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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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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裂谷,被一层凝重的霜气笼罩。地底的嗡鸣仿佛也感知到了什么,变得比往日更加绵长而规律,像某种巨大机械预热时的低吟。人们早早醒来,沉默地做着准备工作,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兴奋与不安。
“尝食队”率先出发,由水纹老妪亲自带队,骨锤和三名猎手保护,携带少量口粮和全套简陋的“试毒”工具(主要是观察动物反应的小型活物和用于催吐的特定草根)。他们的目标是东南方向山脊另一侧,苏棠上次探索标记出的潜在植物区。临行前,苏棠再三叮嘱:任何新食物,必须先经动物试吃、再经最小剂量人体尝试,观察至少半天,绝对禁止贸然食用。
送走“尝食队”,苏棠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探查队”。核心成员只有五人:她自己、小雀、鹰翅、岩皮,以及被特意选来的、掠食族中一个身材异常瘦小灵活、名叫“鼹鼠”的年轻猎人。鼹鼠只有十五六岁年纪,身高仅到苏棠肩头,骨架纤细,但眼神机警,动作无声,据说曾在狭窄地穴中追踪猎物,是完成钻缝任务最理想的人选。
苏棠再次检查装备:数条用最韧的猛犸象筋和皮条编成的长绳,每隔一段就用炭笔做了长度标记;几支短小的、一头削尖并用火烤硬的木签,用于试探和简易防身;一小包石灰粉(用特定石头烧制碾碎而成),用于标记路径;还有用多层皮子包裹严密的火折子和一小罐动物油脂——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在未知空间使用明火。
他们来到那条隐蔽岩缝前。缝隙位于一处向内凹陷的岩壁底部,被几丛顽强的干枯地衣半掩着,最宽处不过一尺,高不足两尺,向内倾斜深入黑暗,形似一道微微张开的岩石之口。靠近时,能明显感觉到从缝隙中逸出的、比外界更冷冽的空气,以及那股持续不断的、仿佛被放大了的嗡鸣声。
苏棠蹲在缝隙口,最后一次交代:“鼹鼠,你第一个进去。绳子系在腰上,我们每人在外拉着一段。你只许前进到二十个标记的长度,也就是大约你身高的二十倍。一旦绳子绷紧,或者你感到呼吸不畅、听到异常声响、看到任何活动的光亮,立刻扯动绳子三下,我们会立刻拉你回来。你的任务只有两个:第一,确认里面是死路还是通道;第二,如果安全,尽可能看清最近处岩壁和地面的情况,有无人工痕迹、有无生物活动迹象。明白吗?”
鼹鼠用力点头,瘦小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猎手执行关键任务时的专注。他熟练地将绳索在腰胯间打好结实的活扣,检查了木签和石灰粉袋的位置,然后像条真正的鼹鼠一样,伏低身体,毫不犹豫地钻进了那道黑暗的缝隙。
岩皮和鹰翅在外紧紧拉住绳索,苏棠和小雀则趴在缝隙口两侧,屏息凝神。绳索缓慢而平稳地向内延伸,标记一道道被吞没。时间在寂静和嗡鸣中流逝,格外漫长。
当绳索延伸到大约第十五个标记时,里面的鼹鼠似乎停了下来。片刻后,绳索继续延伸,速度比之前稍快。到了第十八个标记,又停了。这次停顿的时间稍长。外面的几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忽然,绳索被连续扯动了三下!频率急促!
“拉!”苏棠低喝。
岩皮和鹰翅立刻发力,手臂肌肉贲起,迅速而平稳地将绳索往回拽。不过十几息功夫,鼹鼠的身影就从缝隙中倒退着被拖了出来。他脸上沾着灰尘,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异常明亮,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
“里面……不是死路!”鼹鼠喘息着,声音压得极低,却抑制不住激动,“是一条往下走的……路!人工的!”
“什么?”苏棠心头一震。
“我爬到大约十五个标记的地方,缝隙变宽了,能蹲起来。再往前,地面突然向下倾斜,我摸到了……台阶!石头台阶,很规整,一级一级往下!”鼹鼠比划着,“我往下走了三级,大概到十八个标记,绳子快不够了,而且下面好像有空间,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但感觉……很大。台阶和两边的墙,都像是修过的,很光滑,有那种……和外面岩壁上很像的、细细的刻痕。我扯绳子的时候,好像听到下面很远的地方,有滴水的声音,还有……别的风声?不确定。”
石阶!人工修葺的通道!深入地下!
这个发现远超苏棠的预期。她原以为最多是另一个天然洞窟或小空间。但系统性的台阶意味着规模、意图和持续的维护(至少在它被废弃前)。这绝非偶然的遗迹,而是某个文明有意建造的地下设施入口。
“你感觉空气怎么样?冷?闷?有怪味吗?”苏棠追问。
“比外面冷,但能呼吸,没怪味,就是灰尘大。很安静,除了那嗡鸣声好像更清楚了,还有滴水。”鼹鼠回忆着。
苏棠快速思考。台阶通道,意味着可以相对安全地深入。但未知也成倍增加。下面有什么?完整的空间?更多的遗迹?还是……沉睡的、可能被惊醒的系统核心?
“我们得进去看看。”苏棠做出了决定,但修正了方案,“不止你一个人。我、你、鹰翅,我们三个进去。岩皮和小雀守在外面,保持绳索畅通,随时准备接应。如果我们在里面发出连续急促的扯动信号(五下以上),或者超过……一个时辰没有传出任何安全信号(每隔一段时间我们会轻扯一下绳子代表平安),你们立刻封死这个缝隙入口,用最大的石头,然后返回聚居点报告情况。”
这个安排将最敏锐的观察者(苏棠)、最灵巧的探查者(鼹鼠)和最有经验的猎手(鹰翅)组合在一起。小雀虽然失望,但明白记录和外部接应同样重要。
三人重新整理装备。苏棠将火折子和油脂罐交给鹰翅保管,自己多带了几根炭笔和树皮纸用于速记。他们依次钻进岩缝。正如鼹鼠所说,前行约四五米后,空间豁然开朗,足以让人弯腰站立。脚下,粗糙的天然岩面变成了明显经过打磨的、略带倾斜的石板地面,而正前方,一道狭窄但规整的石头阶梯,果然向下延伸,没入无边的黑暗。
台阶宽约两步,每级高度均匀,表面积着厚厚的灰尘,但边缘笔直,工艺精湛。两侧的墙壁也是人工修整过的,平整的石面上,果然能触摸到那种熟悉的、浅而规律的平行刻痕,有些地方还有隐约的几何图案凹陷。
苏棠示意鼹鼠在前,鹰翅断后,自己居中。她一手扶着冰冷的石壁,一手握着骨匕,小心翼翼地踏下第一级台阶。灰尘扬起,在从缝隙透进的微光中飞舞。嗡鸣声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仿佛来自脚下深处,伴随着一种极其微弱的、有节奏的“咔嗒”声,像是某种精密机簧在极其缓慢地运作。
他们缓慢下行。台阶似乎无穷无尽,螺旋向下。苏棠默默数着,大约下了五十级后,来自入口的光线彻底消失,四周陷入绝对的黑暗,只有触觉、听觉和脚下传来的感觉指引着方向。空气依然清冷通畅,湿度略有增加,确能听到远处隐约的、规律的滴水声。
又下了三十多级,走在最前面的鼹鼠突然停下,低声道:“前面……平了。好像到头了。”
苏棠摸索着走到鼹鼠身边。脚下台阶消失,变成了平坦的石质地板。她示意鹰翅取出火折子。极其微弱的火光燃起,只能照亮周围几步的范围。
他们似乎站在一条通道的起点。前方是无尽的黑暗,通道约两人宽,顶部更高,火光勉强能照出拱形的轮廓。地面、墙壁、顶部,全部是同样规整的石材,工艺惊人地一致。灰尘在这里堆积得更厚,踩上去软绵绵的。
苏棠用木签在墙壁上轻轻刮了一下,露出下面依然光滑的石质。刻痕在这里更加密集和复杂,有些甚至构成了连续的、抽象的纹路。
“看地上。”鹰翅压低声音,用火光指向地面。
灰尘上,除了他们新鲜的脚印,还有一些非常模糊的、年代久远的痕迹。有拖曳的长条状印记(可能是搬运东西),有零散的、较小的足迹(难以分辨是人类还是其他生物),还有一些难以理解的、规则的压痕。
他们沿着通道缓缓前进。火光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巨大而扭曲。除了他们的呼吸声、脚步声和那永恒的嗡鸣滴水声,别无他响。寂静得令人心悸。
走了大约二三十步,通道似乎到了尽头,或者说是转入了一个更大的空间。因为火光开始照不到对面的墙壁,回音也变得空旷。
就在这时,走在最侧面的鼹鼠脚下忽然“咔嚓”一声轻响,像是踩碎了什么薄脆的东西。
三人立刻停住,火光照向鼹鼠脚下。
灰尘下,露出几片惨白的、不规则的东西——是骨头。小型动物的骨骼,已经被完全钙化,一触即碎。不止这一处,随着火光移动,他们看到附近的地面上,散落着更多细小的骨骸,有些还保持着完整的骨架形态。
“是老鼠?还是鸟?”鹰翅低声说。
苏棠蹲下身,小心地用木签拨弄。骨骼非常细小,但她注意到,有些骨头上似乎有……焦黑的痕迹?不是火烧的那种炭化,而是一种更奇特的、像是被极高温度瞬间灼烧留下的琉璃质光泽。而且,这些骨骸的分布,似乎集中在通道边缘的特定区域。
她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这里可能有某种自动的防御机制,或者残留的能量场,杀死了误入的小动物。
“小心脚下,别碰任何看起来奇怪的东西,尤其是金属或者发光的。”苏棠警告道,心中对使用火折子也产生了疑虑,但黑暗是更大的敌人。
他们绕过骨骸区,继续向前。空间果然变大了,像是一个大厅的入口。火光能照到两侧有规律的、凹陷的壁龛样的结构,里面空无一物。正前方,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方形的基座轮廓。
苏棠正要仔细查看,忽然,走在最前面的鼹鼠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声。
“怎么了?”
“墙……墙上,有东西在亮……”鼹鼠的声音带着颤抖。
苏棠和鹰翅立刻上前。只见在右侧墙壁一处相对平滑的区域,灰尘之下,竟然透出了极其微弱的、脉动般的蓝色光晕。光晕很淡,但在绝对的黑暗中异常醒目。它似乎构成了一些断续的线条和点状图案。
苏棠的心脏狂跳起来。能量残留?还是仍在运作的显示界面?
她示意鹰翅将火光稍微靠近一些,但保持距离。自己则用木签,极其缓慢地拂去那片区域的部分灰尘。
更多的蓝色光纹显露出来。那是一个大约脸盆大小的不规则区域,光纹构成了一幅极其抽象、难以理解的图案:中间是一个较大的光点(亮度稍高),周围环绕着数个较小的光点,彼此之间有纤细的光线连接,形成一种网络状结构。而在图案的一角,有几个更小的、不断明灭闪烁的符号,其复杂程度远超任何原始图画,充满了信息感。
这绝不是自然现象。这是一个界面,一个仍在接收微弱能量、显示着某种状态(也许是这个设施自身的状态,也许是外部环境监测)的界面!
苏棠死死盯着那几个闪烁的符号。她完全不认识,但其中一个符号的轮廓,让她莫名联想到了夜空中那规律移动的光点轨迹。
这里的一切——台阶、通道、骨骸、光纹界面——都指向一个结论:他们闯入了一个高度发达、自动化程度极高的史前文明地下设施。它并未完全死亡,而是在某种低功耗或休眠状态下,依然维持着部分基本功能的运作。地底的嗡鸣,很可能就是其动力核心或环境维持系统产生的。
而他们这些“原始人”的频繁活动(尤其是她之前的各种试探和昨夜的有组织“听诊”),可能像投入休眠程序的干扰信号,正在让这个沉寂的系统产生越来越多的“反应”。
是福是祸?
苏棠正沉浸在震惊与思索中,鹰翅忽然猛地拉了她一把,低吼道:“后面!有声音!”
苏棠和鼹鼠立刻转身,屏息倾听。除了固有的嗡鸣和滴水,从他们来的方向,那狭窄的台阶通道里,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但确实在靠近的……摩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沿着石阶,缓缓下行。
不是风。那声音带着某种节奏。
有什么东西……跟着他们进来了。
“熄火!后退!找掩蔽!”苏棠当机立断。
鹰翅立刻熄灭火折子,三人迅速退到那个方形基座的阴影后,紧紧贴着冰冷石壁,握紧了手中简陋的武器,心脏在死寂的黑暗中狂跳如擂鼓。
那摩擦声,在绝对的黑暗和放大无数倍的听觉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