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妄我》俞之辉

8、旧影与新痕

　　夜风渐凉，吹动了窗帘的一角，也吹散了沈妄梦中残存的血腥气。他靠在江临的肩头，听着对方沉稳的心跳，那颗在噩梦中狂跳不止的心，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江临，”沈妄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风里，“我今天路过老城区，看到了一家新开的咖啡馆。”

　　江临有些意外，他知道沈妄自从身体康复后，就很少主动提起外出的事情。“是吗？叫什么名字？”

　　“叫‘回声’。”沈妄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江临的手背，“老板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她冲的咖啡，味道……很像我们以前在边境小镇喝过的那种。”

　　江临的心头一动。那个边境小镇，是他们为数不多能卸下所有伪装，短暂享受平静时光的地方。那里的咖啡馆，老板是个独臂的老兵，咖啡豆是用最原始的方法烘焙的，带着一种粗犷而热烈的味道。

　　“你想去吗？”江临柔声问。

　　沈妄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动作有些矛盾。“我想带你去，但又怕那里会有……不好的回忆。”

　　江临明白他的顾虑。那段在边境的日子，虽然有片刻的温情，但更多的却是枪林弹雨和生离死别。每一个熟悉的角落，都可能埋藏着一枚记忆的炸弹。

　　“没关系，”江临握紧了他的手，“无论那里有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而且，”他笑了笑，带着一丝调侃的温柔，“有我在，我可是最擅长处理‘创伤’的医生。”

　　沈妄被他逗笑了，那是一种久违的、发自内心的轻松笑意。“好，”他说，“明天下午，我带你去。”

　　第二天下午，阳光正好。

　　“回声”咖啡馆坐落在一条安静的巷子里，木质的招牌上刻着一圈声波的纹路，显得文艺而静谧。推门进去，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淡淡的花香。

　　正如沈妄所说，这里的味道，确实有几分像那个边境小镇。

　　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孩迎了上来，笑容灿烂：“欢迎光临，两位要喝点什么？”

　　“两杯手冲，”沈妄说，“用你们这里最特别的豆子。”

　　“好嘞！”女孩转身去准备，留下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妄环顾四周，眼神里带着一丝探寻和警惕。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却又在某些细节上，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

　　“你看，”他指着墙角的一个书架，“那里以前是个放杂物的柜子。”

　　江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其中一本关于植物图鉴的书，被抽出了一半。

　　“这里的老板……”江临刚想问，那个叫“回声”的女孩就端着咖啡走了过来。

　　“两位的咖啡，请慢用。”她放下杯子，目光在沈妄和江临之间流转，最后停留在沈妄的脸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忽然问。

　　沈妄的身体瞬间僵住，他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她很年轻，眉眼间带着一种倔强和聪慧，那双眼睛……

　　“你是……阿雅？”沈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震惊。

　　女孩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然的微笑：“你果然记得我。我是阿雅的女儿，阿宁。”

　　江临的心头一震。阿雅，是那个边境小镇咖啡馆老板的女儿，一个总是跟在他们身后，叫着“沈哥哥”、“江哥哥”的小女孩。

　　“你长大了。”沈妄的声音有些干涩。

　　“是啊，”阿宁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我妈妈去世了，临走前，她把这家店托付给了我。她说，如果有一天，你们回来了，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们。”

　　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包，放在桌上。“这是妈妈从边境带来的种子，她说，你们会知道怎么种的。”

　　沈妄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些黑色的、不起眼的种子。他认得，这是边境特有的一种白色橄榄树的种子。那种树能在最贫瘠的土地上扎根，开出洁白的花，象征着和平与重生。

　　“她还说，”阿宁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有些伤痕，不是用来遗忘的，而是用来提醒我们，活着是多么可贵。”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留给两人一个安静而独立的背影。

　　江临看着桌上的种子，又看了看沈妄。他发现沈妄的眼眶有些微红，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我们把它种起来吧。”沈妄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好，”江临握住他的手，“我们在阳台上，种一片小小的白色橄榄树林。”

　　那一刻，他们仿佛看到了，那些在战火中逝去的生命，那些深埋于心底的伤痛，都化作了滋养这些种子的养分。而他们的爱，就像这午后的阳光，会一直照耀着它们，直到它们长成参天大树，为更多在黑暗中挣扎的灵魂，提供一片栖息的绿荫。

　　然而，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当他们沉浸在重拾旧忆的感慨中时，咖啡馆对面的街道上，一辆黑色的轿车里，一双眼睛正通过高倍望远镜，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目标已出现，身边有医生，情绪稳定。”一个沙哑的声音通过耳机传出。

　　“继续监视，”耳机里传来一个冰冷的指令，“老板说了，沈妄是我们的‘关键钥匙’，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把他带回来。还有那个医生……如果他碍事，就一并处理掉。”

　　轿车缓缓启动，悄无声息地汇入车流，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窗内的两人，对此一无所知。他们正小心翼翼地将那些黑色的种子，放进一个精致的花盆里，浇上水，然后放在阳光最充足的位置。

　　“江临，”沈妄看着那些湿润的土壤，轻声说，“你说，它们什么时候会发芽？”

　　“很快的，”江临搂住他的肩膀，“只要给它们时间，给它们阳光和雨露，它们就会破土而出。”

　　“就像我们一样，”沈妄靠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江临吻了吻他的发顶，没有说话。他望向窗外，阳光依旧明媚，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阵从海面吹来的风里，除了咸涩，似乎还多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新的风暴，已经悄然逼近了海岸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