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你》润垚

1、时光胶囊

　　我叫林小满，在老城最深的那条巷尾，守着一家小小的宠物殡葬店。

　　铺面不大，藏在爬山虎织成的绿荫里，只有一块木牌轻轻写着——“时光胶囊”。青石板路走到这儿，市声便远了，只剩下风穿过巷子的回响，和偶尔响起的、清泠泠的风铃声。

　　推开门，里面是另一个世界。暖黄的灯光像黄昏时分的最后一道夕照，温柔地落在那些素白的瓷罐上。每个罐子里，都将住着一个不再疼痛的灵魂，和一个关于爱与陪伴的故事。

　　我在这里，陪它们走完最后一程，也陪活着的人，学会如何告别。

　　七月的雨珠，撞碎在玻璃窗上，变成一片慵懒的白噪音。仿佛在为这静谧的午后伴奏。我蹲在胡桃木展示架前，笔尖悬在素白瓷罐上方，迟迟落不下去。金盏菊的轮廓描了三天，每次要勾勒花瓣细褶时，釉面总会浮现出一双湿漉漉的、属于田园犬的眼睛。

　　风铃响了。声音很轻，像被雨水浸湿的叹息，伴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薄荷味。

　　“请问……”

　　我抬起头。浅绿色的伞面正在门口收拢，伞尖凝聚的水珠一颗接一颗坠在地上，绽开小小的深色花印。握着竹质伞柄的手指很好看，骨节分明，虎口处有一道淡白色的月牙形旧痕。他的衬衫袖口随意卷到小臂，露出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脉络。怀里蜷着一只布偶猫，蓝眼睛像两汪被雨淋得朦胧的星空。

　　“这里，可以寄存悲伤吗？”他问，声音里有种被雨水泡软的温柔。

　　我起身，抓起柜台上的亚麻毛巾递过去。“我们只寄存过世宠物的……”话没说完就停住了——他低头为猫咪擦拭时，发梢的水珠正巧落在我手背上，凉意顺着掌纹，慢慢渗进皮肤里。

　　“它叫云朵。”他忽然抬头，睫毛上凝着的水珠轻轻一颤，落在瓷罐边缘，在金盏菊花瓣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颜色，“脑癌晚期。最多还有三个月。”

　　窗外的雨声忽然绵密起来。

　　“要看看告别室吗？”我掀开靛蓝色的扎染门帘。云朵在这时爬到他肩上，用毛茸茸的脸颊紧贴住他的脖子。他笑了，很淡的笑，小心地把猫咪重新拢回怀里。

　　路过玻璃花房时，他停下了脚步。“这里，”他轻声说，“像被春天咬住了一角的冬天。”

　　我随他的目光看去。雨水在透明的穹顶上敲出细碎的旋律，阳光经过棱镜折射，在室内投下流动的虹彩。上个月救下的折耳狗正在光影里追逐，它残缺的右耳在斑斓光点中忽明忽暗。藤编吊篮里，几只流浪猫蜷成毛茸茸的月亮。

　　“希望能给他们留下温暖的回忆。”我说。

　　告别室不大，却像把家里最安宁的角落搬了过来。墙壁是暖融融的米黄色，光线从角落的落地纸灯里漫出来，柔软得像化开的蜂蜜。房间中央是一张铺着厚厚法兰绒毯的矮榻，榻边随意搁着两个蓬松的抱枕。一面墙上嵌着许多拱形壁龛，内衬墨绿丝绒，宛如静谧夜空。每个壁龛底部都亮着一盏小小的暖黄色星灯，温柔地照亮其中安放的陶罐。壁龛上方刻着一行小字：「愿你们在星辰间奔跑」。

　　工作台靠窗，空气中漂浮着微尘与湿润陶土特有的气息，像是雨后的泥土。制作骨灰罐的工具散落在厚亚麻布上，每一件都带着手作的温度。

　　“你可以选一个成品，也可以亲手做一个。”我转过头，发现他的目光正静静流连于工作台上一个陶罐。

　　“这是阿波罗，上周离开的金毛。”我轻抚罐身，上面画着奔跑的犬影，“它的主人还没想好安放的地方，暂时寄存在这儿。他希望阿波罗能永远活在阳光里。”

　　“就是这里了，可以吗，云朵。”他低头抚摸着云朵，轻声说，更像是在告诉自己，“我们走吧。”

　　经过门口时，他的目光落在那只晕了色的金盏菊罐上。“知道吗？”指尖轻触含苞的花萼，“古埃及人用金盏菊汁液浸泡裹尸布。但他们不知道，这种花在月光下会分泌能修复伤口的黏液。”

　　“我叫江逾白。”他推门时，雨已经停了，檐角还在断续地滴着水，“过几日我再过来——我想亲手为云朵做一个家。“

　　风铃在他身后响起，清泠泠地晃着一串湿润的回音。我望着他背影融进七月潮湿的光里，鬼使神差地，从工作台边的玻璃瓶中抽出一枝薄荷。将它轻轻放进那只素白瓷罐的底部。薄荷贴着釉面舒展的刹那，雨珠开始游走，沿着青灰的叶脉，慢慢渗进瓷胎深处。像一句来不及说出口的话，找到了沉睡的归处。

　　罐子忽然有了温度。金盏菊的花瓣在釉下轻轻颤动了一下，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慢慢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