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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燃魂陨·镇苍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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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河畔的风,卷着九百年未散的阴寒,刮过谢清辞鬓角的银丝。
他低头望着掌心的渡魂灯,灯芯里那缕红衣残魂依旧蜷缩着,偶尔无意识地呢喃“苍生”,从未有过半分关于他的牵挂。
谢清辞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笑声沙哑得像是石子摩擦,在空旷的石滩上格外刺耳。
“晚卿啊晚卿,”他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灯壁,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疼惜,有不甘,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执拗,“你到死,从未想过自己,从未想过我。”
可他偏要逆天而行。
九百年前,他眼睁睁看着她为护他、护苍生魂飞魄散。九百年间,他舍弃仙尊之位,忍受忘川阴寒侵蚀,熬过仙骨寸裂之痛,渡化十万游魂,只为留住她这一缕残魂。
哪怕被三界耻笑愚蠢,哪怕仙骨早已千疮百孔,哪怕耗尽毕生修为,他也甘之如饴。
他以为,只要再渡化足够多的游魂,积累足够的功德,总能让她重聚魂魄,哪怕只是再听她唤一声“清玄”。
可浩劫的降临,毫无预兆。
那日,忘川的阴风忽然变得狂暴,墨黑色的河水翻涌着滔天浊浪,无数孤魂野鬼发出凄厉的哀嚎,像是感受到了极致的恐惧。谢清辞猛地抬头,望向三界的方向,瞳孔骤缩——
天际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黑色的怨气如潮水般涌出,裹挟着亿万游魂,所到之处,山河崩塌,生灵涂炭,曾经安宁的人间瞬间沦为炼狱。
“哈哈哈!谢清辞,你护不住她,也护不住这苍生!”
魔神的狂笑震彻天地,带着毁天灭地的嚣张与戏谑。那道封印他千年的上古结界,在他积攒千年的怨气冲击下,已然轰然破裂,黑色的身影在怨气中逐渐凝聚,比当年更为强大可怖。
谢清辞猛地站起身,渡魂灯在他掌心剧烈震颤,幽蓝的灯影忽明忽暗,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他清晰地感受到,灯芯里的残魂在怨气的侵蚀下,正变得愈发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
他知道,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清玄仙尊。九百年忘川渡魂,仙骨受损大半,残存的仙元不足巅峰时期的三成,仅凭这点力量,根本抵挡不住魔神的攻势。
而苏晚卿的残魂,一旦失去渡魂灯的庇护,必将在这场浩劫中化为飞灰,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绝境之中,谢清辞眼中的茫然与挣扎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抬手抚上灯身,指尖划过灯芯里那缕微弱的残魂,动作温柔得近乎哀求,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哽咽:“晚卿,当年你护我,护这苍生,如今换我来护你,护这人间。若有来生,你莫要再这么傻了,做个平凡人,平安喜乐一生便好。”
话音落,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将渡魂灯嵌入自己的灵台!
“轰——”
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灵台被灯身穿透的剧痛,仙骨仿佛被烈火焚烧的灼痛,经脉寸寸断裂的撕裂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神魂都碾碎。
谢清辞死死咬着牙,唇角溢出鲜红的血迹,却不肯发出一丝呻吟。
他强行运转全身残存的仙元,连同九百年渡魂积累的功德,尽数灌入渡魂灯中。
那盏陪伴他九百年的小小孤灯,骤然爆发出万丈光芒,幽蓝的灯影冲破忘川的束缚,化作漫天星河,如潮水般涌向人间。
灯影所过之处,摇摇欲坠的城池被温柔护住,免于崩塌。
而灯芯里的残魂,在磅礴仙元与功德的冲击下,竟渐渐变得透明,又在瞬间凝聚。
苏晚卿的身影忽然清晰了一瞬,她似乎终于挣脱了混沌,睁开了双眼。那双曾经盛满桃花与星光的眼眸,此刻满是痛楚与不舍,直直望向谢清辞。
“清玄……桃花……”她呢喃着,声音微弱却清晰,带着无尽的眷恋。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指尖却穿过了他已然开始变得透明的身影。
那一声“清玄”,如同惊雷,瞬间击中了谢清辞的心房。
九百年了,整整九百年,她终于记起了他的名字,记起了桃花树下的约定。谢清辞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漫天灯影中,瞬间化作细碎的光屑。
“晚卿!”他声音哽咽,几乎不成样子,“我在。可这次,我不能陪你了。”
他望着她清晰却虚幻的身影,眼底满是温柔与决绝:“入轮回吧,做个平凡人,平安喜乐一生,莫再遇我,莫再涉仙途,莫再受这般苦楚。”
“不……”苏晚卿的声音越来越轻,身影渐渐化作一缕轻烟,被灯影裹挟着,朝着轮回的方向飘去,“我等你……清玄……我等你……”
话未说完,那缕轻烟彻底消散在灯影中,只留下一丝若有似无的桃花清香,萦绕在谢清辞鼻尖。
谢清辞嘶声呐喊,想要唤回她,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身体开始化作点点光屑,与漫天灯影融为一体,再也分不清哪是他的魂魄,哪是灯的光芒。
渡魂灯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光芒渐渐黯淡,缓缓坠落,砸在忘川河畔的石滩上,碎成一地荧光,渐渐融入石缝。
魔神见势不妙,刚要转身逃窜,却被漫天灯影死死缠住。那些灯影带着谢清辞残存的意志,化作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束缚。
“以我仙骨为薪,以我魂魄为引,镇!”
谢清辞的声音响彻天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绝。他残存的仙骨碎成漫天霜雪,随着灯影一同坠落,化作一道无形的结界,将魔神重新封印在当年的裂隙之下,这一次,永无解封之日。
灯灭,魂散。
漫天灯影渐渐平息,化作亿万点细碎的星子,从苍穹缓缓坠落,落在人间每一寸破败的土地上。
焦土遇之,抽出新芽,枯河映之,重泛碧波,生灵触之,重拾希望。这是他用生命换来的安宁,是他对她“护苍生”誓言的最后回应。
而忘川河畔,那座由谢清辞残骨与霜雪凝成的无字碑旁,一枚桃花形状的灯芯碎片从碎灯的荧光中析出,轻轻落在碑前,泛着微弱却执着的幽蓝微光,像是在守护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后来,三界渐渐恢复太平。
凡间炊烟袅袅,孩童在桃花树下嬉笑;仙门一派祥和,弟子们潜心修行,传承着“守护”与“深情”的教义。
往来的仙者,无论是亲历过这场浩劫的老者,还是听着传说长大的后辈,都会特意绕道忘川河畔,向那座无字碑躬身祭拜。
他们带来江南的桃花酒,带来昆仑墟的灵草,将酒洒在碑前,将灵草铺在石缝,轻声诉说着人间的安宁。
“清玄仙尊,如今三界太平,百姓安乐,您的牺牲,我们永世不忘。”
他们说,那座无字碑下,埋着一位仙尊的仙骨与一盏碎灯,那位仙尊以魂渡世,以骨为碑,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三界的安宁。
有人说,每到三月桃花盛开的时节,无字碑旁的石缝里会钻出一株小小的桃花苗,花苞上凝着的露珠,像是谁未曾落下的泪。
还有人说,在寂静的夜晚,能看到一缕微弱的白衣灯影伫立在碑前,身姿孤绝,目光望向轮回的方向,仿佛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红衣女子。
而轮回深处,江南桃花村。
一位红衣少女睁开眼,望着陌生的庭院,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她叫阿卿,自出生起,发髻上便戴着一枚桃花形状的银簪,簪子顶端嵌着一点幽蓝微光,无论如何擦拭,都不会黯淡。
她总觉得,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人,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每当春风拂过,桃花纷飞,心口就会传来一阵空落落的疼,像是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被永远留在了遥远的过去。
她会对着漫天桃花发呆,脑海中偶尔闪过模糊的碎片:白衣胜雪的身影、幽蓝的灯影、“护苍生也护你”的低语,还有一句未说完的“我等你”。
可每当想要抓住这些碎片,它们便如烟雾般消散,只留下满心的酸涩与茫然。
“阿卿,快来看,今年的桃花开得真好!”母亲的呼唤声从院外传来。
阿卿回过神,抬手摸了摸头顶的桃花银簪,那点幽蓝微光似乎亮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她的情绪。
她笑着应了一声,提着裙摆跑出庭院,红衣在漫天桃花中翻飞,像极了九百年前,桃花林里那个撞进谢清辞怀里的少女。
忘川河畔,无字碑前的白衣灯影,似乎感受到了江南的桃花气息,微微侧过身,望向轮回的方向。
那缕孤绝的身影,在幽□□影的笼罩下,竟透出了一丝极淡的温柔。
这场跨越千年的深情与守护,没有轰轰烈烈的重逢。
在星落尘寰的安宁里,在轮回流转的牵挂里,留下了最温柔的伏笔。或许,阿卿会循着心头的悸动,走到忘川河畔;或许,谢清辞的灯影会感应到银簪的光芒,穿过轮回的阻隔。
而此刻,山河无恙,桃花依旧,他们的故事,还在时光里,静静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