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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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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熟悉的环境越难以察觉其异常。
确定所处的竹林不对劲后,何观不得不用数竹子的方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避免自己再一次陷入回忆中。她可不敢赌再次进入回忆的自己能不能醒来,毕竟…脚下的竹叶已经积累到她举步维艰的程度了。
只是心中计划得好,实行起来,却不得不面临一个现实问题。身处的这片竹林一望无际,粗一看去难以看出有何变化,每当何观念叨快到一百时,就会忘了上一株竹子到底在哪。
这次数一多,何观也失了耐心,好在那块助她爬建木的石头还在身上。她掏出那块尖端已钝的石头,试图用侧边在竹子上划下印记,刚弄完一棵,便听见莫名刺耳的声音突兀响起,好似是有谁在劈砍竹子。
竟然还有除自己以外的人?
不知多久未曾见过他人的何观心中惊疑,谢慎离开那日不止给她留下了丹方,还留了不少炼丹的药材,却不齐全,留了几味常见却有剧毒的,也算是给何观选择的自由。
但那时候的何观不甘心,遇见谢慎前她便不年轻了,但不知是不是那怪异病症的作用,哪怕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她也不曾有多少变化,但不意味着她不会变化。
她和谢慎相处了快两个甲子,谢慎自那次重逢后却是真的,在岁月流逝下再没有一丝成长老去的痕迹。
何观就算心态再平稳,面对日渐老去的自己和逼近的死亡也会在恐惧支配下一次次失态。
所以越到后面,她对谢慎逼的越勤,不愿再看见对方,因为会立马联想到死期将近垂垂老矣的自己。
而面对那个能炼出吃了便能飞升成仙的丹方,以及根据丹方炼制出来的丹药。何观的既往经验告诉她,这药丸服下她绝对活不过三柱香…但她就算不吃这个,也活不了多久!
最差无非一个死,但不吃结局也一样,那为何不赌一赌呢?
只是可惜她没料到真的飞升后会发生什么,直到现在她依旧觉得自己该没到所谓的仙人生活的天庭,而是依旧在接受所谓的飞升考验。
何况她和谢慎不是同一时间飞升的…那发出异响的那个绝对不可能是谢慎!
那又会是谁呢?
脑中思绪飞转,何观将石头攥在手里,缓缓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移动。这突然出现的变数,让她怀疑起所处的竹林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毕竟方才数次陷入回忆中,进而昏睡的怪异感觉还遗留,这会她强迫自己清醒了,这好像要趁着自己昏睡埋葬自己的竹林又疑似出现了其他人。
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但这怪异声响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何观一边猜测,一边感觉身上涌出了粘腻的冷汗,不久又感觉头晕目眩,就连飘落下的竹叶也晃眼看错,好似成了一根根被黑墨涂满的竹简,那一棵棵挺拔的绿竹,也沾上深浅不一的黑斑,不和谐的色块晕染开与其他色斑相连,竟好像是写得什么字般!
何观愈发感到不适,低下头来试图缓一缓,却见到脚下踩着的不再是竹叶,而是黑色的指甲盖那么大的薄片。她追寻的声音也越近,清晰到她能听出这是人用刀在竹子上刨弄、刮弄搞出来的。她自幼就和竹子打过交道,分辨得出这些动静的由来。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在这里制作删改竹简?当真是有雅兴!
在心里冷嘲一番,何观抬起头朝声音来源望去,却先见着数片黑色的竹片朝自己面门飞来。她伸手挡下,再一看,见到一个人立在自己面前。
“何观?”
何观下意识说出自己的名字,但并不是问自己,而是问站面前的人。
面前人着红色长袍,内里搭着一件曲领衫,把脖子完全遮掩。脸倒是露了出来,却涂着红黄的染料,在五官外的地方绘制鸟兽之类的图案,和何观相似近九成的五官冷酷的排列在一起,那双垂下的眼睛里是何观看不透的黑色。头发盘起,戴着高冠。一手持着一把笔刀,一手捏着拆下的一片竹简。
那人颔首,算是认下了名字,反问何观道:“夙愿已成?”
“什么?”
被她注视的那人则仿佛料到了一般叹了口气,继续问道:“又何故来此呢?”
何观沉默,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她双眉蹙起不停打量面前这位,从穿着衣物的布料上看,面前的这个“何观”的身份不会低,但这身打扮也太过陌生了…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位也该一样是女人。
况且,她也在此处,说明这位也是飞升成仙了的。但这样的话,何观刚才暗自猜测的这位可能是前世的自己的说法就站不住脚,难道同一个人的灵魂能在一个地方相遇吗?
“你我确实是一人。”
何观依旧不言,脑中却疑惑自己是否被听到了心声。
面前的“何观”,也可以说是自己,好似厌烦了当下的对话,抬起双手在何观的注视下开始删改竹简,又弄出来那叫人听了十分烦躁的声音。
何观见那人手上的竹简删改到只剩最后一个字,没看清是何,就被吹了一脸的竹屑,当即闭上眼,却又感觉身体不可控地向后栽倒。
这一下,坠落的失重感叫她心跳得反常得快,但一直没有倒在地上的实感。
何观试图睁开眼,面上却像是覆了什么东西般,只能勉强够呼吸,身体也由落空变成像被什么挤压。她下意识挣扎反抗,细腻干燥的沙砾从领口袖口钻进,何观屏气用力往上一窜,面上的附着感消失,睁开眼,自己果真被埋在一片白沙中,刚才一番动作也只是将头肩带了出来。
这又是什么地方?
连着两次不明不白来到奇怪世界里,何观虽没到耐心耗尽的地步,但也差不上太多。她先从沙砾中爬出,将钻进衣服里的那些也抖了出来,手摸过腰间时一阵火烧般的疼痛,叫她不由看向自己的手掌。攀爬建木时留下的伤口基本愈合,但又多了一道细细的血丝,几乎从掌根蔓延到指尖。
她不由低头找寻害自己受伤的元凶,发现是腰间的绳子嵌入了几块粗糙的沙砾。
但这绳子……
何观反应了一下,好像是自己制作并带上的,为何此时却感觉如此眼生?
就在她思虑之时,她脚下踩着的白沙鼓动起来,一道道清晰的曲线浮现在沙面,最终相连成她好似曾经看过的缠绕环衔的鸟兽纹路。还没来得及分辨其中有什么,她便听见阵阵人声自空中来,男女老少皆有之,共念着同一段,“三界轮回,五世共生。鬼人仙,归世天。非鬼、非人、非仙,是我也?非我也?百微!希夷!归世天!”
“汝何故成仙!”
我何故成仙?
何观的脑子被这声声自天上来的问询给搅得一团乱,还在人世她惯于用类似的问题去质问那些张口闭口鬼神仙人的家伙,这会轮到自己,竟然还不如那些随口空谈引经据典的人回答得利索。
但她不回答,那些声音便一直重复这个问题,且越说越急,叫何观的耳朵也阵阵刺痛。
“汝何故成仙!”
何观痛苦的捂住耳朵,只感觉有滑腻液体自七窍流下,对疼痛的感知也时有时无,仿佛灵魂将要出窍般。
只得胡乱回应,“为自救!为自己!为长生!为不死!”
“为济兆民!无作神羞!”3
那急切的问询戛然而止,甚至没有余音。
何观缓过神来,怔愣了一阵,手机械地擦拭脸上感觉异样的地方,黑红的液体留在指尖,又缓缓消失,一如方才所经历的那些事般莫名其妙。
她又低头看向脚下,方才起伏的各种纹路消失,只有脚尖处有几滴暗色的血斑,却也渐渐消散。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为何当下的心境变得奇怪了呢?
何观忍不住回想方才自己无意识说出来的那番话,什么为济兆民,什么无作神羞。
自己连行医时都会挑选对象呢,又何时对所谓的兆民上过心!自己也才飞升成仙,又怎么可能会神羞!
不对,自己当下该还算不上仙人。
何观冷静想到,那些声音说鬼人仙,归世天,当是指鬼居归墟,人居世间,仙居重天,也就是天庭。这三界是轮回的,但却又有五世…百微、希夷尚好理解,所谓“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见名曰希;博之不得名曰微”。4
也就是说鬼人仙外还有其他可能,不过这些不是居于百微就是居于希夷。
但非鬼、非人、非仙,又是如何决定该居于何处呢?
是我耶…非我耶……
莫非是说,知道自己是谁的那些能留在百微,不知道的则就去往希夷了?
那我在竹林之中看到的那个何观是……
如此一番思考下来,何观不由看向头顶,她所处的这个世界倒是有太阳,却是高悬在正中央,连带着她脚下的影子也只有小小一团。而看向它处,亦是见不到什么东西,往下则只剩留白,留白的尽头是堆积的白沙。
仿佛和先前两个世界颠倒了过来。
但依旧是,说不出的怪异。
3、出自《尚书-武成》
4、出自《道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