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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第三章情生意动

      我们依旧坐在冰崖上喝酒,看酒液中映出的浮光掠影。
      有时,我们会聊起彼此的过去,他说起九天之上的云海翻涌,星河璀璨;我说起昆仑山巅的雪莲绽放,清冷孤绝;
      有时,我们甚至会玩一种幼稚的游戏——猜测下一个亡魂会带着怎样的故事。我常常猜错,他却总能从亡魂身上残留的气息,判断出个七八分。当我猜错时,他会用翅膀轻轻碰碰我的手臂,像是安慰,又像是无声的笑意。
      更多时候,我们只是静静坐着,听忘川的水声呜咽,看彼岸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仿佛要看到时间的尽头。
      有一次,我喝得多了些,靠在他那并不柔软、却异常安稳的翅膀上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他的翅膀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那些幽蓝的磷火在我们周围静静漂浮,像是守护着一个不愿被惊扰的、安宁的梦。
      他的翅膀上,沾满了忘川特有的、带着阴灵之气的露水,在破晓时分微弱的天光中,闪烁着细碎而温柔的光芒。
      “我睡了多久?”我揉着眼睛问,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不久。”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淡得像晨曦中的薄雾,“刚好够我看完一场人间的月升月落,见证了三场悲欢离合。”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看向我的眼神,比往日更加深邃,也更加温柔。
      那一刻,我清晰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这万年的相伴,早已将彼此的身影,刻进了各自的生命里,比忘川水更深,比魂灯火更灼热。
      我心中突然生出一种陌生的、强烈的希望——希望这样平静而温暖的时光,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可是,忘川那象征着轮回更迭的钟声,总是在破晓时分准时响起,冰冷而无情,提醒我们新一批亡魂即将渡过奈何桥,我们又要回到各自的位置,他监他的灯,我守我的火,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美好的幻梦。
      但在每一个夜幕降临之时,我们总会不约而同地来到冰崖,带着那壶永远喝不完的酒,和那些在心底酝酿了一整天、想要与对方分享的、或琐碎或深沉的话语。
      万年光阴,就这样在指尖悄悄溜走了,快得让人心惊。
      而我们谁也没有察觉,那些细水长流的陪伴,那些无言的守护,那些分享的悲喜,那些微不足道的礼物和心照不宣的游戏,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穿透了万载冰封,化作了刻骨铭心的眷恋。
      如同忘川水底最沉的沙,无声无息,却已堆积成无法分割的洲屿。
      万年时光如水逝去,我与玄冥之间生出一种难言的默契。
      有时只需一个眼神流转,便能知晓对方心意;
      有时一方话音未落,另一方便已了然于胸。
      这种变化如春雨润物,悄无声息,自然到让我几乎沉溺其中,忘了天道森严,忘了彼此身上背负的职责与枷锁。
      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风雪,像一柄重锤,砸碎了这镜花水月般的平静。
      那日的风雪来得全无征兆,带着一股不祥的戾气。
      未至午时,天色已沉如泼墨,厚重的铅云低低压在忘川河面上,仿佛要将这天地间最后一点光亮也吞噬殆尽。
      风声凄厉,不再是呜咽,而是咆哮,卷着不再是雪花,而是如同碎冰利刃般的阴寒之精,狠狠砸落。
      我第三次为魂灯添入珍贵的玉髓油,看着那簇自我诞生起便由我守护的火焰,在狂风中剧烈摇曳,明灭不定,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这火苗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微弱,黯淡得像是垂死之人的呼吸,即便加了双倍的灯油,依然无法驱散那萦绕不散的晦暗。
      玄冥停在灯沿上,那总是舒展优雅的翅膀,此刻却不自觉地紧紧收拢。
      我这才注意到,他翅尖那些原本璀璨流转的幽蓝磷火,此刻竟黯淡得几乎熄灭,仔细看去,翅膀边缘已然结了一层厚厚的、不祥的霜花。
      那些霜花并非纯白,而是带着死气的灰白,正沿着他瑰丽的翅脉疯狂蔓延,像是无数只冰冷的鬼手,要将他翅翼中封印的星辰尽数掐灭。
      “你很冷吗?”我忍不住开口,声音在鬼哭狼嚎般的风声中显得微弱而颤抖。
      他轻轻振了振翅,试图抖落那些霜花,但只是徒劳,只有少许冰晶簌簌落下:“无妨。”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可我分明听出了一丝极力压抑的滞涩。
      又一团更加狂暴的风雪如同巨兽般扑来,那些刚被震落的霜花瞬间以更快的速度重新凝结,这一次,连他翅膀上最细微的脉络都开始被冰层覆盖,彻底失去了光泽。我甚至能清晰地听见,那极致寒意侵蚀他蝶翼时,发出的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仿佛他的翅膀下一刻就要碎裂。
      我的心像是被那只无形鬼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想起万年来每一个酷寒的深夜,都是他默默展开双翼,为我挡住最刺骨的阴风;想起那些如同萤火般萦绕在我身边、驱散孤寂与寒冷的磷火;想起他总是不动声色地停驻在风口的方向,将那玄黑的身影化作我唯一的屏障。
      几乎是一种超越了理智的本能,一种源自神魂深处的冲动,我猛地伸出手,探向那盏维系着轮回秩序的魂灯。
      指尖触碰到那温暖的本源火苗时,我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分出了最中央、最明亮、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一簇魂火!
      那火苗脱离灯芯,在我掌心活泼地跳跃,带着我体温的余热和我一半的神力,在这绝望的风雪中,像一颗微小却倔强的太阳,散发着不合时宜的温暖与光明。
      “给你。”我将这团惹祸的温暖递到他面前,火光照亮了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以及他眼底翻涌的、前所未有的惊骇。他的翅膀猛地完全张开,带起一阵混乱的磷火流萤:
      “不可!青禾!天道法则……”
      他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冷静,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慌。
      可是,已经太晚了。
      命运的齿轮,在我分离魂火的瞬间,便已无可挽回地脱轨。
      一直栖息在枯树上沉默如雕塑的乌鸦墨羽,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一般,猛地振翅飞起,发出凄厉到变调的鸣叫,在我们头顶疯狂地盘旋了三圈,那金色的眼瞳里写满了绝望的预警。
      魂火离灯的刹那,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瞬。
      随即,以古老的魂灯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冰蓝色波纹猛地扩散开来。整条奔流不息的忘川,发出了令人牙酸的、仿佛天地将倾的“咔嚓”巨响。
      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凝固,厚重的冰层如同拥有生命的白色瘟疫,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向前疯狂蔓延,所过之处,连飞溅而起的水珠都凝固在半空,保持着最后一刻的形态,像无数颗镶嵌在时空中的、绝望的琥珀。
      正在渡河的八百亡魂,还保持着前行的姿势,脸上带着或悲或喜、或怨或痴的神情,就瞬间化作了一具具栩栩如生的冰雕。他们眼角未干的泪痕冻结成猩红色的冰棱,在灰暗的天光下,像是镶嵌在这条巨大冰河中的、触目惊心的血珀。
      有个小女孩的魂魄,还保持着仰头伸手、想要接住一片雪花的天真动作,嘴角那抹纯粹的笑意永远凝固,成为了这死寂冰原上最残忍的点缀。
      整个世界,突然陷入了一种真空般的死寂。
      风雪的咆哮声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响,以及彼此间清晰可闻的、急促的呼吸。
      玄冥猛地用他那双已然结霜的翅膀,将我紧紧地、几乎是用尽全力地裹住,护在他的怀中。
      在这样近的距离,我能清晰地看见他深邃眼眸中倒映出的、我的惊慌失措,能感受到他华美蝶翼因紧绷而传来的细微颤抖。
      那些幽蓝的磷火在他翅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急促流动、碰撞,像是受惊的星屑,在我们周围拼凑成一个摇摇欲坠的、却固执闪耀的微小光晕,将我们与外面那个被冰封的绝望世界暂时隔绝。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我从未听过的、近乎破碎的慌乱,“私自分离魂火,扰乱轮回秩序,这是无可赦免的重罪……你会……”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灭顶的恐惧,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攥住他翅膀冰冷的边缘,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我……我只是想让你暖和一点……你的翅膀,都快被冻碎了……”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哽咽。他沉默了,那沉默短暂却如同永恒。
      随即,我感觉到他包裹着我的翅膀稍稍收紧了些,以一种更缜密、更坚定的姿态,将所有的风雪与寒意隔绝在外。
      那些不安跳动的磷火,也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流转得稍稍平缓了些,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在这个被他翅膀构筑起的、小小的、岌岌可危的天地里,只剩下我们彼此剧烈的心跳和交缠的呼吸声,竟生出一种诡异的、与世界为敌也在所不惜的安宁。
      “你犯规了。”
      良久,他低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语气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无奈与叹息,却奇异地将那惊天动地的“重罪”二字,说得如同一声纵容的责备,听不出半分真正的怪罪。
      我仰起头,透过朦胧的泪光,竟发现他紧抿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无奈的弧度,那双总是盛着冰雪的眼眸里,此刻映着我的身影,竟漾开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柔。
      这个认知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我心头的恐慌,让一种莫名的勇气油然而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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