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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上 新朝堂特开进士科 老郡主张设春日宴 ...

  •   青安元年,三月初三,巳正。京城寂宁还透着开春的冷峭。热浪裹着油气,直扑东市巷口。忽闻一阵滋滋声响,长庆正店的铛头钱三大手一沉一扬,便利落地将一勺圆子从油锅里捞了出来。那圆子炸得金黄,表面泛起细密的蟹眼泡,原是取今早新宰的黑猪肋肉,快刀细斫成茸,拌入鲜荠菜心以清其腻,抟成小丸后,再于水磨糯米粉中一滚,终下热油,才有了这般外酥里嫩的功夫。
      掌柜陈善快步至后厨门外,探头便问:“钱三!老郡主府上,月前下牌的两道菜,可齐备了?闲汉已到了!”
      钱三将那肉圆盛盘后,并列与一道羹放于案上,忙将一片订牌从墙上摘下来,高声和道:“燕门刘府,金玉脍肉圆、鹌子臛免姜,好咧——!”
      话音未落,他便将那订牌递给了陈掌柜。那牌子桃木质底,正面写着店号“长庆正店”,背面则是“燕门刘府”四字,周边饰以繁复的缠枝纹。在京城,凡有头脸的府邸,日常馔饮皆凭这类木牌预定。店家将写有双方名号的木牌并食单一道送至府上,府中只需遣人持牌传话,诸般佳肴便会按时送达府邸。陈掌柜取了八角红漆撒金食盒,与订牌一并交给闲汉,嘱咐道:“里头有羹汤,你脚步可稳当些!”
      “不劳陈掌柜吩咐!稳当的!”接手的,是专跑北城门一带的闲汉,姓孙,同行唤作“孙快腿”。他捧住那个沉甸甸的食盒,隔着盖儿都能闻着香。那盒盖与盒身接缝处,被一张印着长庆正店红印的桑皮纸细细封上,行里都说,是防闲汉途中偷嘴。孙快腿嘴角一弯,利落地掀开自己的提篮盖儿,先“曹家从食”的香椿酥饼与鹌鹑馉饳挪了挪地儿,再将那八角食盒放入。不料那馉饳的油渍沁出了草纸,他“啧”了一声,扭头又向掌柜讨了一片干净的荷叶隔在中间。
      孙快腿的路线是清晰的:出东市,沿御街西侧北行,过州桥,避开每日最拥挤的白河码头,拐入朗子巷。太平车的车主,是个四十上下疤脸汉子,北方口音,人称“老许”。他的车不拉散货,只做这些府邸之间的固定营生。赶到老许跟前时,见他正往嘴里抛盐炒豆,孙快腿蹿到跟前夺了一把。
      “哪儿得的?”
      “清、清早跑张家园,丁老汉给的。”
      孙快腿想也没想往嘴里塞,可没嚼两下,就“呸”得一口全啐在地上,龇牙咧嘴道:“硌牙的冷货!”
      “这冷天,还、还指望带锅气儿的?”老许咧开嘴,脸上那道疤蜈蚣似地一扭,手一伸,“牌子。”
      孙快腿递过那订牌,他验过收于身旁小匣中,这才接过提篮,反手塞进两个篾竹大篓之间的留空处。那二篓的篾皮上,精巧地绞编出“张家园初贡”几个大字,里面装的是红得晃眼的樱桃。其旁紧挨烧有“龙涎清泉”金漆的乌釉酒坛,并“史家瓠羹”的棉套陶罐,俱是从店里火炉上刚端下来的,那酒坛的封签已被蒸得半透,陶罐的棉套更是洇湿的。
      孙快腿瞧着这阵仗,喉头一滚,咂舌道:“瞧这般手面,莫非都是老郡主宴上的‘看菜’?咱俩穷弟兄,跑了一上午眼直发昏,也是活该的命!”
      老许凑近孙快腿,压低声音道:“我、我前些日子听闻,北、北郊田庄闹事,佃户们抱怨,今、今年开春比往年要‘渴’,那种子撒下去,心里头都发慌!庄、庄头却硬要加三成租子!可这也没耽误京中贵人的吃用呐!”
      孙快腿茫然地挠着头,喃喃道:“统共就这些田,也就产这些粮。这贵人们要是把粮都吃完了,还有咱弟兄俩一口吃的么?”
      老许笑着挥手催促:“瞎猜什么!快、快走你的!等、等这差事办妥了,赏钱够、够你吃好几轮热酒!”
      老许的太平车轴辘是特制的,比寻常货车宽三指,行起来更稳,代价是慢些,况且这车上满载各色饮宴名品,半点也差错不得。
      车出朗子巷,驾至燕门郡主府邸东侧门,早有五六名身着灰绫衫子的值事小厮垂手静候。那虽是一扇供杂役出入的乌头门,但门楣与柱础皆用上好的青石,雕有缠枝莲与瑞鹤的图纹。墙体是磨砖对缝的清水砖墙,隔墙可见院内一株老梅歇倚飞檐,歇山顶上的蹲兽,气象森严。
      老许将太平车稳稳停好,利落地跳下车辕,回身从车里取出小木匣,走到领头小厮面前,微躬身子,打开匣盖,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二三十个订牌,脸上堆起熟练的笑:“有劳各位哥儿按牌子清点!”
      “险些误了时辰!”领头小厮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接过,声音带着威势。
      “既知贵府午时开宴,必、必不敢误!”老许躬身答道。
      “长庆正店的在何处?单拿出来,莫与旁的混了。”领头小厮又问。
      老许往车上提篮里取来那八角食盒,领头小厮接下,随即颔首示意,其余小厮立刻围拢上来。老许手上利落地将箱笼一一调整方向,方便搬取。那群小厮的手确实白净些,指甲缝里没有一点泥垢,果真是高门仆役的体面,老许不由得搓着他那双手嗬嗬地憨笑起来。待货物尽数搬入府内、清点完毕,一小厮独自转回,将一张票据递向领头小厮,道“东西都齐了”,领头小厮手上正端着八角食盒,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便将票据径直给了老许。老许忙躬身笑应“关照”,心里盘算着,这趟活计,月末东家那边约莫能分他五十文,除去另付给闲汉们的,到手也能有三十文了。一早水米没打牙,东街西市地跑,灌了一肚冷风,待会儿定要买个热炊饼垫垫肚。
      正待告辞,却见门内走出一位身着青缎褙子的中年妇人,头顶乌纱冠,通身气度严整,后头跟着两个府婢。领头小厮纷纷垂首退至一旁,低头称“莫妈妈”。来者正是燕门郡主最得力的内知莫春,总管府内上下大小事宜,府中上下皆敬称一声“妈妈”。莫春站定,问道:“饮食可都齐备了?”
      “齐了,齐了!其他的已送去后厨了!”领头小厮躬身点头道:“这长庆正店的食盒,正要给妈妈送去。”
      莫春不语,目光在食盒的桑皮纸封上一扫,这才不慌不忙从袖中抽出一方红绢,稳当地用绢子垫手接过食盒。
      “那小人退下了!”老许正要回身赶车,莫春叫住了他,朝身后微一颔首,府婢会了意,从随身的钱匣里取出一贯钱,并一个桑皮纸包的炊饼,一并递将过去。
      “府上往后倚重处尚多,凡事还须这般稳妥。”
      老许闻言一怔,那沉甸甸的脚钱和热乎乎的炊饼都落到手里了,才猛地回过神来,立即掸袖退步,冲着府门躬身道:“小人、小人叩谢恩赏!郡主娘娘福寿绵长,康健百年!”
      莫春捧着那八角红漆撒金食盒,转身迈过乌头门那道高峻的门槛,府婢和小厮紧随其后。
      进了府,头一重院落,先撞见一面素面影壁,竟是拿整块青石剖成。石影壁后头,有两条细犬,通体墨黑,骨相峥嵘。听见人声,只倏地抬头,目光冷电似地扫来,竟是一声不吭。穿过垂花门,进第二重院子。抄手游廊底下,挂着一个鎏金鸟笼,其中有只绿毛鹦鹉,有个才留头的小婢,正踮着脚,举着一柄雪白的羽毛掸子,极轻、极细地拂拭着鸟笼,鹦鹉也随着掸子一下一下地转头。小婢见莫春来,收起掸子退到一边,叫了声“莫妈妈”。行到第三重,景致豁然清贵起来。月洞门旁,左右设着一对紫檀木花架,架上几盆牡丹开得正盛。那花朵有碗口大,色泽是澄澈的明黄,正是珍品“姚黄”。香气氤氲,与前方正堂传来的隐隐笙歌交织一处。
      又过一道旁门,步入专设的宴席后厨。莫春略一环视,见均已齐备,二十余名小婢垂手侍立,静候指令。此时,外间恰好传来报时的梆子响。
      莫春吩咐左右:“取盘,随我来。”
      一众仆妇各捧一盘,随莫春鱼贯而出。穿过几重仪门,又缘西北隅竹径而行,只闻宴上笙歌渐近,宾客笑语渐显。转过曲廊,忽见广庭。此庭阔达十丈见方,庭中凿方塘,引活水成涧,林虑石堆岸,石隙间长络石藤。庭心设一敞轩,八幅薄罗帷垂下,引微风徐徐而入。轩中七八伎乐抱阮执箫,乐声度水而来,尽洗金石之烈,独余一派清越。敞轩对岸,见一座深堂,堂前玉兰三本,亭亭束素,冠盖如雪;其侧依前朝古法嫁接垂丝海棠,叠萼重跗,轻丝参差。阶下更有瑞香、紫荆之属,按时节次第栽莳,不令庭中有十日空寂。
      水中置平津石数块,作渡步石。脚下时见几丛金鳞,天光云影,自在水中。
      步至堂内,只见青砖墁地,一张长逾两丈、宽足六尺的紫檀木食床,上设“看盘”八道。宾客十余人,依“男左女右”之序,列坐于两侧锦墩之上,人后五步内各立一奴婢。老郡主束着珍珠抹额,着沉香色缕金凤穿牡丹纹褙子、素罗长裙,坐于食床主位。老郡主本名刘照,前朝长公主之女,受封“燕门郡主”。鼎革后,本朝优容前代贵胄,特旨保留其封号府邸,恩遇不减,以彰不忘旧勋之德。看她发髻,虽已银丝过半,却梳得纹丝不乱,斜簪一支青鸾衔珠金钗,目光清亮,气度雍容,正与右手边的女眷谈笑。
      莫春令众婢在廊下侍立,独自绕至老郡主座次后半步处站定,倾身道了句“老祖宗,诸味齐备”,老郡主微一颔首,道了声“开宴”,众婢即刻走入,分列食床两侧传菜。她们手中各捧汝窑釉盘、漆木食案,依着席次,将一道道正菜与细巧点心,布于每位宾客面前,再将酒倒上。老郡主举杯:“值此春和景明之良辰,老朽特备时新薄馔,请诸位亲眷至家中小聚,共叙天伦。”
      满堂亲眷皆敛衽正容,举盏相应。近处,至亲与姻亲双手捧杯,躬身致意;稍远些的晚辈则离席起身,垂首恭立,待郡主浅啜一口放下后,众人方随之落座。奴婢上前添酒。莫春侧身向老郡主欠身一福,转向满堂宾客恭谨地介绍菜品:“这头一道是 ‘山家三脆’,乃大爷孝敬的,取的是时鲜的春笋、枸杞嫩芽与野菌;再有这‘莲花鸭签’,乃大奶奶孝敬的京中时兴之馔,鸭肉塑形如莲乃其奇巧之一,更有绝妙处!”
      那是一个高足盘,由上部一个宽口的浅盘、中间一个细高的支柱、底部一个稳定的底座组成。浅盘本身就像一片巨大的仰莲花瓣托,鸭签在盘中摆成未开放的花苞状。只见莫春以烛火点燃盘中签尾,只见明火随引信烧到莲苞内部,半盏茶的功夫,鸭签竟在盘中悠然旋转,酥皮层层绽开,席间唯有鲜香缭绕。
      莫春笑道:“火熄则机关尽,此刻食用,外皮酥松如雪片,内里仍保有盈盈汁水,酥香无比!”
      老郡主笑着,目光缓缓扫过坐于两侧的儿子与儿媳,眼中含着毫不掩饰的慈悯与欣喜:“月前花朝节,皇后娘娘慈驾临幸宁王府赐宴,席间倒见过此物,甚是新奇。”
      右首席女眷,名唤“兰筠屏”,乃老郡主长子萧俊逸之妻,年近五十,身着真红大袖罗衫,肩披泥金绡霞帔,戴金丝编牡丹花冠,她含笑望向老郡主,声韵清亮:“禀母亲,从那之后,京中宴饮,若席上没有这么一道,都显得不够时新了。不止是菜式,就连当时的器物用具,都被一并效仿了去呢!”
      老郡主闻言淡然一笑,轻轻拍了拍兰筠屏的手背:“皇宫之下,便数宁王最为尊贵,宁王府上宴饮的规制,自然就是京中风向。莫说是一道菜、一件器皿,便是一句唱词儿,一首新曲,也自然有人争相效仿,以求沾些贵气!”
      莫春在一旁继续介绍道:“还有辕姑娘孝敬的曹家从食一众菜品,例如这‘香椿酥饼’,是用头茬紫椿芽,拿细盐略渍过了,拌上陈芝麻油,用烫面饼子一卷,吃的是个鲜嫩爽口;这鹌鹑馉饳,妙处在皮薄馅美,选肥嫩鹌鹑剔骨取肉,以松蕈末、笋丁相配,用鸡汤煨足两个时辰,瞧这馉饳在青瓷碗里上下浮沉,恰似银鱼戏水!”
      老郡主目光转向右手边的长孙女,笑意更深:“辕儿有心了。”
      右次席女眷,乃老郡主次子萧顺意之长女萧辕,张国公之子张初之妻,时年二十七。萧顺意丧妻后,自请离京去西关经理祖上留下的几处庄园,所出一子三女,皆托养在长兄萧俊逸府上,平日唯有几封家书以通音问。至今,唯有萧辕一女出嫁离府,余下三人,仍在大伯檐下度日。
      萧辕当即起身,盈盈一笑,欠身还礼。
      老郡主想起什么,朗声道:“方才瞧见姐妹几个在连廊上说什么体己话?自辕儿出嫁后,这般凑在一处说话的光景,可是少见喽!”
      这时,下位席一身着葱白窄袖褙子、戴小花冠、明珠簪子的女童站起。此女正是萧俊逸三女萧玉棱,年方十岁。她身后府婢连忙上前要扶,她全不理会,只朝其祖母、母亲作了一礼,扬声道:“方才轸姐姐和辚姐姐险些就对那‘看盘’动了筷,是我眼疾口快,好意出言阻止,才免她二人失仪。谁知人家不领情,反倒跑去连廊说小话了。幸得辕姐姐深明事理,前去教诲了一番。”
      萧辚闻言即刻起身,急声辩道:“并非如此!我只是见那‘看盘’上的装饰有些歪斜,想用银签将其拨正罢了,怎会像玉棱妹妹说的那般不知规矩……”
      萧玉棱闻言,双手抱臂,哼了一声。此时,萧轸也起了身,向老郡主、兰筠屏及萧玉棱分别一礼,从容应道:“祖母、伯母容禀。我姊妹二人在伯父伯母府上日久,岂会不认得‘看菜’?辚妹确恐饰物坠落,才多此一举,方才廊下,已受过长姐教诲。在此,我二人也要多谢玉棱妹妹‘提点’。”
      萧辕见状,立即笑道:“祖母真是明察秋毫。辕儿方才在廊下,见轸儿、辚儿两位妹妹不仅身量见长,言谈举止也愈发有度,心中欣慰,便多问了几句功课与家常,妹妹们应对得体,可见伯父伯母府上教导有方!”
      兰筠屏听罢笑了起来,眼角的纹路不由加深了,目光里满是慈蔼,连声道:“好孩子,难为你还记挂着伯父伯母的恩养。几个姊妹里,数你最是聪明懂事,你这一出嫁,伯母可常念着你呢!”
      席间笑语如珠落玉盘,一派和乐融融。
      莫春继续道:“还有这‘史家瓠羹’,是老祖宗特嘱咐要请那史家大师父掌勺的!玉瓠切丝,与火腿一同文火慢炖,才得这般金汤玉缕!更要说这名酒‘龙涎清泉’,入口清冽、回味甘甜,一盏下去,通体舒泰!诸味虽简,却是老祖宗念着大家、特托厨下用心备办的,愿诸位享用!”
      说到这儿,莫春方把手中那垫着红绢的食盒放到老郡主面前,揭开盖儿。老郡主朝席间众人笑道:“我口福最浅,满案时鲜硬菜,克化不动,只好吃些软烂藜藿。你们莫笑我,自去大快朵颐!”
      左首席男宾,头戴乌纱高装巾子,簪一红花,身着绀色交领直裰,髭须疏朗,修洁有度,两眼精光内蕴,神采射人,乃老郡主长子萧俊逸,年五十。他言道:“母亲遵医嘱颐养,是儿孙之福。今日之聚,我等便谨遵慈命,开怀尽兴!”
      萧俊逸再次举杯祝酒,众人一同饮尽。
      兰筠屏道:“还是母亲今日这家宴雅致松快。列座皆是至亲,无拘无束,花开庭前自在,人坐堂下也自在。”
      老郡主点头开怀道:“筠屏见识高。花朝节宴上,你随你母亲宁王妃侍宴左右,所荐皆是御厨精造的正统宫点,承的是光禄寺的规制。今日家中春宴,不过是些村酒野蔬,图个时鲜,论规制自是难及万一!”
      兰筠屏笑道:“那日全仗宫中周备,御前侍奉更有女官引导,我能随家母列席已是殊荣,唯有恭谨学习罢了,哪儿还有功夫多吃一口菜!”
      老郡主听罢,不禁莞尔,指着兰筠屏对众人调侃道:“听听这话,滴水不漏,全是‘官样文章’!”
      老郡主转向兰筠屏右手边的女眷,笑道:“辕儿,你那时也在席上。你来说句实在的,那日的膳品如何?”
      萧辕笑道:“祖母明鉴,辕儿那日眼观伯母俸驾规矩,耳听宫中礼乐韶音,哪里还顾得上吃?在皇后娘娘驾前是‘尝膳’,在祖母席上才能‘知味’。今又见‘莲花鸭签’‘天花毕罗’‘火腿水晶脍’等一应名品,祖母还说什么‘村酒野蔬’呢!”
      老郡主听得眉开眼笑,指着萧辕对众人道:“你这张巧嘴呵!顺意膝下,属你最洞明练达、玲珑心窍!”
      萧辕笑着向老郡主行了个礼,道:“我与弟弟妹妹在祖母、伯父伯母府上受教导,若有些许寸进,全是祖母、伯父伯母教养之功。”
      兰筠屏笑问:“辕儿从前在家里,诗稿呵,都能编作厚厚一册!京中都说萧家长女‘敦诗说礼,才思清发’,不知咱们这位大才女嫁去张国公府上后,可曾再写诗赋?”
      萧辕放下银箸,低眉正斟酌如何应对,与她对坐的张国公之子张初从容接话,笑道:“伯母垂爱,惦念着辕儿的诗稿。只是如今她这笔墨功夫,在家里多半是耗在轶儿身上了。”
      老郡主看向左末席上的重外孙张轶。他年方七岁,张家府婢须近身伺候。张初向老郡主、兰筠屏一礼,笑道:“祖母、伯母容禀,轶哥儿自抓周握了竹册,学语辨物颇显聪慧。近日学对,见那廊下鹦鹉,便缠着他母亲,定要即景对出‘花香鸟语’。瞧这样子,今夜少不得又要灯下用工了。”
      老郡主闻言颇感惊喜,冲着张轶高声笑道:“轶哥儿,轶哥儿!你父亲说你刚于廊下见了鹦鹉,如何?可对出了?”
      正专注吃饭的张轶闻声,迷茫地抬起头,府婢在他耳边柔声提点。小家伙眨眨眼,似懂非懂,笨拙地滑下椅子,摇摇晃晃地站直,表情认真,童声清亮:“回老祖宗,花……香,鸟……不语。”
      坐于其旁的萧俊逸之长孙、萧置山长子萧钧成,年五岁,见他答得天真,忍不住大笑。张轶听得这笑声,小嘴微微一抿,脸上全无羞恼,反将身子挺得更直了些,仰头看向老郡主,认真道:“轶儿来时,见一笼鹦鹉、一廊牡丹……那牡丹尚且有香,那鹦鹉却不能言语。故而轶儿对不出‘花香鸟语’。”
      满堂先是一静,众人面面相觑,随即发出哄笑。老郡主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重孙对左右道:“都听见了?任他什么‘鸟语花香’,我们轶哥儿说的才是大实话!那五色鹦鹉为官家所赐下,羽色绚丽、珍贵异常,却是个哑的,自住进园子,竟从没开口说过半句话!”
      笑声渐歇时,兰筠屏温声笑道:“母亲,灵禽最是知趣。它久居诗礼之家,见满堂锦绣、文采风流,是怕自己才疏学浅,开口露了怯。”
      这话引得老郡主会心一笑。她见时机正好,便向身后府婢递了个眼色。不过片刻,仆从抬来了一副素屏,另两人取来笔墨。她笑道:“京中雅集,时兴题咏诗赋,儿媳今特备了一副屏风欲敬献母亲。辕儿既是萧家长孙女,不知可愿打头阵,题诗其上?”
      萧辕闻言,连连低眉摆手道:“不妥不妥,满京城谁不知伯父诗名?满座堂兄弟堂姐妹也皆成珠玉、出口成联;我文墨日疏,决不敢在祖母宴上班门弄斧!”
      萧玉棱此时站起来道:“大姐姐诗画俱佳,今日席上得展才华,正是美事,何故推辞?”
      兰筠屏快速看向萧玉棱的方向,厉声道:“玉棱,坐下。”
      萧玉棱身后的府婢连忙抬手去请她入席,萧玉棱瞥了一眼府婢,嘟了嘟嘴,坐了回去。邻席,一个身着鹅黄衫子的女童悄悄牵住萧玉棱的衣袖,细声唤了句“姐姐”——二人的面容极其相似,这是萧玉棱的孪生妹妹萧玉枞。
      萧俊逸此时捋了捋胡须,笑道:“春兰秋菊,各有其芳。辕儿再推辞,可要罚酒了。”
      萧辕不便再推辞,起身来到素屏前,取了笔,蘸了墨,双手端笔向老郡主一礼:“还请祖母先为此屏赐名定调。”
      老郡主沉吟道:“今日既是家宴,便不必取那些庄重名号,我见堂前阳和启蛰、品物皆春,不如此屏就叫‘陇春华宝’,如何?”
      左三席男宾闻言,立道:“祖母此名极妙!‘陇春’二字应了时令,暗合万物复苏、生机勃发之象,更妙在‘华宝’,既赞此屏为华美之宝,更喻今日满堂儿孙人才济济,来日必将结出累累硕果。”
      说话的人是萧俊逸长子萧置山,年三十。其对座的正是其妻淳于娴,她眼波先向老郡主一转,才不急不慢地开口道:“这屏风往后摆在祖母屋里,今日我们题的诗、作的画,更萧家文脉延续的见证呵!”
      兰筠屏听得淳于娴此言,唇角挂着的三分笑意也淡了。她漫不经心地拿起杯盏,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半席听见:“置山媳妇儿到底是书香门第的女儿,眼界不凡。等辕儿题过,何不让我等开开眼?”
      淳于娴听得婆母此言,即敛袖垂首,不再言语。
      这时,府婢们端着一个大盘上席,此菜肴唤作“金鳞献瑞”。鱼卧青瓷长盘,身覆金甲不破,周饰煠熟的银杏作珠玉,旁缀焯水的荠菜为碧波。鱼首昂然而起,尾略翘,俨然一副蓄力“跃龙门”的昂扬姿态。一旁侍立的婢女执起一把錾花银壶,将其中滚热的油缓缓倾泻而下。“滋拉”一声轻响,烟气袅袅升腾,一股混合着焦香与鲜味的香气弥漫一室,众人啧啧称奇。
      坐于上首的老郡主目光扫过席间诸人,缓声言道:“此鱼产自北地,乃是每年开春破冰后取得的第一网金鲤,肥腴鲜美。千里快马送入京中,十不存一!”
      “好鱼,好鱼呵!”兰筠屏当即拍掌笑道:“光是这色、这香,便知非同凡响!”
      下首的萧玉枞见此鱼,眼中闪过一丝悲色,即刻低下头。
      此刻,萧辕在屏风上正落成一联:
      “陇云酿雨千畴润,春墨涵香一室珍。”
      老郡主拍手叫好。萧辕欠身一礼,双手捧笔,道:“此乃拙笔,不敢称美。还请在座不吝珠玉,续题诗章。”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这四人身上。萧置山抚须沉吟,面色沉静。萧置水眉梢微挑,似已腹有草稿。二人目光接触,萧置山便缓缓起身,行至屏风前,执笔欲落。老郡主的声音再度响起:“且慢,后面要增些难度。所题之诗,字面须避‘陇春华宝’四字。”
      此令一出,满座悄然。萧置水得意地看向兄长萧置山,又环视四周,语调上扬:“祖母所言极是!大姐常年不动笔砚,一起笔便举重若轻;大哥的学问素来是我们之间最深的,这颔联,自要增加难度。要不,岂不小瞧了大哥?”
      萧置山瞥了一眼萧置山,向老郡主道了声“遵命”,从容放下笔,捋须。萧置水勾了勾嘴角,手指在膝上无声轻叩几下。
      只见萧玉棱站了起身,下巴微扬,一双星眸溢彩,声脆如玉珠落盘:“这有何难?不等祖母开口,玉棱心中早有联句,何况大哥哥!”
      她说着,侧首朝身边的萧玉枞投去笃定的一瞥,似乎在说“你定然也想好了”,却发现萧玉枞面前的案面已有水渍光泽,原来她早以酒水为墨写就一副联。
      “妹妹已写下了?”众人随着萧玉棱的声音,向萧玉枞的方向看去。
      老郡主闻言笑道:“这酒乃是龙涎名品,玉枞纵不可饮酒,也用名酒题诗,好风雅呀!”
      萧玉棱惊疑,凑上去看。谁知萧玉枞快速地用衣袖一抹,字迹顷刻无踪。那鹅黄丝绸袖口也湿了一小片。
      萧玉棱急得跺脚,一把拉住妹妹正要收回的衣袖,尖声道:“哎呀,怎么擦了!”
      只见萧玉枞顺势站起身,对着上首的老郡主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声音清润:“祖母容禀,玉枞衣袖沾湿,恳请暂退。”
      萧玉棱撇着嘴,攥着她的袖子不肯放,急道:“不许走!你既已写成佳句,岂能擦了便走?快说与我们听听!否则,否则就罚你酒!”
      兰筠屏正准备说话,上首便传来老郡主沉静的声音:“玉棱,莫要胡闹!”
      老郡主的目光落在萧玉棱紧攥着袖子的手上。萧玉棱自知失礼,松了力道。老郡主道:“那酒是成人祝宴所用,你们年纪尚小,不可进酒!”
      兰筠屏向老郡主一礼,轻声道:“玉枞自幼体弱,儿媳且让府婢带她回房歇息。”
      老郡主闻言,点了头,应道:“玉棱且回座,玉枞自去便是。”
      萧玉棱闻言,腮帮子鼓得更高了,活像只受了委屈的狸猫,不情不愿地坐回绣墩上,裙裾都揉皱了一片。萧玉枞躬身告退,兰筠屏不动声色地朝身后递了个眼色,内知充宜便悄步跟上。众人的视线尚未收回,便见萧置山身前素屏之上,一联已成:
      “万壑松风生肺腑,三分绿意到苔痕。”
      萧置水随即走来,笑着拍掌,径自取过兄长掌中狼毫,道:“兄长此联清雅过甚,容我试以开阔气象和之!”
      萧置水抬手,腕底生风,宛若龙蛇骤起,素屏上颈联即成。
      “文光射斗开麟阁,笔阵凌云叩帝阍。”
      “大哥哥二哥哥都题完了,该到我了吧?”没等众人评鉴,萧玉棱急急扬声,忽地起身,杏黄的裙裾旋出一朵花,几步小跑到屏风旁,从萧置水手上接过笔。正要题写,兰筠屏严声道:“玉棱不得无礼!你辘哥哥、轸姐姐、辚姐姐都还没题呢!你怎如此冒失?”
      此时,萧辘在对面拱手笑道:“我与我家两个妹妹皆无诗才,有两兄弟珠玉在前,实恐贻笑大方。玉枞才思敏捷,题来无妨!”
      萧玉棱轻蔑地笑了一声。
      萧辕闻言皱眉,立刻瞪了自己这个弟弟一眼,道:“贤弟不愿题诗便罢了,怎还平白拖上轸儿、辚儿?伯父满门风雅,你朝夕浸润其间,纵使未能尽得真传,竟也未学得一二分气度胸襟么?”
      萧辘被当众点破,面上顿时一红,往右手边看了看邻座的萧置水,见他正隔岸观火似地笑,更不肯露怯,反扬起下巴回道:“姐姐这话可冤煞我了!伯父家风如山,教我立身持重。我资质愚钝,只悟得‘藏拙’二字最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总强过那些半瓶水晃荡的,平白辱没了门风!”
      萧辘话音未落,老郡主掌中的茶盏“咯”一声轻叩在案上,满堂瞬间静了下来。
      萧辘见状,连忙告罪。
      兰筠屏忙为老郡主斟满温茶,柔声劝道:“母亲息怒。儿孙年轻,纵有龃龉,反见赤子心肠,总胜过我娘家那几个,虽称骨肉至亲,却冷漠疏离。家中能容此肺腑之言,正是门风开阔之象。轸儿与辚儿若此刻灵光未至,笔下艰涩,依我看也不必勉强。”
      萧辕给老郡主敬了茶,转向坐得端正笔直的两位妹妹,轻声询道:“轸儿、辚儿,你们若心中有句了,但去题来!”
      萧轸起身自言腹俭,自饮赔罪,萧辚也忙不迭地摇头,身子微微向后缩去,示意不愿。萧辕见状,这才作罢,回眸又扫了萧辘一眼,萧辘迅速移开目光。
      萧玉棱见状,清笑了一声,即踮起脚尖,在屏风上题下两排蝇头小楷:
      “莫道朱门无正气,屏前已见后来人。”
      置笔,萧玉棱走到老郡主身边,道:“玉棱以此联作结,并非独出机杼,实是承前而来。大姐姐的‘陇云春墨’句,不仅描绘山川气象,更表我族恩承雨露的拳拳之心。两位兄长‘松风绿意’‘文光笔阵’句,一显风骨胸襟,一展智谋才情,乃我族晚辈中,文骨峥嵘之典范。前三联如百川汇流,至末句方成江海气象。我辈‘后来人’,承千年文脉、守一方正气的风骨,才是我萧氏真正的传家之‘华宝’。”
      萧俊逸含笑捋须,老郡主亦听得拍掌大笑,她望向厅中晚辈,道:
      “好!好一个‘后来人’!玉棱文采斐然固可喜,但今日诸子能见山川之恩、知文脉之重,这份见识,更为可贵!我且问你们,这文脉当如何承继?这正气又当在何处坚守?”
      淳于贤见席间大悦,低声对兰筠屏笑道:“玉棱年纪虽轻,文采却丝毫不输两位兄长,将来必成大器!”
      兰筠屏却瞪了淳于娴一眼,令其住口。厅内一时安静,众人都陷入沉思。老郡主并不需要他们立刻回答,斩钉截铁地道:“这‘守’字,不在书斋之内,而在社稷之中!我萧氏风骨,不在清谈,而在任事呵。”
      老郡主朝侍立身后的内知莫春略一颔首,低声嘱咐了几句。不过片刻,一行侍女手捧黑漆托盘鱼贯而入,将一众时令果品徐徐布于食床之上。张家园的初熟樱桃,颗颗红艳欲滴,宛如玛瑙,正用碎冰镇着。萧俊逸倾身细看,不禁惊叹:“母亲,往年樱桃初熟至少还得半月,今年竟如此早熟,实乃祥瑞之兆。”
      兰筠屏会意,执起银签,轻巧地将一枚樱桃递到婆母手中。老郡主笑这接过,道:“这是张家园用温泉地脉催育出的樱桃。此园为皇家苑囿,所产之物素来直供宫闱,今岁皇后娘娘特以此珍品分赐京中诸族,此乃天家恩泽!”
      老郡主话音刚落,侍女又端上一件白玉高足盘。但见盘中各色蜜饯果脯巧妙堆叠,竟垒作一座微缩的小山模样。山体以赭褐的桂圆肉为基,青绿的雕花梅球作林,山腰缠绕着云絮般的雪白糖渍梨干,山顶则覆着一片灿然的金橘饼,流光溢彩,奇妙非常。
      老郡主执签指向那“山巅”,举起酒杯,道:“自前朝到今日,萧氏历四世而不衰,全仗明主宽仁,非但未因前朝遗亲之故见弃,反屡降殊恩。去岁天子为示优容,特授俊逸‘光华殿大学士’正三品荣衔,敕造学士银印,许服紫佩鱼,何等体面!今皇后娘娘又亲赐‘锦绣前程盘’,另特意嘱咐此盘寓意‘登高望远,前程似锦’,天恩如此重托,我等必图报之!”
      众人相视点头,连连称赞。老郡主接着说:
      “而今新朝特开进士科,世家子弟经族老举荐,可直接参加殿试,就在下月十五,于国子监举行!这‘锦绣前程’就摆在眼前,更当以真才实学报效君国,为自己博一个实实在在的功业!”
      众人连忙举杯相应,但无人应和。只见萧置山神色沉稳,目光在那“锦绣前程盘”上稍作流连,便徐徐探手,自那“山巅”的金橘饼上取下一片,放到口中轻轻咀嚼,道了句“果然甘美”。老郡主十分欣喜,道那金橘乃是京外珍品,窖藏了一冬,香气更醇。一旁的萧置水眼中灵光一闪,出手如风,利落地从“山腰”取了一片雪梨干,随即瞥见身旁的萧辘仍怔怔坐着,便自然地也为他拈了一颗桂圆肉,稳稳放入他面前的碟中,笑问“此等珍品何故不尝”。萧辘似被惊醒,看着碟中,耳根发热,忙低声道了句“有劳”。此时,张轶忽地从锦墩上滑下,迈着不稳的步子,噔噔噔地跑到其父张初身边,扯着父亲的衣袖,仰起小脸,指向那璀璨的果盘,奶声奶气地对身后侍立的府婢道:“要……要那个亮亮的!给爹爹,也给轶儿!”
      萧辕即要起身,却被老郡主制止,向那府婢颔首示意: “快,依了轶哥儿,挑那最亮的!”
      萧辕即道:“祖母恕罪,轶儿年幼,言行失仪。”
      老郡主听罢萧辕的话,眼中的慈爱与赞赏愈发浓重,正欲开口,只见张轶手持两片灿然的金橘,从食床另一侧跑来萧辕身边,将其中一片递到她面前。萧辕未料幼子有此一举,在满堂目光下,霎时怔住,连道:“这如何使得!”
      老郡主笑意愈深,道:“如何使不得?轶儿见奇品而思父母,正是赤子之心!辕儿,你安心受之,莫要负了孩儿的一片心。”
      萧辕接下金橘,向老郡主深深一礼。兰筠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对面的长孙萧钧成。那孩子只垂着眼,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杯中的酒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兰筠屏又急急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长媳淳于娴,见她竟还面露微笑地看着萧辕和张轶,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强撑着笑意,向对面柔声道:“钧成哥儿,你也去取一片来尝尝,可好?”
      萧钧成闻言,连眼皮都未抬,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摇了摇头。兰筠屏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手指捏住面前的茶盏,声音也拔高了些许,道:“快去!这是皇后娘娘赐下的珍品,味道甘美,你平日素喜,尝尝便知滋味!”
      萧钧成懒懒地从锦墩上支起身子,嘴角撇着,声音带着明显的抵触:“祖母素知我最恨果物甜品,今日何故相逼?”
      “你?!放肆!” 兰筠屏被他当众顶撞,颜面尽失,气得脸色发白,当即就要呵斥。
      “好了。”老郡威严的声音响起,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兰筠屏升腾的火气。她缓声道:“钧成哥儿既不爱,何苦逼他?”
      就在气氛凝滞时,萧顺意三女萧轸徐徐起身,执起银签,从容地从那“锦绣前程盘”中取了三颗雕花梅球,将第一颗放入自己碗中,随即将第二颗轻轻放入妹妹萧辚碗中,温言道了声“小妹尝尝”,最后,他行至萧玉棱面前,将第三颗梅球放入她碟中,道了声“堂妹请尝”。做完这一切,她方转身向老郡主及众人,语气平和道:“祖母,孙女儿以为,皇后娘娘赐下这‘锦绣前程’,是盼我萧家上下同心,共襄锦绣。家运前程,原不在科场一途,更在父慈子孝、兄妹和睦的伦常之间。今日之家宴,有长辈慈爱、儿孙绕膝,姊妹兄弟互敬互怜,本身便已是人间‘锦绣’之景。这珍果,我们无论男女老少,长幼尊卑,人人吃得,也自当共勉。”
      “好呵,好呵!”老郡主的语气难掩激动,她环视满堂儿孙,看向莫春,扬声道:“快,快!将这‘锦绣前程’分下去!今日不论尊卑长幼,我萧家上下,当共沐此恩!”
      莫春领命,立刻带着一众侍女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盘“小山”仔细分切开,一一分到每个人面前的碟中。萧轸接过自己那份,向祖母一礼。就连萧钧成,见碟中多了一小块金橘饼,终是别扭地拿起,放入口中。兰筠屏见了,心中块垒方消,露出笑容。
      其乐融融间,兰筠屏的内知充宜步履匆匆地回来了。她面色凝重,径直走到兰筠屏身边,俯身皱眉耳语了几句。只见兰筠屏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转为一片惊惶的煞白。她忽地站起身,顾不得仪态,向上首的老郡主急道:
      “母亲!玉枞、玉枞她在房中忽然晕厥,浑身滚烫!求母亲即刻派人去翰林医官院延请医官来!儿媳心下慌乱,恳请先行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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