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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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洪荒篇 - 缘生缘灭，皆由一诺
第一章忘川初见
我坐在忘川河心唯一的礁石上，看着指尖那簇魂火明明灭灭，第一百零一次觉得，天道派给我的这份差事，实在是六界八荒里头一等一的无聊。
青禾！他们都这么叫我。我是守灯的神女。
听起来挺高贵，实则不过是这忘川河上，一个万年不得脱身的囚徒。
忘川的水，是看不见尽头的幽深。
那颜色，并非人世常见的清冽，而是浓得化不开的玄黄，仿佛是天地初开时所有生灵的眼泪与执念，最终都沉淀于此，汇聚成这条永恒的河流。
“今日的魂，哭得格外响亮些。”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孟婆端着那只万年不变的陶碗，碗里汤水浑浊，映着她布满皱纹的脸。
她慢悠悠地舀起一勺，递给一个瑟瑟发抖的妇人魂魄。
那妇人泪眼婆娑，望着来路，迟迟不肯喝。
“婆婆，”我懒洋洋地拨弄着灯芯，头也不抬，“你说他们哭什么呢？反正喝了你的汤，转头就什么都忘了。这般撕心裂肺，不过是演给自己看的一场戏。”
孟婆撩起松弛的眼皮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看穿了万载光阴：
“小青禾，你守的是魂火，照的是前路，却照不见人心。记得痛苦，忘却也痛苦，这本就是轮回的苦处。他们哭的不是记忆，是‘我’之为‘我’的消亡。”
“消亡又如何？”我嗤笑一声，指尖弹出一星火苗，吓得那哭泣的妇人一个激灵，“天地尚且会老，日月尚且更迭，区区凡人魂魄，执着个‘我’字，岂不可笑？”
孟婆摇了摇头，不再理我，只对那妇人温声道：“喝了吧，姑娘。忘了，就不苦了。”
那妇人终于颤抖着接过碗，一饮而尽。脸上悲恸的神色瞬间褪去，变得一片空白，眼神空洞地朝着轮回井走去。
“你看，”我对着孟婆的背影说，“我说吧，忘了干净。”
孟婆佝偻着腰，开始涮洗她的陶碗，水声哗啦。“你呀，就是嘴硬。若真觉得干净，何必日日坐在这儿看？不就是想从这些痴缠怨憎里，找点活气儿么？”
我被她说得一噎，竟想不出话来反驳。是啊，若真觉得无趣至极，为何不闭目塞听，偏要日复一日地看着这重复的景象？或许这万年孤寂，早已将我磨得只剩下一点用尖刻来掩饰无聊的力气。
孟婆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叹了口气，那叹息比忘川的风还凉：
“青禾，老身在此熬汤，见的魂比你照过的还多。最怕的不是那些哭天抢地的，而是像你这样，把什么都看得太透，连自己的心都找不着了的。”
我沉默下来，看着奈何桥上新的亡魂走上来了。
这是个穿着嫁衣的女子，心口插着一支金簪，走一步，便淌下滴滴答答的血泪，落在桥面上，瞬间被雾气吞噬。她不肯过桥，反复念叨着一个名字。
“又是一个痴儿。”我低声说，不知是在说她，还是在说自己。
孟婆已经备好了新的汤碗，浑浊的汤水里，似乎也映着那女子绝望的脸。
“情之一字，最是穿肠毒药，却也最是……刻骨铭心。”她顿了顿，看向我，“小青禾，你未曾尝过，是幸，也是不幸。”
我正想反驳她这老掉牙的论调，说些“情爱不过是天道运行的微小误差”之类的话——
就在这时，一道光，毫无预兆地，掠过了我的眼前。
那不是魂灯昏黄的光，也不是彼岸花猩红的光，更非任何亡魂带来的气息。那是一种极幽静、极深邃的蓝。像是最沉静的夜空，被揉碎了，淬炼成流动的火焰，带着一种隔绝了忘川所有喧嚣与死寂的、绝对的静谧与古老。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
然后，我便看见了他。
一只蝴蝶，落在了古朴的灯沿上。位置不偏不倚，恰恰在我常触碰的地方。
他的翅膀是玄黑色的，在魂灯昏黄的光晕下，却泛出一种冰冷的、金属般的光泽。
最奇特的，是他翅膀上那些繁复到极致的脉络，里面竟缓缓流淌着那种幽蓝的磷火，静谧地燃烧，仿佛将万千星辰都封印在了那薄薄的翅翼之中。翅翼的边缘有些残破，非但不显狼狈，反添了几分来自上古的、沧桑而神秘的美感。
我记起来了。
前几日，天道确实传来过一道冷冰冰的法旨，说会派一只九幽冥蝶前来，司掌轮回引渡，监守魂灯。
原来，就是他。
心底那潭被孟婆说得泛起微澜的死水，此刻被投下了一颗真正有分量的小石子。
我起了点捉弄的心思，也或许是急于摆脱刚才那番关于“心”的谈话带来的不适，故意用指尖轻轻一弹灯壁。
“叮”的一声清响，震得灯焰摇曳，也震得他立足不稳，在灯沿上微微晃了一下。
他轻轻振了振翅，并未动怒，几点幽蓝的磷火如星屑般飘落，无声地落在忘川的水面上，竟激起了细小的、一圈圈漾开的涟漪。
那，算是回答。
“听说，”我又开口，声音在这空旷的河面上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未察觉的、试图引起注意的刻意，“你扇一下翅膀，人间就多一场浮生若梦？”
这次，他扇动翅膀的幅度大了些。
更多的磷火飘散出来，却并未落入河中，而是在我面前的空中，悠悠地汇聚、交织，组成了一个模糊却生动的图案——那是一个总角孩童，在春日的草地上，欢快地放着纸鸢。
画面只存在了短短一瞬，便如烟消散，但我看清了，那孩童脸上，纯真而毫无阴霾的笑容。
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名为“有趣”的情绪，悄然漫上心头，冲淡了与孟婆交谈后的那点莫名的烦躁。
“有意思。”我忍不住弯起了唇角，这笑意竟有几分陌生，“比这些整天哭哭啼啼的鬼魂，有意思多了。”
他依旧沉默着，像个最合格的倾听者。但我敏锐地察觉到，他翅膀上那些幽蓝的磷火，似乎因此而明亮了几分，像夜空中悄然绽放的星子。
我得以更仔细地打量他。
他的体型远比寻常蝴蝶大，舒展开的双翅，足以遮住我的手掌。翅翼上的纹路瑰丽而复杂，像是某种早已失传的洪荒神文，又像是星轨运行的轨迹。那些幽蓝的磷火在脉络中缓缓流淌，时而明亮，时而暗淡，仿佛拥有自己的呼吸，带着一种静谧的生命力。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在这忘川万年，我几乎快要忘了该如何与人认真地交谈。
“玄冥。”他的声音响了起来，很轻，却异常清晰，像是极北之地的冰雪初融时，第一道溪水流过光滑卵石的清响，带着天生的冷意，却又干净得动人。
“青禾。”我报上自己的名字，顺手又拨了拨灯芯，让火光更暖和一些，仿佛这样便能显得更热情好客些，“以后就要朝夕相处了，请多指教。”
他没有再回应，只是安静地停在原处。
我注意到，他停驻的位置，比刚才更靠近灯芯了些许。那簇我守了万年的、温暖却孤独的火苗，似乎也因此，染上了一抹不属于它的、幽蓝的星辉。
忘川的风，永远带着能浸透神骨的寒意，吹得我宽大的衣袖猎猎作响。
我习惯性地裹紧衣衫，眼角的余光瞥见孟婆正望向这边，那苍老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就在这时，玄冥极轻地扇动了一下翅膀，几点磷火飘到我身边，并不灼热，却奇异地驱散了周身的寒意，形成一个温暖的、无形的屏障。
“……谢谢。”我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个看似冷漠的“监工”，竟会有如此细心的一面。同时，心里也泛起一丝微妙的得意，仿佛在向孟婆证明，看，并非所有存在都如那些亡魂一般无趣。
他依旧沉默，但翅膀上的磷火，又悄然明亮了一分。
夜幕彻底降临时，忘川升起了浓得化不开的雾。
那些渡河的亡魂在雾中若隐若现，面容模糊，像是无数游荡的、没有归处的幽灵。
我坐在冰冷的礁石上，看着玄冥在浓雾中翩然飞舞，他翅间的磷火划破沉重的雾障，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优美而凄凉的光痕，如同在为这些迷失的魂魄，指引一条通往解脱的路。
孟婆已经收拾好了她的汤桶，准备离去。她走过我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慢悠悠地说：
“瞧，这不就来了么？能照见你心火的，未必是灯。”
我一怔，转头看她，她却已佝偻着背影，缓缓消失在浓雾里，只留下一句若有似无的叹息。
“你……”我收回目光，望向空中那抹幽蓝的光影，声音在雾中显得有些飘忽，“要一直在这里监工吗？”
他在空中停顿了片刻，幽蓝的磷火再次于空中凝聚，组成两个清瘦的字迹：
“奉命。”
“真没意思。”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底那丝因孟婆话语而泛起的涟漪再次扩大，“我还以为，你是自愿来的。”
这次，他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是静静地落回灯沿，翅膀上的磷火明明灭灭，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难以言说的问题。
夜更深了，忘川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河水亘古不变的呜咽声，像是大地永不愈合的伤口在低低呻吟。我靠在冰冷的礁石上，看着对岸那片彼岸花海在浓稠的夜色里，发出幽幽的、血红色的光。
不知何时，玄冥飞到了我的身边，轻轻停在了我的膝头。他的重量很轻，几乎感觉不到。
“你累吗？”他突然问，声音依旧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湖中激起了远比之前更大的涟漪。
我彻底怔住了。
守灯一万年，孟婆会说我看不透，会说我可悲，却从未问过我，累不累。天道只关心魂灯是否长明，亡魂是否顺利往生；亡魂们只沉溺于自己的悲喜，无人会留意守灯者是倦是乏。
一万年了，这是第一次，有人问我，累不累。
孟婆那句“能照见你心火的，未必是灯”，忽然在此刻有了回响。
“……习惯了。”我轻声回答，垂下眼睫，掩去眼底骤然泛起的、复杂而陌生的涟漪。
是酸涩，是委屈，还是一点点……被看穿、被触及软弱的惊慌？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扇动翅膀，那些幽蓝的磷火便像夏夜的萤火虫般，温柔地在我身边飞舞、萦绕，将这片漆黑、死寂的忘川，点缀得如同倒悬的、流动的星空。
在这一刻，看着膝头这只有着星辰翅膀的冥蝶，看着周身这片幽蓝静谧的“星空”，我心中那冻结了万年的冰原，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往后的日子，或许……真的不会那么无聊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