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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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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沉入黑暗的虚无,并非永恒的安眠。那是一段失去了时间与空间概念的混沌漂流,只有无边无际的、粘稠的冰冷包裹着一切,仿佛灵魂被冻结在万古不化的玄冰深处。没有梦,没有痛,甚至连“存在”本身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然而,在这极致的死寂与寒冷中,总有些更加顽固的东西,不肯彻底熄灭。
痛。
并非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深埋在骨髓里、随着心脏每一次微弱搏动而弥散开来的、钝重的、贯穿性的寒冷与饥饿带来的剧痛。这痛楚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地、持续地切割着已经麻木的感官,将沉沦的意识,一点点,从虚无的深渊里,拽了回来。
苏棠先是感觉到了冷。不是外界的寒冷,而是从身体内部、仿佛每个细胞核心散发出的、绝对零度般的冰冷。然后,是僵硬。四肢百骸像是被灌注了铅水,沉重得无法移动分毫,连眼皮都仿佛被冻在了眼眶上。
痛楚是第三个回来的访客。它从胃部开始,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内脏,用力绞拧,带来一阵阵痉挛般的抽搐和难以言喻的空虚灼烧感。紧接着,冻伤的四肢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脸颊和手臂的擦伤处也重新开始火辣辣地疼。
这交织的剧痛和冰冷,如同最残酷的酷刑,强行将她涣散的意识重新凝聚、拼凑。她“醒”了,以一种比死亡更加痛苦的方式。
她依旧无法动弹,无法睁眼,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还有身体。只有那无处不在的痛和冷,证明着她还“存在”着。
时间感依旧缺失。可能只过去了一瞬,也可能已经过了几个世纪。
就在她被动地承受着这痛苦的“苏醒”,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艰难挣扎时,一个极其细微的、本不该存在于这死寂洞穴中的声音,如同投入古井的一粒微尘,猝然钻入了她极度敏锐(因为其他感官近乎关闭)的听觉。
不是风声。不是岩石自然的开裂声。也不是她或砾母(砾母?砾母怎么样了?)发出的任何声音。
那是……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非常近,就在附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干燥的兽皮或地面上,极其小心地移动。
不是老鼠(冰原上可能有老鼠吗?)。也不是风吹动什么东西(这里没有风)。那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的节奏感,绝非自然形成。
有东西进来了。
或者……一直在这里,现在才开始活动?
苏棠的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极其微弱地、但异常清晰地,收缩了一下。一股寒意,比这洞穴的冰冷更加刺骨,瞬间沿着脊椎窜上后脑。
是什么?狼?冰原上的其他野兽?还是……更糟的东西?
她拼命想要睁开眼睛,想要转动脖子,想要握紧武器,但身体如同被冰封在琥珀里的昆虫,完全不听使唤。只有听觉,被这突如其来的危险信号刺激得异常清晰。
那窸窣声停了一下,似乎在倾听。
然后,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声音似乎更近了一些,而且……不止一个方向。
有东西在靠近。在黑暗中,无声地,靠近她们这两个毫无反抗能力、几乎与尸体无异的“猎物”。
苏棠的血液似乎都要冻结了。极致的恐惧压倒了□□的痛苦,让她几乎要尖叫出来,却连喉咙的肌肉都无法控制。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冷汗(如果还有汗可出)正从每一个毛孔渗出,又在瞬间被寒冷凝成冰珠。
砾母呢?她还有意识吗?她能听到吗?她能动吗?
苏棠用尽全部意志力,试图去感觉身边砾母的存在。之前,砾母的手还握着她……现在呢?
她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也感觉不到任何抓握的力道。那只手,仿佛已经离开了,或者……已经和她自己的手一样,冰冷僵硬得失去了知觉。
不……不要……
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刚刚凝聚的意识再次冲散。
就在这时,那窸窣声再次发生了变化。它不再仅仅是靠近,而是开始翻动什么东西。
声音的来源,似乎正是她们存放所剩无几“物资”的角落——那里只有一些干草、破碎的兽皮、几件简陋的石器,以及……苏棠那个被扯破的通勤包。
它们在翻找那个包?
苏棠的心猛地一沉。包里还有什么?空的化妆包,没墨的笔,烂纸巾残渣……还有那个塑料外壳的指南针!
指南针!虽然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那塑料外壳和里面精巧的指针结构,对于这个石器时代的任何存在来说,都绝对是前所未见的“异物”!
如果被它们找到,拿走,甚至……引发不必要的注意和麻烦……
苏棠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不知道进来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它们要干什么。但本能的警惕让她对任何可能暴露自己“异常”来源的东西,都感到极度不安。
翻找声持续了一小会儿,似乎没有找到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或者那些东西对它们来说毫无意义?),声音停了下来。
短暂的寂静。
然后,苏棠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脚。
冰冷,坚硬,带着某种角质或甲壳的触感。非常短暂,一触即分,像是试探。
苏棠浑身的寒毛瞬间倒竖!心脏几乎停跳!
它们……在检查“猎物”?
紧接着,她又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凑近了自己的脸。一股极其微弱的、混合着冰雪、尘土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冰冷而干燥的异样气息,拂过她的鼻尖。
它们在嗅闻她。判断她是死是活,是否有威胁,或者……是否可口。
极致的恐惧让苏棠的思维几乎停滞。她能感觉到那东西就在自己脸前极近的地方,甚至能想象出黑暗中一双非人的、冰冷的眼睛,正毫无感情地打量着自己。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那东西嗅闻了片刻,似乎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它(或它们)的注意力,似乎又转移开了。
苏棠听到一阵更加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低频率震动声,或者说是某种极其轻柔的、类似昆虫振翅或摩擦发音器官的声音。这声音似乎带有交流的意味,在黑暗中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窸窣声,翻找声,低频率的震动声,都消失了。
那东西(或它们)似乎离开了?还是仅仅退到了更暗处,继续观察?
苏棠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尽管她的呼吸本就微弱得几乎不存在。耳朵竖到极致,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最细微的响动。
死寂。
只有她自己血液流动的轰鸣(或许是幻觉)和心脏那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跳动。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就在苏棠紧绷的神经快要断裂,意识再次因为缺氧和虚弱开始模糊时——
“喀啦……”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小石子滚落的响声,从洞穴深处、靠近那个危险缝隙入口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一阵极其短暂的、更加轻微急促的窸窣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迅速钻入了那条缝隙,或者从缝隙里离开了。
然后,一切,重归于真正的、绝对的死寂。
它们走了。
真的走了。
苏棠紧绷到极限的身体,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瘫软下来(尽管她本来也无法移动)。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更深的疲惫、寒冷、饥饿一起涌上,几乎要将她再次拖入昏迷。
但这一次,她强迫自己保持着一丝清醒。她不能睡过去。谁知道那些东西会不会再回来?谁知道这黑暗中还藏着什么?
砾母……砾母到底怎么样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试图转动眼珠,看向身边的方向。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她试图挪动手指,去触碰之前砾母握着她手臂的位置。
手指僵硬得如同石头,只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根本无法完成任何有效的动作。
她只能凭着感觉。身旁,似乎……空了。
没有呼吸声,没有体温,甚至没有那种活人存在的、微弱的气场。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锥,刺入她的脑海。
砾母……是不是已经……
这个念头带来的,并非悲伤(她已经没有力气悲伤),而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冰冷的孤独。
现在,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在这黑暗、冰冷、充满未知危险的史前岩穴里,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彻底的消亡。
她躺在冰冷的兽皮上,睁着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眼睛,感受着身体内部那缓慢而坚定的、走向终点的进程。
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在无边的黑暗和寒冷中,微弱地、顽强地、却又无可挽回地,摇曳着,一点点黯淡下去。
最后一点感知,是手臂皮肤上,那早已冷却的、砾母指尖划过的、无法解读的触感残留。
以及,洞穴深处那条黑暗缝隙的方向,仿佛永远凝固下来的、令人不安的寂静。
不速之客来过,又走了。
带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
无人知晓。
只有寒冷,永恒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