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留之地》小柑山蓝

2、第二章

　　恩君醒来之前充满希冀地嗅了嗅面前的空气。

　　她想象过无数次彼得·潘应该有的气味——首先一定有泥土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小飞侠的脸和手掌总是脏脏的。还有青草和花瓣的香气，小飞侠总是不管不顾地在草地上打着滚。当然还有金属和铁锈的气息，小飞侠是个战士，小飞侠战胜了邪恶的海盗船长。

　　但空气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战士头发里汗津津的气味，没有青草汁和泥土的气息，但是有——

　　“今雨。”恩君艰难地睁开眼睛，额头上的冰袋啪一声落在地上，“我真的特别不喜欢喝咖啡。”

　　“那你在厨房摆咖啡机干什么。”厨房里的今雨说，“我是煮给自己喝的。”

　　“那不是——”恩君张开脚趾伸个懒腰，“夏瑶给我买的嘛。”

　　“不喜欢就丢掉，”今雨说，“或者送给我。”

　　“送给你以后你不来了怎么——”

　　叮铃。

　　恩君停下来，竖起耳朵警惕地盯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

　　“你说什么？”今雨问。

　　“没什么。”恩君弯腰捡起冰袋搁在脑袋上，又躺好，“我想喝牛奶。”

　　“我知道。”今雨说，“给你热了一小锅，马上就好了。”

　　“那有花生酱多士吗。”恩君捂着冰袋呻吟，“我的烧怎么还不退呢。”

　　“有的。”今雨说，“吃好了跟我去医院挂个瓶。”

　　“我爱你今雨，”恩君哼唧两声，“你是全世界最好的邻——”

　　叮铃。

　　晴朗的早晨，没有风，窗帘在明亮的窗口纹丝不动。铃铛声是从客厅展台的迷你日式庭院里传出来的，庭院的槭树上挂着风铃，但实际上那个风铃并不会发出响声。恩君坐起来，紧张地捏一捏冰袋，“今雨，”她说，“你早上过来的时候家里有没有其他人？”

　　“谁？”今雨手里捧着一小碟烤多士和热牛奶走出厨房，“夏瑶吗？”说话的时候嘴里还叼着半块煎蛋，“没有看见她。”

　　恩君皱眉，“不是说那个小兔崽子。”又心虚地捏一捏冰袋，“大概是个小飞侠，耳聪目明有笑涡。”

　　“是说我吗？”今雨眨眨眼，“我也挺耳聪目明的。”

　　恩君一翻白眼又躺倒，“那就是没有了。”

　　“嗯——”今雨挠挠后脑勺，“实际上今天是老板让我来看你的。”

　　恩君皱皱鼻子，“老板要求她的助理来替她监视下属，论资本家的邪恶本质。”

　　“不是。”今雨笑了，“老板知道你最近忙不过来，所以给你面试了新部员。看你昨天太不对劲所以让我早上过来看看情况。你可烫了，居然没给你烧糊涂。”想了想，“也不一定没烧糊涂。”

　　“喔。”恩君戳一块烤面包，“景观部吗？还是室内？”

　　“不清楚。”恩君看着今雨从包里掏出薄薄一叠打印纸放在茶几上，“席部长看一看新成员，然后好好休息几天。”

　　恩君匆匆瞥了一眼那些简历，“还不能休息，虎川度假区那个项目——”

　　“恩君。”今雨柔声打断她，“你的部员们没有你也是能把部门运作起来的。你都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我知道她们很能干，”恩君坐起来，“但是总得有人把关呀。图画出来客户那边不点头大家不就白干了嘛。”

　　“现在也不忙，”今雨说，“你的年假都没用过。你看看你都生病了——”

　　“嘘。”恩君按住今雨的手，“你听。”

　　现在铃铛声在左边的迷你游乐园里面。迷你游乐园有小城堡、小旋转木马和小摩天轮，似乎有一个小叮当在几个玩偶中间绊倒了，叮铃叮铃清脆地连着响了好几声。

　　“你听见了吗？”恩君说，“铃铛声。”

　　今雨认真地听了一会，困惑地摇摇头。

　　“没有吗？”恩君问。

　　“没有。”今雨诚实地说。

　　恩君微微张大了眼睛。这样的铃铛声让她想起小叮当。小叮当你知道吗？是一只小精灵，是彼得·潘的小精灵。她在这里，说明彼得·潘就在附近。但是如果今雨听不见小叮当的铃声的话，这种情况只会有一种解释。

　　“这样吧，”恩君清了清嗓子，“我会好好休息的。你先去上班好不好？我可能有点烧糊涂了，想多睡一会。”

　　“这样可以吗？”今雨不确定地问。

　　“可以的。”恩君许诺，“我都多大的人了！我醒来会自己去医院。”伸手推了一下今雨的肩膀，“小今老师快走吧，上班不可以迟到。”

　　今雨犹豫地站起来，把邮差包在肩膀上挂好，“那我可真的走了。”指指茶几上的面包，“早饭吃了再睡。”

　　恩君把冰袋顶回脑袋上，“会的会的。”乖巧地举起叉子，“你快走吧。”

　　——我听见了别人听不见的铃铛声，这种情况只会有一种解释。

　　我的房间里确确实实有一只小精灵。

　　今雨不放心地换好鞋子，嗑哒一声关上门。恩君叮一声把叉子放下，裹着毯子蹑手蹑脚地靠近迷你游乐园。几个熊宝宝在轻微地晃动，恩君抓住其中一只的脑袋猛地举起来，“啊哈！”

　　熊宝宝放置过的展台面是空的，但恩君左边的小别墅的花丛里又有铃铛叮铃铃响，花朵和树叶中间有亮晶晶的粉末扬起来。恩君捏了捏手里熊宝宝的脑袋眯起眼睛，“看来机敏的小精灵溜到了那边的小房子里去，”作势要把熊宝宝放下来，“我这就来抓你。”

　　手里的熊宝宝轻轻动弹了一下，有什么人在熊宝宝的屁股后面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恩君得逞了一般把熊宝宝屁股朝上翻过来，“抓住你了！”

　　一个小小的女孩，还没有恩君手掌那么大，戴着亮黄色的小尖帽子，小小的手脚没命似地牢牢抱着熊宝宝的屁股，紧张得斗篷边缘都在颤抖。小女孩的尖头鞋子和帽子一样是亮黄色的，翘起来的小角上扎着亮晶晶的小铃铛，右脚的铃铛失踪了，因为它刚刚被小人自作聪明地丢出去声东击西。恩君张着嘴，眼睛瞪圆了盯着小人看，酝酿了半晌说一句，“哇。”

　　小人转过脸来看恩君，眨巴眨巴猫咪一样又亮又圆的眼睛。

　　“哇。”恩君跟着她一起眨巴眼，“哇。”

　　小人尖尖的耳朵从酒红色的短发里戳出来，耳尖红通通的，“早上好。”

　　“早上好。”恩君快乐地说。

　　小精灵纳宝点点头，松开熊屁股晃晃悠悠地飞到恩君脸前冲她伸出一只手，“我是你的小精灵纳宝。”

　　“我的小精灵？”恩君笑出声，“我的？”

　　“嗯。”小精灵别开眼睛，伸出食指挠挠脸，“你的。”

　　恩君举起食指让小精灵握住上下晃一晃，“你好我是你的人类恩君。”

　　“我知道。”小精灵羞赧地笑了。

　　恩君的视力有2.0那么好，她一下就看见了小精灵脸上的笑涡。“哇，”她说，“你笑起来有酒窝。”

　　纳宝摸摸自己的脸，“是吗？”又笑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

　　“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

　　“我没有样子，”纳宝说，“看见我的人看成了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你是——”恩君把手臂架在展台上托着脸，“耳朵尖尖的，眼睛亮晶晶的，酒窝甜甜的样子。等等，”说着意识到什么似地瞪大眼睛，“你是我心里彼得·潘的样子。”

　　“彼得·潘是谁？”纳宝问。

　　恩君直起上身，“你不是彼得·潘留在这里的小叮当吗？”

　　“小叮当？”纳宝皱脸，“不，我和她不是一个种族。她们实际上是昆虫。”

　　“哈？”恩君眨眨眼，“那彼得·潘在哪？”

　　“没听说过她。”纳宝又开始紧张了，不自觉地把两只手握在一起绞着，“你比较偏好小叮当来当你的小精灵吗？”

　　“不是，”恩君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是月亮说彼得·潘会来找我。我就想她总是带着小叮当，我还以为她来过以后把小叮当落在我家了。”说着捧着脸迷迷糊糊地笑了，“看来她还没有来。”

　　“月亮，”纳宝说，“月亮和你说话了？”

　　恩君点点头，“她说彼得·潘能看见我的星星。”歪了歪脑袋，“她说的是什么星星？”

　　纳宝突然脸红起来，扶着帽子上下飞着转了几个圈，“星星就是，”有点着急地又转了几个圈，“就是星星呀。”

　　“纳宝，”恩君说，“你没有翅膀为什么也会飞？”

　　纳宝把帽子摘下来放在手上揪一揪，“不会飞算什么小精灵。”

　　“小叮当她们，”恩君说，“有蝉翼那样的翅膀，飞起来嗡嗡响。”

　　“我说了，小叮当是昆虫。”纳宝有点不高兴，“我是精灵，是不一样的。”

　　“好。”恩君迷糊糊地笑了，“你是我的小精灵，然后你不认识彼得·潘。我今天应该是运气突然变好了！”说着又想起来了，“对了，星星。月亮说我要给彼得·潘看我的星星，不然她可能认不得我。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星星呢。”

　　纳宝耷拉着肩膀渐渐往下沉，鞋子落在展台上叮铃一声响，手上还紧张地揉着帽子。恩君耐心地等了一会，纳宝终于开口了，“是这样的，”她在迷你游乐园的小咖啡杯里坐下来，“每个相信精灵存在的小孩，月亮都会奖赏她们一颗星星。”

　　恩君张了张嘴又闭上，“可是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挠挠脑袋，“现在给我是不是有点晚？”

　　“二十八岁，”纳宝指出，“还是小孩。还是很小很小的小孩，跟月亮比起来。”

　　“有道理。”恩君扁扁嘴，“我就说你们小精灵的确是存在的！那独角兽和小美人鱼也是存在的吧？巫师和小仙女？”

　　“独角兽是存在的哦，生活在月亮上。小美人鱼已经灭绝了，因为海洋污染。”纳宝说，“巫师也是存在的，不过主要分布在西方。小仙女其实就是精灵的一个种类啦。”

　　恩君着迷地点着头。

　　“所以，刚才说到，”纳宝说，“月亮会奖赏每个相信着的小孩一颗星星，因为这些小孩是我们的‘希望之光’，所以是‘光之子’，星星要在她们身上才会发光。”

　　恩君瞪大眼睛，“所以我也是一个光之子。”

　　纳宝点点头，“对。”又清了清嗓子把帽子戴回脑袋上，“每个光之子都有一只精灵负责保管她的星星。我是负责保管你的星星的那个小精灵。”

　　“我的星星！”恩君兴奋地敲着面前的桌板，左右晃晃脑袋，“在哪呢。给我给我。”

　　恩君的脸颊在笑起来的时候总是鼓囊囊和亮晶晶的，现在因为兴奋和过高的体温泛着动人的嫣红。纳宝扶着帽子呆呆地看了一会，倏地在咖啡杯里埋下身子，杯沿上只有一个帽子尖露出来，“你不要生气，”声音闷闷的，“我把它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