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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结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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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空气仿佛骤然凝滞。
齐笙目光扫过身旁追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沉声道:“姑娘放心。此间除我夫妻二人,皆是同我生死与共的弟兄,肝胆相照,断不会将今日之事泄露半分。”
“如此,甚好。”沈芷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白衣翩然一转,便隐入黎明初降的薄雾之中。
“夫君,我去送送沈姑娘。”白凤说着,已快步跟出。
帐外晨光熹微,却见沈芷并未远去,正静立不远处,好像早知她会跟来。两人对视一眼,沈芷目光微垂,掠过白凤的手,随即转身,真正消失在渐起的风沙里。
白凤对着她消失的方向躬身深深行了一礼,这一礼不为别的,只为感谢她救了自己的丈夫。
天边曙光渐明,她忽觉掌心异样——方才沈芷悄无声息塞入她手中的,竟是一枚折叠齐整的素笺。
她心下一凛,立即折返帐内。
其他将领已去带兵,只剩军医刚为齐笙换好药,她自然接过手尾,示意军医退下。
确认四下再无旁人,她才靠近榻边,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夫君,这是沈姑娘临走时,悄悄塞予我的。”
齐笙接过,展开素笺。
其上仅有一行清瘦飘逸的字迹,却似重于千钧,瞬间压住了他的呼吸:
“疾风卷沙,终掩其目;深根固木,方承天恩。”
他目光骤然锐利,指尖捏着这薄薄纸笺,仿佛捏着了边关所有的风沙与朝堂的暗流。只瞬息之间,他眼中已闪过万千思绪……
最终,一切归于一片深沉的、了然的凝重。
帐内静极,唯闻火盆中松脂轻微的噼啪声。
他沉默良久,忽而抬手,声音虽仍带着伤后的沙哑,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决断:“夫人,取笔墨,还有我的印信来。”
白凤亲自为他铺纸研墨。
齐笙凝神片刻,挥毫而就,笔力竟不见多少虚弱,反因那份孤注一掷的决意更显铿锵。
他写就的,是一道自请长期驻守阳城、镇抚边疆的奏表。文中详陈边患非一时可平,亟需稳扎稳打、深植根基,而非急于求成、追逐一时之功,恳请陛下允他常驻于此,暂不回朝。
“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师,面呈陛下。”他将奏表封好,交付给最信任的亲兵。
方才,在他写下“常驻边疆”四字时,一旁静立的妻子身子几不可察地一晃,脸色倏地白了。
她如何能不懂?这纸上的警示,夫君的抉择,皆是为了家国永宁。可……她那仍在深宫之中、自小离怀的幼子清宴的面容,霎时清晰如刀刻,割得她心腑俱痛。
这一驻守,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待到重逢,稚子是否已不识亲娘?
她强忍着,直至信使领命疾奔出帐,马蹄声远,才猛地背过身去,肩头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泪水无声地夺眶而出,滴落在地毡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为将门妻,自知重任在肩,这万千不舍与牵挂,只能化作这沉默一哭。
直到一只温热而带着厚茧的大手,轻轻覆上了她剧烈颤抖的肩头。
白凤浑身一僵,慌忙抬手欲拭泪,却被他另一只手轻轻握住腕间。
她不敢回头,只听身后传来齐笙低沉沙哑的声音,比方才下军令时柔和了不知多少,带着痛惜与沉重的疲惫:“……凤儿。”
“对不起,”齐笙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沉重如山,“让你受苦,让斓儿……孤身留在那吃人的京城。”
“我齐笙此生,无愧于君,无愧于国,唯独亏欠你与孩儿太多……太多。”
他的话语不高,却字字砸在白凤心上。她终于缓缓转过身,泪眼朦胧地望向他。看到他苍白的脸上,那双依旧锐利却盛满愧疚与深情的眼睛。
她欲开口,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带着哽咽的叹息:“……我只要你们平安。无论如何,只要你们平安。”
“一定,会的。”
此时的帐外,天光已大亮,号角声起,新的一日开始了,边关的冷风依旧凛冽,卷起黄沙,漫过天际。
(京城)
景和帝阅罢齐笙的奏表,并未立即朱批。而是将那卷奏章轻置于紫檀御案,屏退左右,独自坐在宽大的龙椅中。
从晨曦初露到暮色四合,他的身影在空旷的乾清宫内被拉得忽长忽短,唯有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扶手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齐笙所奏,正与他登基以来所感的朝局隐忧暗合。急于求成,确是用兵理政之大忌。然而,要让他的生死兄弟,这位刚立下赫赫战功却重伤初愈的统帅长留苦寒边地,于君于臣,都需要一个极其稳固的纽带——一个既能让齐笙绝无后顾之忧,又能让朝廷全然放心的承诺。
是夜,星子疏朗,月华如水。
自先帝崩逝后便夜夜宿于乾清宫批阅奏章、几乎未曾踏足后宫的景和帝竟摆驾坤宁宫。
皇帝突然驾临,让宫人们颇感意外。端景皇后庄璇正于灯下翻阅书卷,闻讯即刻起身相迎。
“陛下今日怎得空来了?”她笑意温婉,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景和帝挥退宫人,携皇后一同在窗边的暖榻坐下,将齐笙的奏表递给她细看,继而沉声道:“齐笙忠心体国,所虑深远,他欲扎根边疆,朕心甚慰。然边塞苦寒,经年累月,朕……。”
他略顿,目光深邃:“朕思忖一日,欲认清宴为义子,在宫中由你我亲自教导。如此,既可安齐笙白凤之心,又可在朝臣面前显天家恩宠,让清宴平安长大,皇后以为如何?”
按理说后宫不可干预政事,但庄璇对景和帝与她商讨此事却并不意外。
她将奏表轻轻放回案上,沉吟片刻,方抬眸看向皇帝,目光澄澈而理智:“陛下恩典,实乃齐家之幸。臣妾与白凤情同姐妹,待清宴亦视如己出。于情,臣妾本不该有半分异议。然则……”
她略顿,声音清柔却字字清晰:“然于理,君臣之分,终隔一层。陛下若认清宴为义子,天家恩重,日久年深,待到他日齐笙夫妇回朝,清宴与亲生父母之间,恐因这层尊卑名分而生出微妙隔阂。天家父子是君,血缘父子是臣,这让清宴如何自处,又让齐笙与白凤如何坦然受之?恐非成全,反成负累。”
景和帝听罢,神色渐趋凝重。他并非未想到此节,只是皇后的分析更为透彻直白。他指尖轻按额角:“如此,皇后可有良策,既能安齐笙与白凤之心,又不损其天伦?”
端景皇后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温煦而慧黠的笑意:“臣妾确有一想。”
“哦?”景和帝倾身,“快同朕说说。”
“陛下恩宠,未必要施于父子名分。若能结两姓之好,岂非更佳?”
庄璇娓娓道来“不如待清宴长大些,让他与陛下的嫡公主结亲。如此,既是陛下对重臣的莫大荣宠,维系君臣之情,又不涉名分更改,保全他们亲生父子间的纯粹人伦。陛下以为如何?”
“公主?”景和帝一怔,随即失笑,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与调侃,“璇儿,你我如今连公主在何方尚不知,承渊方才三岁,这指婚之言若为时过早,岂非空许承诺?”
皇后见皇帝此态,眼底温柔愈浓。她轻轻垂下眼睑,一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声线低柔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喜悦:“若臣妾告知陛下,我们的公主……或许已经来了呢?”
景和帝瞬间愣住,目光倏地聚焦在她抚着小腹的手上。
皇后抬头,迎上他震惊而探寻的目光,嫣然一笑,颊边微染红晕:“臣妾已有身孕三月有余。近日尤喜甜辣之食,太医私下请脉,亦言脉象滑利如珠,颇似……怀了公主的迹象。只因先前先帝丧仪、朝政繁忙,陛下忧劳过度,臣妾不忍以此事扰陛下心神,故未曾禀报。本想待胎象更稳些……”
她话语未竟,景和帝已猛地起身跨至她面前。素来沉稳的帝王此刻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如同触碰绝世珍宝般,轻轻覆上皇后的小腹,声音因激动而微颤:“璇儿,你所言当真?朕……朕又要做父亲了?我们可能会有位小公主?”
皇后含笑点头,眼中泛起幸福的水光。
“好!好!好!”景和帝连道三声好,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此法甚妙!便如此办!待公主降生,便与清宴定下姻缘之约!”
他心中大石落地,畅快无比,只觉皇后此举既全了君臣之义,又全了他与齐笙兄弟之情,更添一重家国喜事。
他激动之下,一把握住庄璇的手,紧紧攥在掌心,凝视着她温婉的眉眼:“璇儿,得你为后,实乃朕之大幸,朝廷之福啊。”
庄璇被他看得脸颊微热,方欲开口,却听得殿外一阵轻快脚步声,伴随着孩童清亮的呼唤:“父皇!父皇!”
旋即,一个穿着朱红色衣袍、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年仅五岁的嫡长子承渊,像只小豹子般跑了进来,直扑向景和帝。
景和帝龙颜大悦,脸上严肃尽褪,化作纯粹的慈爱。他弯腰张开双臂,一把将儿子高高抱起,朗声笑道:“渊儿,这么晚了还不睡,来找父皇何事?”
他抱着儿子轻晃逗弄,享受着难得的天伦之乐。端景皇后看着嬉笑的父子二人,眉眼弯弯,满是幸福与安宁。
景和帝逗弄了儿子一会儿,似想起什么,又问皇后:“对了,清宴呢?可还安稳?”
皇后柔声应道:“陛下放心,清宴早已睡熟,臣妾让乳母仔细看顾着呢。”
景和帝颔首,抱着儿子,看着妻子,目光最终落在她尚未显怀的腹上,眼中满是期待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