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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成都 ...

  •   下午见到罗先生的时候,是在机场出发层的星巴克门口。他穿了件驼色的羊绒大衣,手里捏着杯热拿铁,倚着栏杆刷手机,浑身透着股养尊处优的松弛感。

      罗先生一直都是这样随性的人,宁希很羡慕他,身上有一种没被世界欺负过的勇敢,能随着心意而为。某一方面,她很喜欢罗先生的性格,他在富二代里不算是优秀的,甚至不算是有钱的,但他活得最明白。不比学习,不比谁的公司上市快,不瞎跟风投资那些看不懂的项目,也没得抑郁症,最重要的是,他压根不想跟几个兄弟争家里的家产,主打一个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但另一方面,她又很不喜欢罗先生,他总打着缅怀初恋的幌子靠近自己,却没勇气真的回去找那个初恋。他嘴上说着尊重宁希的意愿,行为上也做得滴水不漏,可宁希总能从他偶尔的眼神里,读出那种藏不住的、骨子里的轻视——好像她宁希,就是靠着一张相似的脸,才得以站在他身边。

      但宁希也早已习惯这些,她敛去眼底的复杂情绪,挂上一贯温柔得体的笑容,快步走过去,伸手替他理了理大衣领口,轻声提醒道:“别忘记带证件,还有你那个眼镜,上次落在餐厅,我给你装包里了。”

      目的地是成都。罗先生不爱出国,用他的话说,“国外的菜吃不惯,说话还得比手画脚,累得慌”。他英文确实很差,连基础的日常交流都费劲,所以也从不崇洋媚外,对于那些他不了解的东西,他一直都是十分抗拒接触的,这一点,倒是和宁希如出一辙——宁希也总觉得,那些没试过的、看不懂的,离自己远一点才安心。

      飞机升空时,机身轻微颠簸了一下,宁希靠窗坐着,看着窗外的云层渐渐变得厚重,她拉了拉毛毯,假装很困的样子,歪着头闭上了眼睛。其实根本没睡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昨天那个男孩局促的笑脸,一会儿是那个人冷冰冰的短信。再睁开眼时,机舱里的广播响起,说飞机即将降落双流机场,窗外的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酒店订的不是什么连锁大牌,而是一个藏在巷子里的民宿。独门独院的二进院子,白墙黛瓦,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推门进去,石板路蜿蜒,角落里种着几竿翠竹,透着股江南的雅致。院子里有两间卧室,一间会客厅,还有一间小小的书房,摆着满墙的旧书。两间卧室被会客厅隔开,隔着一道雕花木门,既有距离感,又不至于完全疏离,正是宁希能接受的安全距离。陌生的环境带来的新鲜感,像一阵清风吹散了些许心头的阴霾,让她暂时心情愉快了一点。她挑了那间略小的卧室,放下行李,就开开心心地拉着罗先生的胳膊,嚷嚷着要去吃火锅,“听说这边有家火锅,辣得正宗,一定要去尝尝”。

      火锅店的生意很火爆,人声鼎沸,红油锅底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直钻鼻腔。宁希吃得鼻尖冒汗,罗先生坐在对面,慢条斯理地帮她涮着毛肚,还不忘叮嘱“慢点吃,别呛着”。吃完火锅,两人沿着街边慢慢逛,夜风带着点凉意,吹得宁希缩了缩脖子。她没说冷,罗先生却看在眼里,趁她在路边看糖画的功夫,转身进了旁边的服装店,几分钟后拎出一件米白色的羊羔毛大衣,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身上。“这家店看着还行,摸起来挺软和,你穿着刚好。”他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宁希低头摸了摸大衣领口的绒毛,暖融融的温度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她很是受用这种不动声色的细节,心里的柔软被轻轻触动,忍不住抬手,开心地拉起了罗先生的手。

      待到晚上回了民宿,罗先生回了他的房间,宁希也一个人回了卧室,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屋子里静悄悄的。白天的热闹褪去,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一下子又汹涌地涌了上来,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她翻身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那个置顶的对话框,还是一片空白,那个人依旧没有回复她之前的信息。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宁希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几秒,还是敲下了一句话:“我去成都了。”

      本来是不抱任何希望的,可没想到,消息发出去还没到十秒,手机就震了一下——对方居然是秒回。

      “你去成都干嘛?”

      短短六个字,像一颗石子投进宁希的心湖,激起圈圈涟漪。她盯着屏幕,指尖微微发颤,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回复,手机突然响了,是那个人的电话。

      宁希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他熟悉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你去成都干什么?”

      “我想散散心,”宁希的声音有点哑,带着点委屈,“不太开心。”

      “你一个人去的?”他追问,语气里似乎藏着点什么。

      “嗯。”宁希沉默了一秒,终究还是骗了他。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句淡淡的“那你好好玩吧”,话罢,他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忙音在耳边响起,宁希握着手机,怔怔地坐在床上,心里涌起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就是堵得慌,心情有点不舒服。她随手划开手机屏幕,又看到昨天那个男孩发的几条信息,是下午发来的:

      你回来了吗?

      你在干嘛?

      怎么不理我了?

      几条消息,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宁希看着,心里更乱了,她烦躁地熄了屏幕,把手机扔在一边,起身走去浴室。浴缸里放满了热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镜子,她泡在水里,闭上眼,任由温热的水漫过肩膀。

      不知道是新的环境真的让她开心了一点,还是那个人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那句怪异的关心,让她莫名有了一丝安心,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缓缓地松弛了下来。
      不过不出意外,等到凌晨的时候,还是失眠了。宁希认床,这些年来又有点神经衰弱,陌生的环境根本没办法睡着。这间古色古香的屋子白天看倒是雅致,雕花木窗配着青石板地,透着江南小院的温婉,可到了晚上,廊檐下的红灯笼亮起来,昏红的光映在斑驳的木门上,影影绰绰的,妥妥是恐怖片里的场景。

      翻来覆去折腾到后半夜,眼皮沉得像灌了铅,脑子却清醒得可怕,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都能被她脑补出无数诡异的画面。越想越怕,宁希索性掀开被子,套上拖鞋,又把大衣裹得严严实实,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出去。

      此时已经是凌晨四五点,天边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再多熬一会儿,街边的早点铺该飘出香味了。她一个人静静走在空荡的街上,清冷的风拂过脸颊,带着点清晨的湿意。街道不是完全的空无一人,街角那家包子铺的卷闸门已经拉开了一半,老板正弯腰搬着蒸笼,腾腾的热气袅袅升起;不远处还有个骑单车收破烂的老人,佝偻着背慢慢蹬着车,车篮里居然还窝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土狗,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路过的宁希。许是被小土狗那憨态可掬的模样萌到了,宁希紧绷的嘴角突然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心里的压抑好像也跟着散了几分。

      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换算成加拿大的时区,正是下午四点半,那个人应该正窝在家里的沙发上,或许还在看着球赛。也只有在这种万籁俱寂的时刻,宁希才有一点真切的失恋的自觉。也许自己真的很爱那个人吧,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第一次看他在她面前落泪,还是下雨天他撑着伞把她护在怀里的瞬间,也说不清到底有多爱,只知道分开后的每一天,她活的像个陌生人。

      鬼使神差地,她又一次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号码,指尖微微发颤。她讨厌极了自己这幅死缠烂打的蠢样子,可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根本控制不住。电话拨出去,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忙音,一声接一声,敲得她心口发慌,没等电话接通,温热的泪水已经先一步模糊了视线。她不死心,又连着打了好几通,直到那头终于传来一道不耐烦的男声,带着被打扰的烦躁:“有事?”

      短短两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宁希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脑子却一下子清醒了。她咬着唇,没敢发出一点声音,默默挂断电话,把手机揣回大衣口袋,脚步虚浮地转身回了民宿。

      再醒来时,是被罗先生的敲门声吵醒的,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暖融融的,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虽然一夜没睡好,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宁希还是撑着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故作娇嗔地朝门口喊:“你是叫我起来吃早饭的吗?”

      罗先生推门进来,闻言忍不住笑了:“都这个点了,该吃晚饭了。”

      宁希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床头柜,那里摆着两个还温热的肉包子,是她早上回来时顺手在街边买的。她指了指包子,眨着眼睛道:“我早上起来给你买了包子,虽然没来得及叫你吃,但是我心意到了。”

      她太知道罗先生喜欢这股俏皮劲了,哪怕是装出来的,也能让气氛变得轻松。

      两个人当然不会真的啃冷包子当晚饭,简单洗漱过后,就一起去了提前订好的餐厅。宁希强打精神,全程故作活泼地和罗先生聊着天,从火锅的辣度聊到街边的糖画,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饭后罗先生提议去太古里逛逛,她也没拒绝。只是逛着逛着,宁希的心思就飘远了,手指时不时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屏幕始终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响动。

      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没能逃过罗先生的眼睛,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自然而然地带着她往各大专柜走,购物的快乐暂时压过了那些翻涌的郁闷,她有分寸,知道花多少钱不会让人反感,宁希跟着罗先生一家店一家店地逛,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在人群的推搡中,后知后觉地发现——口袋里的手机被偷了。

      这简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么久以来,宁希虽然经常难过,但是十分隐忍的,人前还是倔强的硬撑着。可这一刻,不知道是因为心疼手机里存着的照片,还是因为积攒了太久的委屈,刚刚舒缓一点的心情,瞬间又被逼入了死胡同。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再也忍不住,蹲下身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罗先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手足无措,连忙蹲下来拍着她的后背,慌慌张张地问:“怎么啦?别哭啊,不就是一个手机吗?再买一个不就好了。”

      宁希哽咽着摇头,眼泪顺着指缝往外涌,嘴里反复念叨着:“买不到了,太晚了,太晚了。”这个点,苹果专卖店早就关门了,就算想立刻买新的,也没地方去。

      罗先生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心里一软,当即站起身,沉声说道:“你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

      话罢,他转身就冲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很快就消失在了宁希的视线中。

      宁希哭了一会儿,渐渐停住了哭声,肩膀还在微微颤抖。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四周陌生的建筑,心里涌起一阵巨大的恐慌。手机不见了,万一那个人突然想通了,打电话过来怎么办?

      而且手机没了,她连酒店在哪条路都记不清,身份证还落在民宿的床头柜上,身上一分现金都没带。如果罗先生找不到她,她该怎么办?

      巨大的恐惧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熟悉的孤立无援感,像极了十七岁那年。但她已经不是十七岁那个只会哭的宁希了,她深吸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泪痕,站起身,在原地不安地踱着步。

      大概二十分钟以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拨开人群跑了回来,是罗先生。他满头大汗,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了,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白色的盒子,跑到宁希面前时,还微微喘着气。他把盒子递到宁希手里,脸上带着一点得意的笑意,语气轻快:“你看,不晚,不晚,刚刚好。”

      宁希低头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部崭新的手机,映出她泛红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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