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尘缘》雪凇0v0

3、轮回

　　灵均看着你的眼神中带着不解，你抬起手果然摸到了脸上的潮湿。

　　远处瘦削的身影勉强撑了起来，他望着你，自然也看见了你的泪，仿佛你的泪水是什么灵丹妙药一样，他吐掉嘴里的血，没事人一样对你笑眯了眼。

　　他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睛告诉你，他没事，别担心。

　　你只觉得更难受了，推开灵均的手向他奔了过去。

　　“你怎么样？”你焦急道，“你不是他的对手，为什么要和他硬碰硬？”

　　“他害了你。”他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你从中听出了他内心的坚定。

　　灵均负手在无常身边站定，居高临下道：“你身手不错，爱重阿沅，她有你这样的弟弟我很欣慰，我不知你经历了什么，竟对我有这样的误解，乃至于对我刀剑相向。”

　　无常一见到灵均便像一头暴躁的小兽，捞起刀挣扎着就要起来，你按下了他的肩膀，对灵均道：“你别再伤他，他只是担心我。”

　　灵均听了你的话将脸转了过去，不发一语，这是不管不问的意思。

　　无常拉着你的衣角倔强地盯着你：“你信我吗？”

　　你偷瞄灵均一眼，轻轻点头又摇头。

　　“如此，足矣。”无常一笑，竟推开了你，独自扶着刀站了起来，缓慢却沉稳地离去。

　　他就这样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去，留给你和灵均满腔疑窦。

　　忽而起了一阵风，是某个神仙为凡人布下的仙泽，而你是个鬼，只能就地打个寒颤。

　　灵均将外袍解下披在你肩头，温热的指尖无意间擦过你的肌肤，你竟有些贪恋他的温度，意识到这一点，你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

　　“你身子还没好，回去吧。”

　　几日后，灵均带你去了太微垣的一处汤池，沐浴毕，你此前浑身的淤堵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那日他说等你身子好了要带你去个地方，现在他告诉你时候到了。

　　他唤来仙鹤驮着你腾云驾雾，你好奇地看着脚下云雾变换，猜测着他要带你去往何方。

　　话本里写过的西方极乐世界、诛仙台、瑶池……都不是，你没想到他带你重回了幽都。

　　“你不是要飞升么？怎么又到地府了。”你迷惑不已。

　　灵均微笑：“助你轮回，我想这就是天道对我的考验。”他看你时眉目低垂，眼含慈悲，是这么多日以来头一回像个普世意义的神仙。

　　你不为他的慈悲感动，一种难言的怨恨悄悄地爬上你的心头。

　　他看上去很放松，似乎有种久悬的难题总算得到破解的松弛。

　　他的难题就是你。你的神态不自觉变得冷淡。

　　你又不由得想：为何一千年都没有进入轮回，你的记忆又是何时丢失的？这几日根据你对自己的观察，你是一个很平和的人，不像是有什么执念致使不能投胎。

　　缘何能成为天道对他的一道考验？

　　他高兴得未免过早了。再说你一介凡人何德何能可以左右他的仙途？况且还是一个千年前的死人。

　　许是你神情不愉太过明显，他柔声道：“这一世在一千年前便结束了，我祝愿你下一世幸福圆满。”

　　你冷笑一声越过他，在他的注视下踏上奈何桥，桥窄且陡，登于顶处时你不禁看向桥下汹涌的忘川。

　　河水赤红，腥风扑面，虫蛇如鱼一般跃出水面，隐隐听到有失足跌入血河的小鬼。

　　不远处是六扇古朴沉重的刻字石门，每一扇门足有十来尺高，嵌兽形铺首，你定睛细读门上文字，得知左三扇为三善道，右三扇为三恶道。

　　这就是链接前世与来世的轮回道了。

　　心底忽然涌起一阵恐惧与不甘：一旦踏入轮回之门，这一世便真的彻底落幕了。可你什么都不记得，你这一世究竟经历了什么呢？

　　日游神和夜游神见你犹豫不前，本想上来押你，但见到桥另一头与地府阴煞显然格格不入的白衣仙君又瑟缩回去，只在桥下向你遥遥招手：“贵人，莫误了吉时，快些过桥吧！”

　　最后一眼，你看向灵均，他依旧是那副温和浅笑的模样，目光里满是鼓励，仿佛只是在送别一位寻常老友，你甚至在他脸上找不到半分不舍。

　　他说，你们是夫妻。

　　你只觉他的虚伪令你感到厌恶，于是不再留恋，你提起裙摆急急行至桥的另一头。

　　桥下的两位巡游神迎了上来，把你往里头请。

　　皮肤黑些，额上印着日纹的那位脸上挂满了笑：“贵人，您先去孟婆那喝碗汤歇歇脚，您呀真是好运道，千年前嫁的剑修竟是灵均仙君，这千百年来，灵均仙君在仙魔大战中骁勇善战，那可是无仙不晓啊！把魔界打得那是再也抬不起头，主动签署了休战一千年的合约。这不，连天道也看重他，立马就给他安排了飞升上仙的机缘。”

　　“听说仙君也是刚得到的消息，那什么春风得意马蹄疾，他却即刻便放下所有事务专程来送您轮回来了，真是个好丈夫啊！您就放一百个心吧！上头打过招呼了，一会儿咱就投个大富大贵的好胎，下辈子的命格保管一生顺遂，无灾无难。”

　　日游神的话一筐接一筐，说得你愈发心乱如麻，你攥紧了拳，打断他：“灵均。”

　　那人下一刻便出现在你跟前，问道：“怎么了？”

　　“我总觉得有些事我不能忘，但事已至此，只能由你帮我去寻。”这一千年的游荡，不完整的魂魄都不算什么，你的心在告诉你，你遗失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这件东西与灵均有关。

　　眼下你就要为了他的前途，带着一头的雾水去投胎，你只能托他完成你的遗志。

　　灵均平和地看着你：“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你该放下。”

　　你没想过他竟会拒绝，春水一样的眼眸此刻凝做了冰。

　　“没拿起过，何谈放下？你与我皆如是。是以我不成人，你不成仙。”

　　灵均眉峰聚起，对你的话充满不解：“我何时不曾拿起？”

　　“你自去想吧。”

　　他未束起的发与仙袍被阴风吹得轻晃，若在人间必要被夸一句好一个翩翩郎君。

　　你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些千年前的记忆。

　　那时的他和现在没有什么两样，你知道他对你从来没有太多的心机，他也向来喜爱你的不费心。

　　孟婆递来一碗浑浊温热的汤，你一饮而尽。

　　她是一位慈祥的长者，怜爱地轻抚你的手：“前世恩怨已了去，来世浮生少泪痕。去吧。”

　　你久久地望着她，适才的逞强碎作齑粉，低头的一瞬泪珠滚落了出来，日游神见状唱戏一般嚷了起来：“女人的眼泪是珍珠，贵人您的眼泪是真金，擦擦眼，莫要让那金珠掉地上！”

　　夜游神则寡言少语些，在一旁莫名叹了口气。

　　“我说老弟，人马上要投胎享一辈子荣华富贵，你在一旁扫兴叹什么气？”

　　夜游神瞪他一眼，骂他一句肤浅，待你拭干了泪后指引着你走向人道之门。巍峨的石门带着一定倾斜的角度，如同怒目金刚审视着你。

　　“嗯？门怎么不开？”夜游神低声嘀咕。

　　也许是哪里出了点小问题。你只想快些远离这些恼人的是非，忘记一切投入下一场轮回，便主动抬手去推门，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石面，一股巨大的斥力猛地将你弹开，紧接着门后传来惊雷声。

　　“尘缘未尽，不得轮回。”

　　雄浑的声音男女难辨，在场所有人却都听了出来：“这是天道的声音！”

　　你回眸看灵均，他也看着你，脸上的笑被惊诧与迷茫取代。

　　他这时才隐约明白，你说的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