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尘缘》雪凇0v0

1、第 1 章

　　你在幽都做着贩茶的生意。

　　这听起来有些荒诞。哪怕门庭冷清，一天不见得能做上一个生意，你也从未察觉，只是日复一日的烧水，煮茶。

　　黑衣的鬼差将勾魂刀放在一边，坐在离你最近的桌前：“一碗茶。”声音带着少年人的微哑。

　　他对你的态度似乎很是熟稔。

　　你记性向来不大好，对他却有些眼熟，你隐约记得他光顾过许多次你的茶摊，相伴或已有数年。

　　不过你不记得他的名字，从前兴许他提过，但你一次也没记住。

　　土碗里满上淡色的茶汤，你沉默地将它端给鬼差。

　　徐徐上升的白雾进了鼻子，淡得和普通的白水没什么差别，他主动接过茶碗，拿在手中下意识地抚了抚碗沿后一口饮尽，浓眉微微拧起，却不是为这茶水：“最近幽都不太平，你莫要出来了。”

　　你没抬头，他将茶碗推入你的视野，你顺手就将茶水添满了。

　　他摊开手，深深地望着你，眼底的深意你看不见，也看不懂，你正被他白皙的手掌吸引。

　　一动不动地盯了很久，他也不催，许久后你才端起刚添满的茶碗，不确定地放入他的手中。

　　他这才松开眉头展颜微笑，你知道你做对了，也随着他笑起来。

　　鲜有人知的幽都一角，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鬼竟笑得如出一辙。

　　他再度伸出手掌，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盯着他伸出的手掌迟钝地嗯了一声，良久，耳边听得他一声叹息。

　　不知过去多久，夜叉在街头吆喝着赶人，幽都城要宵禁了，你闻声开始收摊。

　　即便鬼怪不需要睡眠休憩，但地狱还是保留着人间的一些规则。

　　黑衣的鬼差见状不再多留，拿起勾魂刀，同你轻声说明日再见。

　　回应他的是你无动于衷的沉默。

　　翌日，你自然而然地忘了他的嘱咐，仍旧出街摆摊。

　　街上较往日喧闹，朦朦胧胧地你听不仔细，但忽的一声小鬼啸叫刺痛了你的耳朵，你蹙起眉向街上看去。

　　今日果真不甚太平。

　　原是牛头马面在街上逢鬼就抓，抓完还摇头，撇着嘴说不像这个。

　　像是比着什么标准找人似的。

　　你的摊位在巷尾，抓到你的时候已经是很晚的事情了。

　　“马老哥，我怎么越看越觉得这位就是那位上仙大人要找的鬼，”牛头找到你的时候有些迟疑，“但她又是黑大人一直关照着的……”

　　马面对着你的模样审判了一会儿，挣扎片刻，心一横，果断道：“来的可是天上的仙君，黑大人再厉害也越不过那位大人去。若是找漏了，这罪责岂是我俩微末之辈担得起的？老弟，我去将她手缚住，你在前拦着，我们即刻将她带回去。”

　　牛头哎了一声，变幻出一根长长的锁链欲扣上你的双手。你既不叫嚷也不反抗，安静得像个偶人，这令牛头有些疑惑：“老哥，你观一观她这痴傻样，可是三魂七魄不全呢？若真是如此，我这链子可就不能用了。”

　　他这链子锁那阴险狡诈的恶鬼尚可，像你这样脆弱的鬼，链子一扣上你剩下的魂魄恐怕也要被灼伤。再说以你的状态，也不是非得需要什么额外的法器束缚着你才能将你带走。

　　马面心有顾忌，远远地打量了一会儿你，迅速肯定了牛头的推测，令他收了法宝，自己则不远不近地施法牵了根丝线，将你引到了地狱上层。

　　就这样，你出现在了转轮王的殿中。

　　上首除了主位的转轮王，还站着一位俊逸的白衣仙人。

　　许是他微微扬起的下巴泄露了几分他睥睨众生的本相，你莫名觉得他是一位高高在上的仙人。

　　这样高不可攀的仙君，在看向你时瞳孔微微放大，眼底隐约有流光浮动。

　　牛头马面退到一旁一直在暗暗观色，见状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你直挺挺地站在堂下，既不行礼也不说话，像多出来的一根柱子。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转轮王没守住寂寞率先开了口：“仙君要找的可是这位姑娘？”

　　白衣仙君向他颔首：“正是，这几日有劳殿下了。”

　　“好说，好说。”

　　轻而易举得了一位将要飞升的仙君的人情，转轮王笑得合不拢嘴，捋着美须道：“既然如此，待府君在生死簿上划了她的名字，仙君便带她去往该去的地方吧。”

　　两个人三言两语便决定了你的去处。

　　你不知他们口中你该去的地方是何处，但一定不是你茶摊处。

　　你的视觉和听觉时常在混沌中，但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刻，例如眼下。你忽然就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他们要带你走，你的小茶摊开不了了！那他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这一刻，你记起来了一些事，这些事像一根根丝线缠缚上了你的心脏，使你牙关颤抖，呼吸艰难：“无……常……”

　　声音微弱，但大殿内的人都听见了。

　　他没有名字，他说他如今在地府做黑无常，人人唤他无常大人……以后他会一直守着你。

　　白衣仙君的目光转了过来，但你的眼神已经回归呆滞，方才那似焦急似悲伤的呼唤像是一场短暂的幻觉。

　　牛头马面被你的这一句“无常”吓得含住了胸，低着头紧张地握住了各自的法器。

　　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辛。

　　一个是天上赫赫有名的剑仙，一个是地府里威名远扬的黑大人……一个不起眼的小小残魂哪来的本事竟与这两位有牵连？

　　转轮王笑呵呵地说道：“这个……仙君莫恼，毕竟您与尊夫人的前缘已经追溯到了千年前……这么些年轮回估计也有个数十次了，成个婚生个子有忘不掉的人也实属正常。不过那都已经是红尘旧事，不作数啦，两位回了仙界，把往后的小日子过好才是正事。”

　　马屁拍到马蹄上，牛头马面为转轮王捏了把汗，所幸那位白衣仙君闻言也不恼，只是轻笑道：“殿下所言甚是，这几日有劳殿下了。”

　　转轮王这回言真意切多了：“何劳之有啊，仙君福泽深厚，又有飞升的机缘，莅临地府为小鬼们带来数不尽的生机，是吾等之幸！”

　　白衣仙君笑笑，不再同他虚与委蛇，行至堂前自然地执起你的手。

　　嗯？

　　白衣仙君疑惑地看向停在原地不肯走的你，手轻轻往前带了带，你身形左右摇晃两下，勉强稳在地上，像一只不倒翁没有倒下。

　　他将双手搭在你的肩上，柔声问你：“不想离开这里吗？”

　　牛头马面暗忖这天上来的仙君不见得聪明，你分明是肉眼可见的缺魂少魄，七情五感都不完整，同这样的鬼对话，怎会得到回答呢？

　　随着白衣仙君的靠近，一股清新的气息无声地减轻了你脑中的浑浊与沉重，你从未这样的轻盈舒适，这令你感到昏昏欲睡，不再执着于在原地当一只不倒翁。

　　你近乎于瞪地盯着他的眼睛，你能感到你是愤怒的，也是痛苦的，但很快你就软倒在了他的怀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在人界时是剑修，成仙后做了武将，身姿高大挺拔，胸膛宽广伟岸，将怀中女子的反应遮了个严严实实。

　　打横抱起她，柔软、温热的触感唤起了他千年前的记忆，心破天荒地生出些许眷恋，令他想要再靠近她些。

　　他的剑饮了数不清的血，千万个日月，他的道心愈发的坚硬。

　　现在，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对问道者来说，这是弱点。

　　他心生警觉，陡然想起天道为他指引的上神劫，誓要勘破斩断这尘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