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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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万年相伴
日子像是忘川的水，看似凝滞不前，实则悄无声息地流淌。
玄冥在魂灯旁停驻，一晃，便是万年。
起初，他恪守着监工的职责，总是停在灯沿最边缘的位置，与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那姿态，仿佛他只是一尊会呼吸的、华美的雕塑。
每当我要为魂灯添出来自昆仑之巅的玉髓油时，他都会礼貌地振翅飞开，待我完成那套重复了千万遍的动作后，再悄无声息地落回原处，翅翼上的幽蓝磷火，不曾有半分紊乱。
我们就像两个被天道安排在同一处办公的、恪尽职守的陌生人，在漫长的、几乎感觉不到流逝的时光里，相安无事。
孟婆有时会隔着雾气望过来，她那看透世事的浑浊目光在我们之间转一圈，然后摇摇头，继续搅动她那锅永远也熬不完的汤。我懒得去琢磨她那摇头是什么意思。
变化始于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有时，我会对着魂灯自言自语，抱怨某个亡魂执念太深，在桥上耽搁太久，或是嫌弃孟婆的汤味道太难闻，连风都吹不散。他从不搭话，但当我抱怨时，他翅膀上的磷火会轻轻闪烁，像是在默默聆听。
又有时，我会心血来潮，用神力将忘川水凝成冰晶，雕琢成各种不成形的模样，或是将彼岸花瓣拼凑成短暂的图案。他依旧沉默，却会在我完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冰兔子时，轻轻振翅，带起一阵微风，让那冰兔子多存留片刻。
转变发生在一个飘着细雪的清晨。
那雪并非凡尘之雪，而是自幽冥深处凝结的阴寒之精，落在忘川河面上，连汹涌的河水都似乎迟缓了几分。
我照例检查魂灯，发现灯芯因长明不熄，有些歪斜，影响了火光的稳定。
正当我伸手，想要以神力小心调整时，一阵不知从何处卷来的狂风，裹挟着大团大团的雪花，如同失控的冰兽，猛地扑向河心礁石！
脚下万年不变的礁石，竟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我猝不及防，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向着那能冻结魂魄的忘川河水倒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玄黑的身影，快得超越了思维，自我眼前掠过。下一瞬，我的手腕被一股沉稳的力量托住。
是玄冥。
他的翅膀在风雪中完全展开，比我平日所见更要宽阔，那些幽蓝的磷火在狂舞的雪幕中炽亮起来，划出一道道璀璨而凛冽的光弧，将扑向我的风雪尽数挡开。他借着飞旋之力，将我稳稳地带回礁石中央。
“小心——”他的声音依旧带着冰雪的清冷，但似乎比平日快了一丝节奏。
我站稳身形，手腕处还残留着他翅膀拂过的、微凉的触感，以及那不容置疑的力量。
“……多谢。”我定了定神，觉得脸上有些微热，大概是方才惊吓所致。
他没有回应，只是收拢翅膀，重新落回灯沿。
但从此以后，他停驻的位置，便悄悄地、不动声色地，向我靠近了。
有时，我坐在礁石上，梳理被忘川阴风吹乱的长发，他会悄悄落在我的发簪上，翅膀上的磷火将我的发丝映出淡淡的、流转的蓝色光晕，像是为我戴上了一顶星辉编织的冠冕。
有时，我在灯下小憩，醒来时会发现他不知何时停在了我的肩头，用那对华美的蝶翼，为我挡住忘川永不停歇的、带着亡魂哀泣的寒风。
更多的时候，我们开始分享这片天地间微不足道的“趣事”。
我会指给他看，哪个亡魂过桥时同手同脚，哪个又因为太紧张差点摔进河里。
他不会笑，但磷火会明快地跳跃几下。
偶尔，他也会用磷火在空中幻化出他看到的人间一隅——或许是孩童追逐着蒲公英，或许是老者在夕阳下对弈。
那些画面短暂却鲜活，是我在忘川万年未曾见过的风景。我们便一同看着，直到光影消散，谁也不说话，却仿佛一同去那红尘走了一遭。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却装作不知。仿佛一旦说破，这微妙的变化就会像彼岸花一样，瞬间凋零。只是偶尔，在与孟婆拌嘴时，底气似乎足了些，不再一味地尖刻，有时甚至会看着她锅里的汤，莫名其妙地发一会儿呆。
那是个特别寒冷的冬日。
忘川的冬天总是格外漫长，这一日更是冷得彻骨，连河面上弥漫的雾气都似乎要被冻成冰晶。
我坐在灯下，看着自己原本莹润的指尖冻得发白，连握着盛放玉髓油的琉璃瓶的手，都在微微发抖。那彻骨的寒意，似乎要透过神躯，冻结我的神魂。
“冷？”
玄冥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迟疑。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头，把冻得通红的、快要失去知觉的手伸到他面前：
“你看，都快没有知觉了。这鬼地方，连神力都快抵不住了。”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类似于抱怨和……撒娇的意味。
他沉默了片刻，翅膀轻轻颤动。
那些幽蓝的磷火像是被唤醒的、沉睡的萤火虫，纷纷从深邃的翅脉中飘散而出，不再只是零星几点，而是在空中汇成一道温暖的、流动的光幕，将我整个人温柔地笼罩其中。
最奇妙的是，这些磷火触到皮肤时，并不灼热，而是化作细小的、温暖的光点，如同初春的雪水，悄无声息地渗入体内，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暖意，驱散了骨髓里的寒气，却不会灼伤分毫。
我好奇地伸出手，接住一点跳跃的磷火，看着它在我的掌心如同顽皮的精灵般舞动，那一点幽蓝，竟比昆仑之巅的朝阳更让我觉得温暖。
“谢谢。”我轻声说，感受着久违的、让人想要喟叹的暖意流遍全身。
这一次的道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真心实意。
他没有回答，只是翅膀上的磷火又明亮了几分，在昏黄的灯影与漫天风雪中，像是夜空中最温柔、最坚定的星辰，专为我一人而亮。
从那以后，我们之间仿佛多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在忘川畔那株不知枯死了多少年的歪脖子树上，总停着一只乌鸦，通体漆黑如墨，唯有眼珠是纯粹的金色。
它不属神，不归妖，自天地初开便在此处，看着轮回更迭，看着悲欢离合。
我唤它“乌鸦”，玄冥则称它“墨羽”。
它成了我们这片寂静天地里，除了孟婆之外的第三个“活物”，也是我们关系的见证。
不知从何时起，玄冥开始为我收集一些小玩意儿。
有时是忘川河底被冲刷得光滑的奇异石子，有时是开在幽冥缝隙、连彼岸花都不愿与之争艳的脆弱小花。
他从不直言相赠，只是在我某日醒来，或转身之际，发现它们静静地躺在我的礁石上，旁边或许还落着几点幽蓝的磷火，像是无声的署名。
我也开始学着回应，将凋落的彼岸花瓣以神力封存，制成不会枯萎的书签，趁他不注意，夹在他翅翼的根部。他发现了，也不会取下，只是飞行时，会带起一缕极淡的、属于彼岸花的残香。
每到夜幕降临，忘川的雾气最浓，亡魂的哭声也最缥缈的时候，玄冥就会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壶酒。
酒壶是上古青玉所制，壶身刻着繁复的、连我都有些看不懂的云纹，壶嘴还缀着一串细小的、颜色沉黯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空灵而清脆的声响，在这死寂之地，格外动听。
我们便并肩坐在远离奈何桥的冰崖上，喝着用魂火的余烬温着的似乎永远也喝不完的那壶酒。
酒液在夜光杯中荡漾，呈现出一种琥珀色的光泽，偶尔，杯壁上会映出一些模糊而流动的画面——那是未来的浮光掠影。有时是长安城连绵不绝的万家灯火，有时是江南细雨中的一叶画舫，更多时候，是一些看不清面容的人影，在开得绚烂的桃花树下，相视而笑。
“你说，我们看到的这些，真的会发生吗？”我晃着酒杯，看着杯中那对模糊人影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大漠孤烟，问他。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红尘的向往。
他的翅膀在夜色中泛着幽微的光，磷火随着他清浅的呼吸明灭：
“未来就像忘川的水，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每一个选择，都会改变河流的走向。”他的声音很平静，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沧桑。
有一日，杯中映出的，是一座永不熄灭的、孤独矗立于雪山顶峰的长明灯，在漆黑的夜里独自明亮，坚定而寂寥。
玄冥看着那画面，沉默了许久，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
“等我攒够一千片鳞火，就给你造一盏这样的灯，让你不用永远守在这风雪之中。”
我怔了怔，转头看他。
他的眼睛在夜色中格外明亮，倒映着杯中的灯火，也清晰地倒映着我的身影，再容不下其他。
那一刻，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我攒够七瓣魂，”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轻松的笑意，仿佛在说一个玩笑，却又无比认真，“就给你补全翅膀，让你能飞回你向往的九天。”
我们的手指，在冰凉的魂火余烬中，轻轻相触。
没有更多的言语，那一刻，忘川万年不化的冰雪，似乎都温柔了几分。
对岸的彼岸花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为我们这近乎幼稚却又无比郑重的约定，默默见证。
枯树上的乌鸦偏了偏头，金色的眼瞳里映着这对痴儿的身影，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如同叹息般的低鸣。
后来这样的夜晚越来越多。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