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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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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群退去后的裂谷,弥漫着血腥、焦臭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伤口被粗略处理,死去的狼被拖进来剥皮剔骨——每一份食物都弥足珍贵。但气氛并未轻松多少。裂爪的狩猎队依然杳无音信,这场夜袭更证明了外部环境的凶险。燃料危机、食物短缺、伤员需要照料,压力有增无减。
苏棠几乎没有合眼。她协助水纹处理伤员,粗臂的胳膊伤口很深,虽然用烧热的石块灼烫止血(原始而痛苦的方法),但感染的风险极高。那个脸上受伤的长牙族猎手情况更糟,需要持续的清洁和观察。药物,哪怕是最基本的消炎草药,都极度匮乏。
天亮时,雪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苏棠站在议事石旁,看着聚居点里麻木忙碌的人们。孩子们被限制在温泉附近狭小的区域,大人们沉默地修补破损的矮墙和遮蔽棚,收集昨夜战斗中散落的武器和还能用的狼尸部分。绝望像无形的冰霜,覆盖在每个人心头。
“必须再派搜索队。”苏棠对围拢过来的几位首领说,声音因疲惫而沙哑,“但这次,不能只靠人力盲目搜寻。”
“可我们还能派谁?”巨岩族长苦笑,“能打的昨晚都耗了力气,还有伤员。剩下的人要维护营地,收集燃料食物……”
“用声音,用光,用标记。”苏棠说。她想起自己那个时代的一些搜救常识,尽管在这里大打折扣。“裂爪他们如果还活着,一定也在试图联系我们,或者寻找安全点。我们扩大搜索范围,但改变方式。”
她迅速布置:
信号点:由鹰翅带领两三个善于攀爬的人,在裂谷周围一日路程内,选择几处制高点(山脊、巨岩),用石块堆砌明显的人工石堆,并在顶部放置浸有油脂、必要时可以点燃的柴堆(用防水皮子覆盖保护)。这些石堆本身就能作为地标,点燃后更是显眼的信号。
声音传播:组织嗓门最大、懂得用特定节奏吹响骨哨或号角的人,在每天固定的几个时辰(如清晨、正午、黄昏),在裂谷口和信号点轮流发出统一的、悠长的呼唤信号——三长一短,代表“幸存者在此”。
痕迹扩大:派出小股精干队伍,沿裂爪可能行进的几条主要方向,在树木(如果还有)、岩石上刻下醒目的箭头标记,指向裂谷和信号点,并留下小撮谷物或颜色鲜艳的碎皮作为吸引注意的线索。
有限搜索:在完成以上布置后,由骨锤带领一支最精悍的小队,携带五天口粮,沿着裂爪最可能走的“冰河故道”方向做最后尝试,但严格约定,无论有无发现,第四天必须返回。
“我们不能再承受无谓的损失了。”苏棠最后强调,“这些方法,也是为将来可能出现的其他失散者准备的。我们要让这片区域‘活’起来,发出声音,留下标记,告诉任何还活着的人:这里有一个可以聚集的地方。”
计划获得了通过。尽管人们依然悲观,但有事可做总比坐以待毙强。更重要的是,苏棠提出的方法里带着某种“智慧”和“远见”,这在绝望中尤其珍贵,哪怕这智慧来自另一个世界。
接下来两天,裂谷内外忙碌起来。鹰翅带人在东北和西北方向的两处山脊上堆起了醒目的石堆。骨锤的小队出发了。每天三次,低沉悠长的骨哨声和号角声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传播得很远,又很快被风声吞没。刻标记的小队带回了令人不安的消息:北方的积雪深处,发现了疑似剑齿虎的足迹,还有一处不大的、新鲜的雪崩痕迹。
苏棠则专注于内部。她将更多管理细节下放给仲裁小组和水纹、巨岩等人,自己腾出时间做两件事:研究“苦石草”的疗效,以及……尝试理解“黑石”。
腹泻的病情在隔离、沸水和有限的苦石草汁液作用下,没有继续恶化,但也未见显著好转。苏棠意识到,纯粹的“治疗”可能期望过高,维持生命、等待自愈或许才是现实。她调整策略,让病情较轻的人参与一些极轻的体力劳动(如看管火种、搓制皮绳),既避免完全躺平消耗士气,也防止他们胡思乱想。
而对“黑石”的关注,则纯粹源于她内心深处无法抑制的探究欲和一丝隐约的、毫无根据的妄想:这东西,会不会藏着某种能帮他们渡过难关的知识或……力量?
她不敢再带人深入裂谷幽暗的灌木丛,但她在自己日常活动的区域,开始有系统地进行一些小实验和观察。她让小雀和石耳在不靠近黑石的前提下,记录不同时间段裂谷深处的温度变化(用皮肤感觉和观察冰霜凝结程度粗略判断)、霜鼠等小动物的活动规律、甚至风向和声音的回响。
她自己也经常在夜深人静时,独自站在靠近深处入口的地方,静静聆听,观察。没有仪器,她只能调动全部感官,像盲人摸象。
第三天下午,石耳带来一个细微但有趣的发现:他连续几天在不同地点放置同样大小的雪块,观察融化速度。结果发现,在靠近裂谷深处方向的几个点,雪块的融化速度似乎比靠近温泉的同类位置还要慢一点点,而且融水更冰凉。
“那里……更冷?”石耳困惑地总结。
这不合常理。越靠近温泉热源,应该越暖和。除非……裂谷深处有某种“冷源”?或者,某种东西在吸收热量?
苏棠想起了那块冰冷的、非自然的“黑石”。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那东西,会不会在散发低温,或者影响着周围的热力学环境?如果是后者,或许能解释为什么那片区域的灌木格外茂密(某种低温耐受变异?),以及霜鼠为何避开。
但这猜想毫无证据,也毫无用处。除非她能安全地接近和研究,但那风险太大了。
傍晚,骨锤的搜索队提前一天返回了。带回来的消息好坏参半。
好消息是:他们在冰河故道一处避风的冰崖下,发现了人类活动的新鲜痕迹——篝火余烬(已完全冰冷)、破碎的皮子、以及一些猛犸象牙碎屑和石片。痕迹显示,至少有一小队人曾在那里短暂停留,时间大概在三四天前,正是暴风雪来临前后。从遗留的工具风格看,混合了掠食族和长牙族的特点,很可能是裂爪的队伍。
坏消息是:痕迹在那里中断了。前方是一片被新雪覆盖的广阔冰原,冰原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不见底的冰裂隙。一些裂隙边缘有踩踏和挣扎的新鲜痕迹,甚至有一处发现了半截断裂的投矛柄,上面有掠食族的标记。
“我们不敢再往前了。”骨锤脸色灰败,“冰隙太多,很多被雪虚掩着,一脚踩空就没了。我们对着冰原喊了很久,没有回音。只听到……风声,还有冰层下面奇怪的呜咽声。”
冰裂隙。自然界的死亡陷阱。如果裂爪的队伍在暴风雪中慌不择路,或者被什么追赶,误入那片区域……
所有人都沉默了。希望变得更加渺茫。
当晚,聚居点里弥漫着沉重的悲伤。掠食族的人聚集在他们那一角,低低地唱着哀悼的歌谣。其他部落的人也感同身受,物伤其类。
苏棠坐在火塘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她做了她能想到的一切,信号、搜索、标记……但在大自然绝对的残酷面前,人类的力量如此渺小。冰裂隙不会理会哨声,不会辨认标记。
深夜,值夜的鹰翅再次轻轻推醒苏棠,脸上不是激动,而是某种奇异的困惑。“巫者大人……您最好来看看。谷口……有光。”
不是狼群的绿光。苏棠立刻意识到。她抓起皮袄和短匕,跟着鹰翅悄悄来到谷口矮墙后。
雪地反射着微弱的星光,一片灰白。但在谷口正前方,大约百步之外的雪地上,静静地亮着一小团光。
那光……很奇特。不是火焰的橙红跳动,也不是生物发光的幽绿。它是一种柔和的、稳定的乳白色光晕,大约有脸盆大小,朦朦胧胧,仿佛凭空悬浮在离地一尺的空气中。光晕核心似乎更亮一些,但看不真切。
它就在那里,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什么时候出现的?”苏棠低声问。
“我换岗时还没有,就刚才,一抬头就看见了。”鹰翅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星星掉下来……它就在地上。”
苏棠的心跳加速。这绝不是自然现象,也绝非任何部落已知的能力。是幻觉?集体疲劳导致的错觉?还是……与“黑石”、与星空轨迹、与森林遗迹同源的“东西”?
“别出声,别惊动其他人。”苏棠紧紧盯着那团光。它没有靠近的意思,也没有散发出危险或温暖的气息,只是静静地亮着。
过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苏棠在心中默数),那团乳白色的光晕,毫无征兆地,开始移动。不是飘浮,而是像水银泻地般,贴着雪面,朝着裂谷的东北方向——也就是鹰翅设立的第一个信号石堆的方向——匀速滑去。它的移动平滑得诡异,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没有质量。
“它……在引路?”鹰翅难以置信地低语。
苏棠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陷阱?未知存在的诱饵?还是……某种自动的、对特定信号(比如他们的哨声、石堆)的回应机制?
“叫醒骨锤、巨岩,还有独眼、飞毛,要快,别声张。”苏棠果断下令,“带上武器,火把,绳索。我们跟上它,但保持距离,绝对不要碰那光。”
几分钟后,一支由苏棠、骨锤、巨岩、鹰翅、独眼和飞毛组成的六人小队,悄无声息地溜出裂谷,远远跟在那团匀速滑行的乳白色光晕后面。
光晕移动的速度不快,普通人小跑就能跟上。它始终与地面保持一尺左右距离,在雪地上投下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影子。它朝着东北方向的山脊而去,路径与鹰翅堆砌信号石堆的方向基本一致。
夜晚的雪原死寂一片,只有他们踩雪的咯吱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寒风像刀子,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那团神秘的光上。它是什么?要把他们引向何处?裂爪的踪迹?还是一个未知的、可能致命的谜题?
苏棠紧紧握着猛犸象牙短匕,冰冷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她知道自己在冒险,将仅存的核心力量带入未知的夜。但她也知道,如果这光真的与这个世界深层的秘密有关,如果它真的能提供一丝找到裂爪或者解决眼前危机的线索……她必须抓住。
光晕抵达了山脊下,开始沿着一条被积雪覆盖、但相对平缓的坡道向上。它仿佛有生命,或者被精确编程过,总能避开凸起的岩石和深雪区。
他们跟着爬上山脊。这里风更大,视野开阔。夜空中的星辰冰冷地注视着他们。那团光晕在山脊上稍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方向,然后继续向前,朝着更东北方,那片骨锤描述的、布满冰裂隙的死亡冰原方向而去。
苏棠的心一点点下沉。如果目的地是那片冰隙区……
又跟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前方地形开始变得平坦,积雪之下隐约可见青蓝色的、年代久远的坚实冰层。这里已经是冰原边缘。而那团乳白色的光晕,就在一处看似平坦的雪地中央,停了下来。
它不再移动,只是静静地悬浮着,乳白色的光晕微微流转。
苏棠示意队伍停下,距离光晕大约三十步。他们躲在几块被冰包裹的岩石后面,仔细观察。
那里看起来就是一片普通的雪地。但苏棠知道,冰原上处处陷阱。
“我过去看看。”骨锤低声说,紧了紧手中的石矛。
“不,我去。”苏棠拦住他,“你们在这里,准备好绳索,如果我掉下去……拉我上来。”她将皮绳一端系在自己腰上,另一端交给骨锤和巨岩。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拔出短匕,一步一步,极其谨慎地朝着那团光晕走去。每一步都先用脚试探雪下的虚实。
十步,二十步……距离光晕只有不到十步了。她能更清楚地看到,那光晕的核心似乎有一些极其细微的、不断变幻的几何纹路在流转,像缩微的星河,又像某种无法理解的符文。
就在她即将踏入光晕周围五步范围时,脚下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不是冰裂!是……某种硬物被踩碎的声音?而且脚下的触感并非松软的雪,也不是坚冰,而是一种……酥脆的、带有颗粒感的东西?
她立刻停住,缓缓蹲下,用手扒开脚下的积雪。
积雪下,不是冰,也不是泥土。而是一层灰白色的、粉末状的……灰烬?以及一些焦黑的、碳化的细小碎片。她捡起一片,就着乳白色光晕的微光仔细看——是木头?还是某种有机质?
她继续扒开更大范围的雪。越来越多的灰烬和碳化碎片露出来,范围不小,直径至少有两三丈。而且,在这些灰烬中央,她看到了几块明显被高温熔融过、边缘呈现流淌状的……石头?或者金属?
这里发生过一场剧烈的高温燃烧,或者爆炸。时间应该不短了,灰烬已经被冻硬。
那团光晕,就悬浮在这片灰烬区域的正中央。
苏棠站起身,环顾四周。这里地势相对周围略低,像一个小洼地。如果不是这团光标记,在积雪覆盖下根本无从发现。
光晕为什么带他们来这里?这片灰烬是什么?与裂爪有关吗?
她抬起头,看向那团光。光晕似乎感应到她的注视,核心的几何纹路流转速度微微加快,然后,光晕开始缓缓上升,同时亮度逐渐增强。
就在苏棠以为它要飞走或者做什么时,增强的光晕突然像探照灯一样,向下投射出一道凝实的、圆柱形的光柱,笔直地照射在灰烬区域的某一点上。
光柱照亮了那里。苏棠看到,在灰烬和冻土之下,似乎埋着什么东西的……一角。
那是一个规则的、带有弧度的边缘,材质非石非木,在光柱下呈现出一种黯淡的、金属般的深灰色,表面有精细的、排列整齐的细小凹痕。
苏棠的心跳几乎停止。又是人工造物!而且看这埋藏的深度和周围的灰烬……这东西,很可能是在那场剧烈的高温事件中,从空中坠落,或者被某种力量摧毁后掩埋在这里的!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那乳白色的光晕完成了照射,亮度迅速减弱,变得如同刚出现时一样朦胧。然后,它开始朝着来时的方向——裂谷的方向,缓缓滑行回去。
它完成了它的“引导”。
苏棠站在原地,看着那光晕远去,又低头看着光柱刚才照射的地方。寒风呼啸,卷起灰烬的微尘。
冰隙的回声,引来的不是失踪的族人,而是深埋地下的、另一个时代的残骸。
这发现令人震撼,却无法缓解眼前的饥寒。它带来了更多的谜团:谁制造了这东西?它因何毁灭?那团引导光是什么机制?它为何对裂谷的信号产生反应,又为何偏偏引导她来到这里?
苏棠蹲下身,用手小心翼翼地拂开那规则边缘周围更多的灰烬和冻土。露出更多的部分。那似乎是一个……椭球体的一部分外壳,体积不小。
她用手指轻轻触碰那冰冷的、带有凹痕的表面。
指尖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或者说是某种高频的嗡鸣,转瞬即逝,像是幻觉。
她猛地缩回手。
这东西……可能不是完全“死”的。
她回头,看向骨锤他们藏身的岩石方向,打了个手势。
新的发现,带来了新的可能,也带来了新的、未知的危险。
而在他们脚下,在这片被遗忘的冰原灰烬之下,某个沉寂了不知多久的造物,似乎因外来者的触碰,而激起了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