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第 29 章 ...
-
砾母的脚步踏在湿滑的岩石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每一步都异常坚定,却也异常沉重,仿佛踩在命运的弦上,随时可能崩断。骨矛斜指前方,矛尖在黑暗中微微颤动,反射着那点越来越近的、幽绿惨淡的微光。
苏棠紧随其后,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擂鼓。随着靠近,那堆散乱的白骨在微光下显得越发狰狞。大的骨骼粗如臂膀,小的细碎如指节,交错叠压,浸泡在一层浅浅的、粘稠发亮的液体里,散发出更加浓郁的腥气和一种……淡淡的甜腻腐败味。那具相对完整的扭曲骨架靠在岩壁阴影里,头颅低垂的角度显得极其痛苦,伸出的指骨深深抠进石缝,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徒劳地试图抓住什么,或者抗拒被拖入更深的黑暗。
微光并非来自骸骨本身,而是源自骸骨堆后方,岩壁上一个天然形成的、碗口大小的凹陷。凹陷内壁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苔藓或菌类。那苔藓(或菌类)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介于青白和淡绿之间的颜色,光芒就是从这些密集的、绒毯般的生物体上散发出来的,如同地底深处一盏长明不灭的、为亡灵引路的鬼灯。
荧光照亮了凹陷下方一片不大的区域。那里,岩壁底部,有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缝,正极其缓慢地渗出水珠。水珠在荧光映照下,泛着同样幽绿的色泽,一滴,一滴,落在下方一个天然形成的、只有巴掌大小的石洼里,发出极其轻微、间隔很长的“滴答”声。
水!液态水!在这冰封的地下深处!
但这个发现带来的不是惊喜,而是更深的寒意。这水看起来就不对劲。颜色在荧光下显得诡异,滴落的声音在死寂中带着一种不祥的节奏。而且,周围散落的白骨和空气中浓重的腥腐气息,无不暗示着,这处水源,绝非善地。很可能是某种喜湿、喜暗、甚至可能具有一定毒性或吸引特定生物的危险标志。
砾母在距离骸骨堆和荧光凹陷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显然也注意到了那渗水点和石洼,但她的目光更多的是停留在那些白骨和荧光苔藓上,眉头紧锁,脸上没有丝毫找到水源的喜悦,只有更加深重的警惕和……一丝隐约的了然?仿佛眼前的景象,印证了她某种不祥的猜测。
她没有贸然上前去查看水源或触碰任何东西。她只是站在那里,用猎手般锐利的目光,仔细扫视着周围每一寸被微光照亮的区域。
岩壁在荧光下呈现出一种斑驳的、湿漉漉的暗色调,布满了各种沉积纹路和坑洼。一些低矮的、颜色更加暗沉、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地衣或菌类附着在上面。地面除了散乱的白骨和粘液,还有一些拖曳的痕迹和刮擦的印记,从不同方向延伸过来,又消失在更深的黑暗中。这些痕迹看起来很新(相对地质时间),绝非自然形成。
苏棠顺着砾母的目光看去,心跳得更快了。这里显然是一个“交通枢纽”或者“进食点”。那些骸骨的主人,很可能就是在这里被猎杀、被分食。而那未知的猎食者,显然经常光顾此地。
就在这时,砾母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了荧光凹陷正上方的岩壁上。
那里,在一片相对光滑的岩面阴影里,似乎有一片颜色异常的区域。不是苔藓的荧光绿,也不是岩石的暗沉,而是一种更加深暗、近乎墨黑的颜色,而且……边缘异常规整,呈一个狭长的、略带弧度的长方形。
苏棠也看到了。她的心猛地一抽。
那形状,那颜色,那在微光下几乎不反光的质感……和她之前在洞穴深处岩腔里看到的那个光滑的黑色板块,何其相似!只是这一片更大,位置也更醒目。
又一个!在这更深、更危险的地方!
这到底是什么?天然形成的特殊矿物?还是……人为(或非人)的造物?如果是后者,是谁留下的?为什么留在这里?和这处“死亡水源”、这些骸骨、以及那未知的掠食者,又有什么关系?
无数的疑问和更加浓重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苏棠。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指尖冰凉。
砾母显然也注意到了那片异常的黑色。她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也更加困惑。她向前迈了一小步,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但脚下“咔嚓”一声轻响,踩碎了一块不知是什么的小骨片。
这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几乎就在骨片碎裂声响起的同时,从那荧光凹陷后方、更深的黑暗通道中,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但异常清晰的摩擦声。
像是粗糙的鳞片或厚重的外骨骼,轻轻刮过岩石表面的声音。
声音很轻,却像一道冰锥,瞬间刺穿了砾母和苏棠紧绷的神经!
有东西!在黑暗里!而且,被惊动了!
砾母的反应快如闪电!她猛地向后撤步,同时将骨矛横在胸前,矛尖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身体低伏,进入了最标准的防御姿态!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嗬气声!
苏棠也瞬间汗毛倒竖,猛地举起石刃和骨锥,背靠着岩壁,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被荧光勾勒出模糊边缘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摩擦声停了。
但一种更加清晰、更加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从黑暗深处弥漫开来——那是被注视的感觉。冰冷,淡漠,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在评估猎物价值的审视感。
有什么东西,就在那片黑暗里,静静地,看着她们。
没有立刻扑上来,没有发出威胁的嘶吼。只是看着。
这种沉默的、充满未知压力的注视,比直接的攻击更加可怕。
时间再次凝固。只有荧光苔藓那惨淡的光芒无声地流淌,映照着散乱的白骨、诡异的水滴、岩壁上那片规整的黑色阴影,以及两个如临大敌、几乎要停止呼吸的渺小身影。
砾母握着骨矛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但她的姿势没有丝毫变形,眼神如同被逼到绝境的母兽,凶狠而决绝,死死锁定着黑暗。
苏棠的呼吸急促,冷汗湿透了内衫,又在阴冷中迅速变得冰凉。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发软,但求生的本能让她死死钉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
黑暗中的注视感,持续着。没有移动,没有靠近,也没有退去。
仿佛在欣赏她们的恐惧,或者在等待什么。
就在这时,苏棠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荧光凹陷旁、那具扭曲骨架抠进石缝的指骨下方,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不是骨头,也不是石头。在幽绿微光的映照下,那东西反射出一点黯淡的、不同于周围白骨和岩石的金属光泽?
非常微弱,几乎难以察觉。但那一点点不一样的反光,在这片被死亡和诡异笼罩的景象中,却显得格外刺眼。
那是什么?金属?在这种地方?
苏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不敢有大动作,只是极其缓慢地、微微转动眼珠,试图看得更清楚一点。
那似乎是一个扁平的、边缘不规则的片状物,一半被指骨和岩石的阴影掩盖,一半露在外面,沾满了污垢和干涸的粘液,但隐约能看出原本的材质……似乎是一种暗沉的金色?
是某种装饰品?工具?还是……别的什么?
这个发现让苏棠更加困惑,也让她心中那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这个地方,充满了矛盾——原始的死亡与可能的人工造物(黑色板块、疑似金属片),诡异的荧光水源与未知的掠食者……
砾母显然也注意到了苏棠目光的细微变化,她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也扫过了那具骨架和指骨下的东西。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但她的主要注意力,依旧牢牢锁定在黑暗深处那未知的威胁上。
黑暗中的注视感,似乎移动了一下。非常轻微,但苏棠能感觉到,那“目光”的焦点,似乎从她们两人身上,短暂地移开,扫过了那荧光水源,扫过了散乱的白骨,最后……似乎也在那具扭曲的骨架和指骨下的东西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注视感消失了。
就像它从未出现过一样。
但那种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冰冷的压迫感,却并未立刻散去,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摩擦声没有再响起。黑暗深处恢复了死寂。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们的错觉,或者……是那未知存在一次随意的、漫不经心的“瞥视”。
砾母依旧保持着防御姿态,一动不动,又等了足足有一两分钟,直到确认黑暗深处再没有任何动静,她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直起身。但手中的骨矛依旧紧握,眼神里的警惕没有丝毫放松。
她看了一眼苏棠,又看了一眼那荧光水源、散乱白骨、岩壁上的黑色板块,以及骨架指骨下那点可疑的反光。
最后,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她们来时的、那片黑暗的通道。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苏棠能从她微微起伏的胸膛和紧抿的嘴唇看出,她的内心绝不像表面那样平静。
探索到此为止。
这里不是生路,是更深、更诡异的绝境。有未知的、可怕的掠食者潜藏在黑暗中,有诡异的水源和令人不安的造物痕迹。
她们不能久留。
砾母对着苏棠,做了一个极其明确、不容置疑的撤退手势。同时,她用眼神严厉地警告苏棠:安静,别碰任何东西,跟紧我。
然后,她不再看那些令人心悸的景象,转过身,开始沿着来路,一步一步,极其小心地、向后退去。每一步都轻如猫鼬,尽量避免发出任何声响。
苏棠立刻照做,屏住呼吸,紧跟砾母。
撤退的路,比来时更加漫长,更加煎熬。总觉得背后那片被荧光微微照亮的死亡区域,以及更深处那未知的黑暗,随时会再次睁开“眼睛”,或者伸出致命的触手。
直到她们退回到苏棠刻下标记的那段岩壁附近,重新没入完全的黑暗,再也看不见那点幽绿的微光,砾母的步伐才稍微加快了一些,但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
回到那处被她们撬开的岩隙入口,重新感受到外面冰原那虽然刺骨却相对“正常”的寒冷空气时,两人几乎同时虚脱般靠在了岩壁上,剧烈地喘息起来,仿佛刚刚从地狱边缘爬回人间。
外面,天光似乎更暗了一些。风雪依旧停歇,但寒冷有增无减。
砾母望着外面苍茫的雪原,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黑黢黢的、仿佛巨兽之口的岩隙入口,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
探索彻底失败。她们不仅没有找到任何希望,反而踏入了更深的、超乎理解的恐怖之地,并惊动了潜藏其中的未知存在。
现在,她们该何去何从?
回到洞穴?面对“骨针”和两具冰冷的尸体?然后呢?
砾母缓缓地、将绑在腕上的骨矛解下,双手拄着它,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冰冷到肺痛的空气。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那里面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疯狂、绝望或凶狠。
只剩下一种彻底认命般的、冰冷的疲惫,以及一种……仿佛做出了最终决定的、死寂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