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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时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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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天下三分,南北双雄并立,如龙争虎斗,势不相容。
南方靖国,坐拥中原锦绣之地。城中市列珠玑,车马如龙,夜夜笙歌不绝。其富庶繁华,堪称天下之冠,世人谓之“金玉之地,温柔之乡”。
北方荣国,则统摄朔方彪悍部族,其地铁骑如云,寒霜利刃,其人勇猛善战,马背箭啸可裂长风。
而在两强相争之隙,有一隅之地超然物外——其名瑶镇。
此镇隐于山河之交,汇聚八方江湖客,更受武林泰斗瑶山派所护。镇中飞檐如雁,晨钟暮鼓,声声清越,回荡于云雾之间。长街石板上时见刀客驻足、剑者携酒,俨然自成天地,不涉朝堂纷争。
瑶山派之名,武林中无人不晓。相传其门下弟子三千,皆非等闲之辈。或隐于市井,或行于江湖,卧虎藏龙,奇才辈出。
传闻其历代掌门亲传弟子,武功深不可测,一剑既出,如虹贯日。其所持信物“三彩云纹玉佩”,可自由通行于靖荣两国疆域,专断江湖恩怨。一见此玉,如见瑶山。
然江湖之远,终难避庙堂之高。风云激荡的时局终将波及这片世外之地。
大靖七十五年秋,靖国老皇帝病重弥留之际,南北边境已暗流涌动。瑶镇酒楼茶肆间,众人窃语靖国朝局将变,或忧或喜,皆言天下将启新章。
而瑶山派掌门却于云雾深处轻抚长剑,面色难以勘透。只命令其亲传弟子收敛行迹,静待风波。
不日,靖京皇城钟鸣九响,哀声遍传四野。老皇帝龙驭上宾,举国缟素。其间白幡低垂,宫阙皆寂,唯闻风咽檐铃。三日国丧,群臣涕泣守夜,烛泪与悲声同烬。
大殿之内,香烟缭绕,百官垂首屏息。新帝端坐龙椅,眸光沉静。
司礼太监躬身接过明黄卷轴,趋步至丹陛前,振袖展旨,清越嗓音穿透晨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先帝驾崩,朕心怆然摧折。然神器不可久虚,兆民不可无主,朕承皇天眷命,嗣守祖宗鸿业,遂于本月吉日虔告天地宗庙,即皇帝位。惟恪谨天命,夙夜兢业,思与文武群臣共襄治道,永固邦基。”
“今特颁新政如左——”
“一遵孝治之本:尊先帝所封孝庄皇后为昭德太后,居慈宁宫,享双俸金册,册封太子妃庄氏为端景皇后,赐金宝金册,统摄六宫”
“二笃亲亲之谊:封皇长兄为睿亲王,赐九旒冕服,领内务府总管大臣衔,掌皇族诸务;封皇四弟为诚郡王,赐七旒冕服,兼管武备院卿事;封皇五弟为恭郡王,赐七旒冕服,兼领銮仪使衔,协理内廷礼仪。”
“三酬柱石之功:特晋镇国大将军齐笙为平清王,世袭罔替,赐丹书铁券,赞拜不名。加封丞相裴瑱为太师,晋一等国公,仍领中书省事,擢太傅庄廷为太师,晋二等襄国公,掌翰林院……”
“四布维新之政:改元景和,以明年为景和元年,敕命户部缮免天下赋税三成诏设恩科取士,广纳贤才”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此——”
太监清越的尾音犹在梁间缭绕,殿外钟鼓骤起,一声接一声撞入人心。百官俯身下拜,山呼万岁之声如潮涌云叠,震彻天阙。
“众卿平身。”
新帝广袖微扬,十二旒白玉珠轻轻击响,目光如秋水掠过满殿朱紫。
这一刻,紫宸初启,万象更新。
丹墀之下,众臣相继起身,彼此目光隐晦交错,皆看出对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惊澜。
原以为新帝初登大宝,朝堂盘根错节,总该有所顾忌。岂料景和帝这一旨令下,兄弟皆封王,心腹掌大权——
原来这风雨欲来的朝局早已在他指掌之间,肃清寰宇也不过时日问题。
……
然新帝登基未久,北境一直暗涌的风云骤燃成烽火。
朝堂之上,年轻的天子力排众议,一旨钦点护国大将军齐笙远征边关,平定北乱。
谏声随之如潮涌起。
众臣皆言齐将军手握重兵,若远镇边关宜留至亲为质,以安朝野之心。
所谓至亲,非是他人——正是齐笙刚满三岁的幼子,齐清宴。
齐笙身着紫色官服,默立于丹墀之下,宽大的袍袖纹丝不动,唯有一身织锦隐在殿宇深沉的阴影里。
寂然良久,他终于俯身下拜,深深一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铁,砸碎了凝固的空气:
“臣,愿以国为重。”
新帝眼底似有波澜翻涌,终是抬手,沉声道:“那孩子……便送入中宫。”
他语气微顿,一字一句,似承诺,亦似誓言:
“朕必视他如己出。”
最后一句落得极沉:
“齐将军,早日班师回朝。”
“……”
是夜,宫烛高烧,映得皇后寝殿幽深如幻。
白凤早已泪尽,只余一双红肿的眼。她将幼子轻轻送入椒房,五岁的小皇子踮起脚尖向她望来,眸清如露,不染尘忧。
“阿璇,我的孩子……今后,便托付给你了。”
端景皇后握紧她冰凉的手,声音温和却有力:“放心吧,你我二人自幼相伴,你的孩子,本宫待他,必如亲子。”
“天色已晚,宫门外还有齐将军等候。明日你们便要启程,快些回吧。”
白凤未发一语,只最后深深看了孩子一眼,朝皇后微微颔首,毅然转身走出和坤宁宫,再未回头。
从此深宫之中,两个孩子啼笑同声、衣食与共。而边关之外,齐笙纵马横枪,冷月映铁衣。白凤携长子随军辗转,巾帼飒然,不逊男儿。
一道宫墙,隔开骨肉至亲;万里烽烟,缠绕家国天下。
边境战报如雪片纷至沓来。齐笙用兵如神,成功击退荣国军队,却在一场夜袭中身中毒箭,重伤濒危,仍死守孤城。
消息传回,朝野震动。
新帝怒而连下三道急诏,遣最好的太医星夜奔赴边关,更调京畿精锐三万火速驰援。
深宫内,皇后轻抚齐清宴安睡的额角,眼中忧思如雾弥漫。
而此时边境营帐内,齐笙高烧不止,唇间仍喃喃:“守……守住……必须守住……”
副将姜维跪于榻前,虎目含泪:“将军安心!只要末将一息尚存,便绝不会让荣军跨过苍云关!”
“收泪!”白凤冷声喝道,“你为领军之将,大敌当前,岂可失态!”
正当此时,帐外忽起骚动。
一阵轻柔脚步声,如春风拂过柳梢。守在帐前的侍卫还未来得及通报,一道素白身影已翩然而入。
那女子一身白衣胜雪,墨发仅用一支玉簪松松挽起。她指尖轻握一枚三彩云纹玉佩,玉色温润,在她素净的指间流转着淡淡光华。
“奉师门之命,前来救治齐将军。”她的声音清冷如山涧溪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白凤原本守在榻前,闻声猛然抬头。目光触及那枚玉佩的刹那,她霍然起身,连声音都染上了几分急切:“当真?”
她快步迎上前,却在距离三步之遥时顿住脚步,不动声色地将对方细细打量。
来人眉目清冷,气质出尘,一身素衣纤尘不染,宛若月下独放的寒梅。
“姑娘当真能救我夫君?”白凤终是上前握住那女子的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里压抑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沈芷垂眸看向两人交握的手,缓缓将手抽出,收回玉佩的动作行云流水。她抬眸直视白凤,唇边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既见此物,夫人何需多虑。”她的目光转向榻上面无血色的齐将军,语气平静却笃定,“我的医术,还从未遭人质疑。”
白凤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是在下失礼了。”她微微欠身,侧身引路,“姑娘请。”
沈芷行至榻前,素手轻抬探向齐将军腕间。她凝神诊脉片刻,眉尖微蹙:
“将军中的是西域奇毒‘七日殇’,毒性从伤口处散入心脉。若再晚半日,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白凤心头一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如今……”
“所幸还来得及。”沈芷自袖中取出一套银针,针尖在烛光下泛着幽蓝光泽,“请夫人备下热水、烈酒,再取一盏清茶。待我施针逼毒,还需夫人从旁相助。”
“好。”白凤眼神示意过姜维后才放心走了出去。
军营里灯火摇曳,药香与血气交织。沈芷一袭素衣立于帐中,指尖银针微颤,如寒星落穴,每下一针,便有一股温和内力注入齐笙经脉,逼出深层毒滞。
不过一夜,齐笙高烧已退,苍白的唇终见血色。
三日后的清晨,他已能稳步出帐。朝阳落在他坚毅的眉宇,恍若重生。
齐笙郑重拱手,目光如炬,“沈姑娘救命之恩,齐某没齿难忘。然……瑶山派超然世外,与齐某素无渊源,不知何以出手相救?”
沈芷淡笑,“瑶山派虽不涉朝政,却愿见海晏河清,百姓安宁。将军戍守边关,护佑万民,我派……甚为敬佩。”
她语速微缓,眸中似有深意流转,“只是,师尊特意命我孤身前来,未曾惊动别处,将军应是明白人,可当知晓其中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