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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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秋入夜虽早些，晚风却依旧透着白日里积下的热意；金乌归巢，渐灰的天笼着千家万户，倒显得河面上沉浮的灯影更为真切。冷清的月色亦不敌暖融的地上烟火，便只得躲在了云后隐去身形，留下三两颗稀星望着车水马龙的世间。
小冬瓜早早地坐到了客栈的屋顶上，一边嚼着肉干一边注视那位刚被人扶下马车的姑娘。
那是他们的新主子，杨家二小姐杨萍。
杨萍何许人也？少府监杨世镡的次女，是个含金汤匙出生的。
而这杨世镡，不仅官至从三品，还同国舅爷是拜过把子的兄弟，又得皇帝青睐有加。
“这位杨二小姐也只因其父显荣，在京城被传为望族闺秀，实则嘛——”小冬瓜转过头看向来人，将话头和牛肉干一并递了过去。
见来人不语，又不吃肉，小冬瓜便自顾自又吃起来，补了自己方才未说完的：“琴棋书画从未见她显露、也没像外传那般一见到良辰美景便能吟诗作对，偏偏只晓得看看天上的雀儿和地上的俊才。”
说到此，小冬瓜又嬉笑起来，拍拍青年的手臂：“我说二哥，她是不是看上你了？不然怎么老是偷偷看你呢？”
一旁的青年皱起眉，伸手去敲小冬瓜的头，眼睛却不离杨二小姐，警告道：“不许胡说。”
“哼！”小冬瓜不乐意挨敲，灵活地躲开，“这可是大实话，你想想，这从都城到益州一路，二小姐岂是人家传的那样是个好伺候的主啊？”
他一下就打开了话匣子，数落个不停，委屈巴巴的，向兄长告状：“一路上是怨这怨那，我都被她骂过几百回了！这还不算完！二哥你听我说，她明明就嫌马车慢赶不上路，还非要停在半路看什么比武招亲……”
“就连接绣球都要去凑热闹！没接到还生了半天的气，最后花重金从别人那儿买回来，就只是把玩了两天，现在啊估计都不知道那绣球丢哪去了。”
青年心道，他倒没注意杨二小姐那天有没有生气，不过小冬瓜年岁不大就已经如此聪颖心细，长大后定会有所建树。
梁谊正欲叮嘱小冬瓜两句，余光却瞄见远处一个模糊的影子掠过，当即去追，甚至半句话都没撂下便不见了踪迹。
小冬瓜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转头一看青年已没了人影，不由得长吁短叹一番，接着又自顾自吃起牛肉，盯住在街上买簪子的杨萍。
女子身形匀称，眉清目秀，虽无倾国倾城之颜色，倒也有几分闭月羞花的娇容。
只是那双桃花眼显得格外不衬那张脸；而那双手也并非娇弱纤细，纵然白如霜雪，却被那薄茧败了不少轻倩。
小冬瓜回忆起杨二小姐给他零钱时托着钱袋的手，暗道一声该小姐平日练琴定是苦极，可惜从未听她弹过一曲。
杨萍相貌的确不差，美中不足的是她那小姐脾气。
一想到她的任性和娇气，小冬瓜对于这位姐姐容貌上的好感便止步于此，但再一想，嘴里的牛肉干还是她买的，也就硬生生止住腹诽，只得仰天哀叹。
他拍了拍裤腿上的肉末子，瞅着雇主千金上了马车。
“有那个必要吗？前行五十步，再拐个弯不就到了？”小冬瓜咬了一口肉干大嚼起来，愤愤道，“还真是娇贵的千金小姐，连这点路也不肯走。”
正当这时，那青年又回到了客栈屋顶。这一回他额角带了擦伤，但对比起旁边那可怖的疤痕倒显得无关紧要起来。
“怎么回事！”小冬瓜猛地起身，伸出的手却被青年轻轻拍开。
他更着急，可也懂他二哥的意思：把杨二小姐看牢才是要紧事！
小冬瓜只好坐下接着盯梢，手指却不停地搓着袖口的线头。
“那人只是路过。”梁谊这么说着，大抵是为了让小冬瓜安心，“他的武功绝不在我之下，却并没有要害我的意思。这伤是他无意而为，他应该是被我错当成了歹人。”
“胡说八道，哪有善人专往人旧伤上打的？”小冬瓜气呼呼，竟踢了踢屋顶上的瓦。
“不。”青年笃定，沉思片刻，回忆起那人的身法，“他大概没想到我会突袭他，不得已才……”
小冬瓜本就愤然，时不时回头瞥一眼梁谊，却听梁谊为他人开脱，忍不住打断：“不得已！他莫不会避开？既然武功又高，人又不坏，那为何——”
梁谊喊了声小冬瓜的大名，淡淡地看向他，见少年安静下来，才接着说：“他武功好，想必是谁家的弟子初出师门。近几个月魔教猖獗，他或许是为此而来。”
“是我太紧张，益州城毕竟不似广元。”梁谊低头俯瞰这热闹的长街，一一看过万千灯火与盏盏河灯，波澜不惊的脸上总算浮现出一丝暖意，“这里很太平，今晚好好休息吧。”
风卷着酒肉香将幽微的灯火吹得举首仰面，淬火而生的鸱吻卧伏飞檐，细细品味升起的甘香。
小冬瓜看那高悬在檐下的红灯笼摇晃，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闷闷地开口，也没再说旁的，而是伸手指着客栈前停稳的马车：“大哥和杨二小姐，他们到了。”
梁谊应了一声，俯视着下头刚下马车的车夫和杨二小姐。
米粒大小的人儿，在醉仙楼灯火的映衬下忽地变得清晰。被随行丫头扶下车的杨二小姐抬头看向客栈鎏金的牌坊，紧绷的嘴角扬了扬，抿出一抹嫣然来。
但她很快敛容，又回到了白日里那般子不耐：“怎的？让本小姐干站在这等不成？人都去哪了？”
她说完又冷冷地瞥一眼想来解围的车夫，讽刺道：“莫非是那小子拿了本小姐的钱却没办好事儿，抛弃兄弟一走了之了？”
“那肯定不会！”车夫正是小冬瓜和青年的大哥金品松，此番听杨二小姐那么一说，急忙辩解道，“小冬瓜就是调皮了点、鬼点子多了点，但绝无可能背信弃义。再者，您总信任梁谊吧？有他在，别说吃穿用度，就算要……买凶杀人，也准给您办好！”
然而杨二小姐听了直皱眉，张嘴刚要讽刺两句，就见店小二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便顺势将矛头对准那气喘吁吁的少年：“哟，可总算是来了。我瞧你年纪不大，毛毛躁躁，是新来的吧？可知道我的客间于几层几号？”
那人平稳了呼吸，却见杨二小姐的眼神锐利如剑，直指咽喉，便不自在地整了整衣领。
另一旁车夫听杨二小姐这般盘问，又看这小跑堂不过半大小子，不比小冬瓜大多少，实在不忍看他被杨二小姐刁难，忙上前插话：“哎，小兄弟，去喊个老练些的婆子来把我家小姐带上楼去！”
这小少年神色无辜，一副人畜无害样，听了这话连声称是，悄悄望了眼杨二小姐后抬脚要走，不料杨二小姐此刻目光凌厉，沉声道：“慢着，我让你走了吗？”
见这刁蛮的二小姐冷着脸，在场的人皆是大气不敢出。尤其是那车夫金品松，他相信只要自己再敢多嘴一句，肯定没好果子吃。
店小二马上紧张起来，缩着脖子攥着手，眼神飘忽。金品松和侍女翠竹于心不忍地移开视线，包括屋顶的小冬瓜和梁谊见状心知二小姐八成要发作，也心照不宣地挪了挪目光，转而去盯着附近的暗巷。
华灯闪烁，填补了天地间的空白；街上的热闹忽然远去，卖糖人的叫卖和孩童咚咚的拨浪鼓声也一并模糊。
杨萍上下打量店小二一番，见他不自在地耸起肩膀，背着光一副瑟缩模样，眼含失望。可谁料店小二竟敏锐地觉察杨萍心思，便露出淡淡的笑意，大着胆子抬眼向杨萍望去：“您、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杨……二小姐？”
此刻杨二小姐在他面前站定，冷若冰霜的脸上总算回温。她轻哼一声，立刻露出那利齿尖牙：“听闻益州城南某店熏香出了名的好，可不巧的是……”
她甩了记眼刀过去，金品松不由得低了低头，杨萍这才满意道：“就是这个蠢货，路上耽搁不少时间，硬是过了时辰。”
店小二心下了然，放松了肩膀站直，有模有样回道：“杨小姐说的那家店，小的熟啊！含真阁东家姓越，随性洒脱，向来日落前闭店；但那掌柜的对此不满，加之常有顾客愿意多花几文钱，他便也冒险在夜间开门。您看这……”
他说着，为难地挠头，暗暗观察了一番，见周围人神色如故，斗胆向杨二小姐讨好一笑后伸手一摊，其意味不言而喻。
店小二的小动作被杨二小姐尽收眼底，她也并无不满，解了枚绣花荷包放在他的手中：“去挑只香炉，不要有鸟兽的。再带点上好的安神香和胭脂给我，里面剩的都归你。”
店小二方应下，又听得杨二小姐朝车夫说：“金大哥，把梁大哥喊下来吧，让他带本小姐回房，本小姐累了一天也乏了，等不了太久。”
车夫闻言赶紧冲客栈顶上打了个手势，不过几息功夫便招一人影落地。
这杨二小姐是在告诉他，在客栈盯梢的人是为她所雇。
且再看那青年一身墨色，抱剑而立，风度翩翩，唯独额角的伤疤不愿退让，狰狞在眉梢。
店小二只扫了一眼梁谊便低下头，匆匆将荷包揣进怀里后拔腿就跑，待转入一条无人在意的巷子时才解开荷包，于铜钱之中寻得了一张小小的字条，以及最为重要的信物。
那是枚玉戒，在幽暗中闪着隐隐约约的光。
武林盟主庄煦留下的戒指几经周转到了他儿子庄朝手中，终算是物归原主了。
另一边，“杨萍”登楼进了上房，闭门遣退其余人。她在铜镜前坐下，揭去面上那副假皮囊，露出真容来。到这时，她那双美目才不显突兀，灵秀而自然。
谁能料到，这“杨二小姐”竟也是他人所扮。
只瞧这女子年值十五六，风华正茂。铜镜圆润，映得了烛烟的炙热光晕，却锁不住镜中人眉目间的潇洒恣意。一双桃花眼深敛轻狂，眸光平和沉静。
这位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奉了燕舟之令，来此地与庄长明会合的姜百川。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