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留之地》小柑山蓝

1、第一章

　　你相信过童话吗？

　　鼻烟壶里住着的大妖怪？被冰雪女王变成冰块的心脏？破除天鹅诅咒的荨麻披甲？现在仔细回想一下的话，你有相信过它们的时刻吗？

　　我有，但我对此没有把握。我有疑虑和动摇，在大多数的时刻里，我知道我没有在十一岁那年收到霍格沃茨的来信并不是因为我不是巫师，而是因为我没有活在说故事的人描述的那个世界里。

　　并不能说明我不是巫师，朋友们，我只是对我生活的世界充满疑虑。

　　而我们故事里的这位小恩君，她没有疑虑。在她目前为止短暂的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她对所有童话都保持着珍贵又愚蠢的信仰。

　　小恩君的母亲是一位郁郁寡欢的女士，但她有世界上最温柔的眼神。她用柔软的手掌抚摸书脊和小恩君的脸颊，相信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故事，她轻声对小恩君说，相信它们，不要有疑虑。

　　于是小恩君就一直这么毫无疑虑地相信着。

　　她没有见过仙子、小精灵、小美人鱼和会说话的小猫并不是因为它们不存在，而是因为自己运气不够好。运气好的话，她早就有一大群小精灵好朋友了。

　　在所有扑朔迷离的故事里，小恩君最喜欢彼得·潘。英俊又快乐的小飞侠谁不喜欢呢？他教会温迪战斗和飞翔，获得一个吻就获得了战胜一切的力量。

　　小恩君也想给自己要一个彼得·潘，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她歪嘴的时候脸颊上有一个甜蜜的笑涡，她赤着脚在积雪的窗台上伸出手，带自己永远地飞离黑暗的小房间。

　　月亮啊月亮，这个愿望可不算困难吧。

　　可是我们的小恩君颠沛流离地长到了二十八岁，月亮依旧没有给她一位会围着她建一座小房子的小飞侠。

　　相反，她才是那个给别人建小房子的人——给别人画小院子，准确地说——在周末发着高烧还要倒霉地在公司加班。童话是童话，项目是项目，朋友们，童话让人做梦，项目让人生活。

　　经过长达三个月的修改和赶工，恩君手头的项目终于赶上时间交了稿。她从茶水间的冰箱里倒腾出一个冰袋搁在脑袋上，晃晃悠悠地顶着它走进公司电梯间。

　　到达一层门刚刚打开，一个急吼吼的粉头发年轻人没头没脑地就要冲进来，恩君一个没注意咚一声撞上了她的胸膛。恩君捂着脑袋连连道歉，道完歉又觉得委屈，抬头恶狠狠地瞪了那个可怜的年轻人一眼。现在的年轻人吃了什么都长得这么高？恩君可真讨厌高个子的年轻人。

　　比如恩君的前女友小吴，她就是个高个子的年轻人。前前女友小金，也是个高个子的年轻人。还有什么比高个子的年轻人更让人讨厌的吗？没有了。

　　到家以后恩君把脑袋上融透的冰袋在冰箱里冻好，转过身对着满屋子箱子叹气。

　　恩君有一个坏习惯，她每交一个女朋友都会很心急地要搬到人家家里去住。满屋子的箱子都是她分手以后从夏瑶家里搬出来的行李。

　　这个坏习惯全然解决了恩君痛恨回到空无一人的屋子的问题，但每一次，每一次都会让关系破裂的灾后重建变得举步维艰。

　　灾后重建什么的，不如直接让恩君病死在箱子中间来得容易。

　　恩君把自己的用品搬到女朋友家里以后，她自己的小公寓就可以腾出空间来摆放她自己制作的迷你景观。这是她在大学模型选修课上留下来的习惯。恩君对自己生存的环境应该是什么样子有一万种假想，她把每一种假想都做成了小景观。

　　比起陶土或者模型板材，恩君更中意把自己的小景观做得宜居和实用。比如剪碎了鸭绒来制作迷你被褥，杉木片削得薄薄的来制作迷你衣柜，墙壁上涂着最健康的墙面漆，甚至还会要来项目剩下的材料给小庭院制作会喷泉的假山。她的小景观千万不能是冷冰冰的，她要让它们温暖又充满遐想。

　　因为，万一有一天真的有一个只有手掌那么大的小精灵要住进来，恩君可不想她住得不舒服。

　　恩君盯着没有小精灵来住的迷你小木床叹了口气，又想着箱子里的衣服和书本叹了口气，想着下一个在谈的项目叹了口气，最后胡乱吃了点药，头昏脑涨地把自己往沙发上丢。

　　沙发正对着敞着窗帘的落地窗，今晚月光很亮，恩君觉得自己被照得冰凉冰凉的，抓了一条毯子囫囵裹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月亮看。

　　“月亮呐月亮，”她把两只手臂交叠在胸口，“你把我的小飞侠藏哪了？”

　　月亮不说话，月亮从来不说话，只一轮笼笼皎皎遥远地亮着，亮得恩君眼前一团模糊。

　　我一定有一个小飞侠的，你可得把她交出来。她要是不会飞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走路去永无乡。但她笑起来有酒窝这件事我要坚持。眼睛要亮亮的。啊，是不是小飞侠要按配额发放，我不在领取小飞侠的名单上？我怎么可能不在名单上——

　　“——你不要心急。”

　　一个温柔的女声。

　　是谁？恩君困得睁不开眼睛，张嘴想问，但又发不出声音。

　　女声笑了，声音很近又很遥远，很熟悉又很陌生。

　　是谁？恩君又问。

　　“是月亮。”女声说。

　　好啊，恩君说，所以你明明能听得见我说话，还故意晾着我这么久。

　　“粗鲁。”月亮说。

　　对不起。恩君说，那，月亮月亮，彼得·潘她还来不来了。

　　“你想要一个彼得·潘做什么？”月亮问。

　　恩君委屈地想了一会，想要她围着我建一座小房子。

　　“别着急。”月亮温柔地说，“她已经在来找你的路上了。”

　　恩君的心砰砰跳，她来了吗？她要走门还是走窗户呀？我要怎样才知道是她来了呀？

　　“小窍门，只告诉小恩君听。”月亮说，“只有她能看见你的星星。”

　　什么星星？

　　月亮软绵绵地笑了，声音听起来越来越远。

　　什么星星？恩君追问。

　　“睡吧，我的孩子，”月亮用吟唱一样的语调说，“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