲了下,没躲开,只好微微弯着身子,这使他在少年时期就已经发育的很好的梁砚舟面前显得更矮小了。
“叫哥哥。”
要是前几天没有听到梁砚舟说过的话,他一定会特别高兴的认下这个帅气的哥哥,那个年纪的小孩如果有个漂亮优秀的哥哥姐姐是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比拥有一罐糖果,一件新衣服,都值得高兴。但当时他装作没听到他妈的话,扭过头去,没说话。
“没关系。”梁砚舟冲宋美倩笑了下,宋书鱼看见他笑的眼睛弯起来,嘴角微微上扬,左唇下侧有颗小小的痣,在红润的嘴唇下,显得很明显。“我看弟弟衣服都破了,我带他去换件衣服吧。”
他最后还是叫了句哥哥,也好像没有,但他确实借着牵梁砚舟衣服的机会把手上的泥蹭干净了。因为第二天去到新学校的时候,梁砚舟崭新白净的校服上沾着棕色的泥痕。
周子恒还没睡醒,揉了揉迷糊的眼睫问“梁哥,你这咋弄的,黑不拉几的。”
“小狗抓的,洗不干净了。”梁砚舟挑挑眉,拿着值周生的表把他拦在校门口。“同学,没穿校服不能进哦。”
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推门追出去。巷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没有车。买菜的大爷见他出来,还张罗着“新鲜的菜喽。”
他没理,只借用了放在旁边的电动大喇叭。鞋踩进水坑里,抬起来沉重重的,又黏又湿。他的脑子好像也变热起来,又黏又湿。
“哥!”
哥——哥
声音穿透雨幕,雨珠在颤抖,宋书鱼一直跑到巷子口。
他没再向前追了,电线杆上的广告单已经被撕下来,重新漏出里面陈年的老广告。他想梁砚舟看见了,并且很不高兴,现在是真的会杀了他,从左胸穿到右胸,把他捅个对穿。
他握了下手心里梁砚舟走前塞给他的纸片,上面是一串号码,应该是他的新手机号码,和宋书鱼记了很多年的那一串数字已经不一样了。
纸片上的号码被雨水淋湿了,其中有几个数字变得模糊不清。他用手蹭了两下,黑色墨水的痕迹晕开,彻底看不清了,他猜测其中有一个是9,不知道是不是错的。
其实是错的,当年是梁砚舟勾引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