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找茬是吧》听燕

1、看什么看

　　燃尽的残阳将天染成橘红，暖黄的光透过窗子洒进宁梵的房间。

　　狭窄逼仄的房间只有一张床，缺了一个角的木头桌子。

　　少女匍匐在床上，头蒙在被子里，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外面争吵的声音传进来，男人的怒骂，女人声嘶力竭的尖叫，玻璃破碎的声音。透过老旧小区的墙，钻进她耳朵里。

　　烦死了，又他妈摔碗，吵完她又得去买。

　　宁梵怎么捂都拦不住争吵声，干脆翻过身来，仰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

　　外边声音慢慢变小，只剩下女人细微的啜泣声。

　　感觉差不多了，少女慢吞吞穿着拖鞋出来，似乎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面积不大的客厅一片狼藉，地上饭菜和瓷碗碎片混到一起，女人发丝散乱，捂着脸坐在沙发上，哭的声泪俱下。

　　宁梵一张小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沉默地去厨房拿扫帚打扫。

　　女人哭了一会后，看见宁梵，一下子情绪又爆发了，声音沙哑地控诉：

　　“宁梵，你爸又出去赌！他眼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家！我怎么会跟这样的人结婚，当时要不是看你还小，我早跑了！这个没良心的烂货！就该死了下地狱！”

　　少女没有给出反应，低着头扫地，平静开口：“那你们离婚吧，我现在长大了。”

　　女人眼睛瞪大，面目都狰狞起来：“我现在离婚了别人怎么看我？你一点都不心疼你妈妈吗？！！”

　　“要是你是个儿子，你爸没个传宗接代的，怎么会天天不顾家，出去赌博。”女人又指着宁梵，说出她那套儿子栓男人论。

　　宁梵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把垃圾倒进垃圾桶，她提起袋子，开门走出去，没管身后的声音。

　　什么都是她的错，她妈怪她不是个儿子，她爸也怪她不是儿子让他没脸。

　　她该怪谁呢？

　　怪老天爷没让她长个吊？

　　宁梵家住在一个极破极老的小区二楼，提着垃圾下楼，她深吸了一口外面鲜新的空气，心情放松几分。

　　一抬头，视线蓦然与对面一少年撞上。

　　对方直直地盯着她，一头金黄蓬松的头发被光线染上金辉，轮廓分明的脸在阳光勾勒下显得更加精致。

　　少年呼吸还有些急促，显然刚刚奔跑过，一双桃花眼此刻通红地看着她，眼里水光闪烁，透出几分脆弱感来。

　　宁梵不习惯和别人对视，移开目光，脸有些发烫。

　　这人她是认识的，叫宋溪越，跟她一个学校的。在学校也算得上是个风云人物，长的帅，家里又有钱，给学校捐了不少。

　　天天上课全凭心情，染了头黄毛也没老师敢说。

　　但是，她跟他又不是一个班，平时话都没讲过，现在这是闹哪出？

　　他上前一步，跟她距离拉近，伸出手想摸她的脸。

　　宁梵又惊又不耐烦，陌生人的接近让她脸上控制不住冒起热意，她大力拍开对方的手，语气冷淡：

　　“发什么神经？脑子抽筋了吗？要演苦情剧回家跟你爸演。”

　　她怯于直视陌生人的眼睛，说的话却毫不留情。

　　接着少女绕开他朝巷子外走去，留宋溪越一人站在原地。

　　一向脾气暴躁的他听见这话也不恼，有些忪愣地看着自己被拍红的手。

　　半晌，他脊背弯曲，半蹲在地，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间滑落，挂在鼻尖将落未落。

　　劲真大啊，还好，还好她还会打人。

　　还好她还活着。

　　那叫什么逆转的系统没有骗他。

　　宋溪越现在身体里的灵魂来自半年之后。

　　那天，高三的宋溪越难得来上了一次晚自习，一下课，人潮像水一样往外涌。

　　在走廊上，摩肩接踵的，不知谁撞了他一下，口袋里的手机一下子飞了出去。

　　他在五楼……

　　听见下方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他脑中一片空白，发疯似地跑下楼。只看见少女穿着校服躺在地上，发间有血流出。

　　他几乎要跪到地上，怕造成二次伤害，他不敢动地上的人。他看着她因疼痛而挣扎，纤瘦的身躯在血泊里痉挛。他却只能握着她的手，无力地等救护车来。

　　高三的他因过失害死了人——一位风华正茂的少女。

　　等在急救室外面，他不停地祈祷着。

　　他爸赶过来，甩了他一巴掌，但他这次没反驳。沉默地等着，等医生出来。

　　很可惜，这女孩已经脑死亡了，过几天就会失去生命体征。

　　她父母来了，又哭又闹，要他还他们女儿。

　　法律要求宋家赔三十万，女孩父母要五十万。他爸赔了一百万，还送了一套房子。

　　听到这个消息，她刚刚还哭闹着为女儿伤心的父母竟忍不住笑出了声，甚至给他道歉，说自己刚刚情绪过于激动了。也没看病床上的女孩，直接走了。

　　他爸忪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还以为有些麻烦，幸好，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

　　听着他爸轻佻的语气，宋溪越攥紧拳头，没忍住一拳一拳打在他爸脸上，这是他第一次跟宋哲动手。

　　宋哲捂住脸，震惊开口：“不识好歹的孽障！你闯了这么大祸，还弄死了人，老子出钱给你摆平了，还有什么不满意？”

　　说完气冲冲走了，宋溪越独自一人走到病床边，看着床上少女苍白的脸，他缓缓跪在了病床边，脊背弓下来，止不住地颤抖着，

　　她父母对她的态度，死了都不在乎。

　　她活到现在，该有多么坚强，多么不容易啊。

　　明明马上可以考大学了，本该有不一样的人生。

　　就这样荒谬地死了，死在了他无意中的高空抛物下。

　　宋溪越三日没合眼，守在病床边，他看着少女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弱，最后仪器滴地一声，床上人彻底没了心跳。

　　宁梵死了。

　　她父母连给她收尸都没来，宋溪越握着少女的手，他握着的地方被他的体温温暖着，身体其他地方却在慢慢变冷。

　　他能感觉到温度的流失。

　　他想，如果能让时间倒流，能让这女孩活过来，他代替她去死也没关系。

　　至少比背着一条年轻的生命，每天麻木愧疚地活着好。反正他的生活也没什么意思，这么单调的生活，承载不了一条生命的陨落所带来的巨大愧疚。

　　老天爷总算帮了他一次，在他绝望地看着那女孩的尸体被推出去，要送到火葬场时。

　　他脑中突兀地响起一个电子音。

　　一个自称逆转的系统，告诉他可以帮他重回过去，改变她的命运。

　　前提条件是，他得先死。

　　虽不知真假，但这东西凭空出现在他脑子里，他不愿意放弃这唯一的可能。所以他割了腕，血液喷溅出，意识逐渐模糊，再睁眼时他回到了半年前。

　　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他几乎一路没停地跑了过来。

　　少女走在小巷里，束着马尾，穿着校服，逆着光朝他走来，连头发丝都是鲜活的。

　　看见她……他几乎要流下泪来。

　　宁梵绕过他走出巷子，看着少女瘦削的背影，他悄悄跟了上去，嘴角的笑怎么都止不住。

　　宁梵先到面馆吃了碗面，然后慢吞吞走到网吧，交了钱找个位置坐下。

　　宋溪越也开了角落的一台电脑，时不时转过身看对方在干嘛。

　　只见她打开最近很火的一款端游，眼神专注，纤细的手飞快地敲击键盘，屏幕上不断闪过击杀播报。

　　一连五个小时，她连挪都没挪过位置，也没输过。中途还换了个号，接着继续打。

　　宋溪越实在没忍住，趴桌子上睡着了。再醒来时，宁梵位置上已经空空如也。

　　外面天已经黑了，城市灯光亮起，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

　　他又来到宁梵家楼下，看着她房间的灯亮着，确认她在家才松口气，打了辆车回去。

　　宁梵洗完澡，长长的头发垂落在肩旁，昏黄的台灯映着她柔和的面庞，少女明眸皓齿，浅色的瞳孔映着碎光。

　　她留着最时兴的刘海，中间拿卷筒卷着，两侧留两缕头发垂在颊边，显得更加乖巧。

　　宁梵小心拿出日记本，拿笔在上面写出几行俊逸挺拔的字：

　　三月十四日，周末晴。

　　他们又他妈的吵架，离婚又不肯离，什么时候我能有自己的房子就好了。

　　下午遇到那个叫宋溪越的，莫名其妙看着我，服了，我什么时候有自信直视陌生人的眼睛啊。

　　下午打了两个单，扣掉网费，挣了294，每天都有单子打就好了。

　　希望明天会更好。

　　合上本子，宁梵关掉灯，缩进被窝里睡觉。

　　第二天一早，宁梵匆匆背起书包去上学，她家住的离学校不近，走差不多十五分钟才能走到。

　　早晨六点半上早读，她六点就得起床。

　　宁梵穿着校服，背着发白的蓝色书包，马尾高高束起，沉默地往学校走。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她旁边，宋溪越从上面下来，走到她旁边。

　　少年一头金发，也没穿校服，穿着个白色卫衣，一米八几的身高走在她旁边存在感极强，

　　“哎，我们昨天见过的，我叫宋溪越，你叫什么？”

　　“没话找话吗你？别走我旁边。”宁梵低着头，赶他走。

　　宋溪越眉头一挑，开口：“这路写你名了？我找找有没有写宁梵的路。”

　　说着还做出到地上寻找的样子，然后遗憾开口：“怎么不把你的路写上名字啊？”

　　宁梵抬起头，跟他短暂对视，看见少年眼里揶揄的笑意，无语地移开目光。

　　这小子找茬是不是？

　　“你他哥的不是知道我名字吗，还到这问问问，假模假样！”少女音调拔高，显然已经不耐烦到极致。

　　宋溪越有些意外，虽然昨天已经领教过，知道这女孩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乖巧，但还是会被她说话的语气震惊。

　　不过总比躺在病床上嘴唇苍白好。

　　宁梵没理他，径直走进学校大门，往自己班上走去。

　　她现在的班级是高二八班，普通班。但崇明高中是a市最厉害的重点高中，即使是普通班，里面学生成绩也不赖。

　　可惜宁梵即使是在普通班，成绩也是下游。

　　高一高二太缺钱了，又处于叛逆期，一有时间她就打单子，根本没心思学习。

　　但现在马上高三了，学习氛围突然变浓很多，班上凝重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抿起唇，打开书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字看着头疼。

　　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