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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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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海中,一轮红日升入天际,澄净得像一颗宝珠。你不知何时已经泊了岸,赤足踏进暖软的沙粒,温暖的金光洒在你的身上,你才意识到连日的风暴终于结束了。
这些日子,你经历了数次歇斯底里的疲惫。
闭上眼,你闻见了炊烟的味道,远远的竟还有箫声,悠悠扬扬,你听得入了迷,思绪逐渐随箫声而去。
魂兮归兮,你睁开了眼。
“阿沅,醒了。”
有人在你耳边轻唤,语声温和清朗,余响飘延,自有一股神性,使聆之者心静。
许久没有掌控这具身体,你慢慢地转过头,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他——
是转轮王殿上的那位白衣仙君。
你才发现他模样其实出落得极好:今日他也着缀浅金云纹的银白长袍,看着很是轻盈,一头乌发没有规规矩矩地全束在玉冠中,有几缕不羁地散落在额前和鬓前,弱化了他眉眼间的清冷,让他看上去不是那么的高不可攀。
他面带微笑地坐在你的塌前,离你不十分近,也不十分远,长眉下的凤眼在垂眸时似有类乎悲悯的意味。
你本该因他得体的分寸如沐春风的。
你虽什么也不记得了,牛头马面抓你时在你耳边毫不避讳地说过,这位仙君是来幽都寻他的凡妻的,他从幽都带走了你,也只带走了你,这说明他的凡妻与你有关,或者说你就是他那位红颜薄命的凡妻。
你正欲努力往下想,许是你紧皱的眉头与迷茫的眼神暴露了你的所思所想,他自发地为你解释:“这里是仙界,我在太微垣的一个住处。你魂魄损伤严重,有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昨日我拜托好友司命,也只是为你重拾了五感。”
你睁大了眼,一脸的原来如此。
“想不起不要强求,你想知道什么,我一一告诉你。”
寻找本源是人的本能,你立刻问道:“你刚才叫的阿沅是谁,我吗?怎么写?你又是谁?”
“北海之内,有山,名曰白寿之山,沅水出焉,”他徐徐吟道,想起往事,唇角的笑意真实不少,“你说你是沅水旁天生地养的山魅,便自称阿沅。这是你的来处。”
“我是妖?”你一听,端坐起来摊开手掌尝试聚气,感受身体中的妖气。
他忍俊不禁:“非也。你只是个凡人。”
好吧,你放下手掌继续听他说:“至于我,是你的夫君灵均。”他说到自己时笑意敛去,一笔便带过了。
你不满他的敷衍,质问道:“没了?你说你是我的夫君,你做什么,家里几口人,地有几亩田,收成几何怎不说道?”狐疑地上下端详他,“莫非……你没有本钱,婚后只能仰食于我?”
“你虽失忆,性子倒是半点也没变……你说的不算错。我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是明光山的掌门将我捡来,有记忆起我便一直随他修行,对世事知之甚少。你我成婚后我便随你归隐白寿山,你年纪小,懂得却多,是以我总是得你照顾。”
听他讲述,你的脑子里一点画面都没有,仿佛听的是别人的故事,再加上他平铺直叙的说话方式,你甚至对这些往事感到无趣。
你撇撇嘴,扫兴地打断他:“我都忘了。”
灵均又端出一开始的微笑:“我记着就够了。”
这话乍一听还能品出些许温情,但对记忆空白的你来说,你只觉不寒而栗:“是吗?那天我听转轮王说你飞升是千年前的事了,而我也与你缘法尽断。”
此前虽一直陷在混沌之中,但奇妙的是,醒来后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你竟然都记得。
灵均一愣,下意识反驳:“没有断,也从未断。”说完他自己似乎也不太确定,眉宇间蒙上一层迷雾,陷入了迷茫。
半晌,他低声自语:“天道所示,弟子仍是愚笨不堪,不解其意。何德何能有这飞升的机缘?”
他兀自沉浸在迷惘中,你却是听明白了,原来你只是助他再证飞升的踏脚石。
你是失忆了,不是傻。在他沉默的间隙,你敏感地将这段时日的信息串连起来,得出结论:你以前瞎了眼了,竟嫁给了这样不靠谱的男人。
但可笑的是要不是他,你估计还要在幽都游荡千年。仙与人之间有条鸿沟,与鬼之间更是条巨大的鸿沟——
你想到这些,语气和神态像是急着钱货两讫的商人:“你直说吧,费那么大劲把我弄过来,要我帮你做什么?”
灵均长眉微动,看向你的眼闪过一些复杂的东西:“不要多想,过几日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你躺进柔软的云被,背对着他说了句行。
反正无论他想利用你做什么,你也躲不了,再差也不过是死——从一只鬼变成一只死鬼。
因你背对着他,你看不见他的神情,只知道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听见衣料擦过榻沿的轻响,接着是一阵渐远的脚步声。
你一只手肘撑起身体,偷偷往身后看,洁白玉石铺就的寝殿内空无一人,雕窗外仙雾缭绕,间或有鹤唳之声。
确定他走了,你脑中紧绷的弦才松了下来,疲惫地将四肢沉入了榻中。
可惜好景不长,在你坠入梦乡之际,你听见了不知是锁链还是禅杖的声音,拖曳在地上,发出清脆又凛冽的声响。
这预示着危机。起初你以为是梦,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近到好似已经悬在耳畔,你才猛地睁开了眼,将自己一整个缩进被子里藏了起来,脑子里钻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是谁?来找你还是找灵均的?他要做什么?灵均不是要飞升上仙的神仙么,他的寝宫怎么别人说来就来?不对,灵均哪儿去了?
巨大的不安侵袭了你的心,你又怕又急,方才的淡然和从容消失得一干二净。
好在灵均似乎并未走远,你听见了他的声音。
“地府来的?”如化雪时清冷的声音微顿,像是打量了对方一阵,他辨认出了对方,“你是黑无常。”
听见这个名字,你愣了一下,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怎会是他?他是来找你的,他一个地府的阴差怎么到天界来的?
无常的皮肤苍白,透着地府幽魂常见的青,他着一身玄色官袍,站得笔直,手上的勾魂刀大得几乎与他等高,刀刃泛着鲜红冰冷的光。
他神情冷肃,袍袖带起一阵阴风,勾魂刀已经横在灵均眼前:“她在哪?”
灵均淡道:“这与你无关。”
无常不耐道:“她若与我无关,难道还能与你有关?”
“她是我妻,自然与我有关。”与他一来一往,灵均也在暗暗打量着他。他的寝殿布有重重禁制,这个小小阴差是怎么毫发无损的进来的?
无常闻言,先是怔愣,旋即压低了眉眼,眼中暗藏几分转瞬即逝的阴狠。
他盯着灵均,似在确定什么,“哦?我与她有亲缘,倒是不知道你与她何时在何地成的亲。”
难怪在幽都时他对你多有照拂,原来是你的娘家人,你恍然大悟,看向他的眼神也愈发亲切。
他还是个少年人的模样,难道说他是你的弟弟?看年纪死的时候应该也才十五六岁。
花一样的年纪,你不禁为他感到可惜,却没想起自己死时也仍是芳龄。
灵均闻言有些诧异:“我倒是不知阿沅娘家还有其他人。”
他对无常的话存疑,但再仔细看他的容貌,发现确实与你有几分相似。
是以他还是答了:“一千三百年前,北境白寿山。”
“原来是你啊……”无常低下头喃喃,握着勾魂刀的指节愈发的白。
话音尚未落下,强劲的刀风扑面而来——正是那红得要滴血的勾魂刀。
无常双目血红,眼中的恨意再也藏不住。
只闻刀剑相接之声,两人出招快得只剩残影,你大惊,心慌得像有头牛在胸口乱撞,直泛疼,是不禁为场上的人忧心的。
他那么小,怎么打得过有大功德大机缘在身的灵均?
鞋也顾不得穿上,跌跌撞撞地往外跑着,你大喊:“不要再打了!”
不想无常听见你的声音竟停下了动作,只这一刻,便没招架住灵均激荡的剑意,黑色的衣袂翻飞像断线的风筝坠落远处。
你呆愣住,看他嘴角溢出鲜血,心如刀割。
灵均收剑不再理会,翩然转身将跌坐在地的你扶了起来,轻抚你的脸颊:“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