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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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派高居山巅，处暑未至便落起雪来，整座素白的宫殿缭绕着肃穆的寒气，连云间仙鹤也仿佛褪去色彩，融成一缕一缕的白。
这桂殿兰宫，华美而静谧，派内弟子多数居与山腰处那星星点点的苍色间，无事不上山，生怕扰了祖师爷的清静。人气一消，自然也余不了多少喜喧的瑞鹤。
主殿尚且仅有几个默然扫雪的童子，更不论这背阴面的偏殿。
然而如今却不同。
偏殿位居阴侧，照不进多余的暖融日光。四方的墙箍起生气，上方琉璃瓦一盖，饶是浮空星辉也不免受制于人，等着寒意慢悠悠地渗进骨子。
据飞花派许苓所言，此乃养人宝地，百年前祖师爷曾于此闭关，练就飞花神功。
彼时燕舟看着眉眼盈盈，眸光却淡漠似雪。听得此话，他那双眼中总算有了些许水波，抿起嘴角，感谢飞花派给了他这上上乘的居所。
练就神功，不也是身死道消，变成一捧黄土。
烧成灰装在小罐里，说是金丹已成，叫北风侍奉在那八角楼里。
想至此，燕舟收回眺望天际的目光。山顶积雪，触目之处皆是至纯的白；往下是守着仙门的云雾，遮掩了山岭长青的翠，更是模糊了山脚原野，俨然类冬。在这飞花派圣地久待可不是一件好事，容易被满眼的雪寐住心神，困在一片凛冬中。
他身披狐裘置身高寒处，迎风而立，那扶着琉璃虹光玉阑干的手毫无血色，捻了雪的指尖倒是晶亮，在冷风中不知冻了多久，细看才见，原来已覆了薄薄的霜。
“客人，这地方冷，还是请回吧。”
听见身后传来的温声相劝，燕舟回眸望去，笑容淡淡：“青葙子呢？”
方才出声的闺女年及豆蔻，低眉垂眼，支吾不语。燕舟见此也不催促，目光扫过面前年纪尚轻的小个子姑娘，想起另一人，疏离的神色顿时柔和下来。
……也不知道小川现在有没有安全抵达益州。
忆及那时为她送行，万里晴天。锦缎帷幔随风翻起，四周关切声繁多，簇拥着那抹茜色登上宝马雕车。
顶着易容后珠圆玉润的俏脸，她只能装作发脾气，撩起帐子往外匆匆看了一眼，就又像迫不及待要展翅高飞的雀儿那般，催促起驾车的金品松。
车辙向前延伸，车马扬起的尘包裹了杨府门前看热闹的一众，待旁人陆续散去后，便只剩了他。
此去一别，怕是再难相见了。
“客人，青娘娘约是赶明儿才能来了，您先回屋歇吧。”那姑娘再一次温吞而恳切地提醒，她眸光躲闪，不小心对上燕舟乌黑的双眼见对方正耐心地看她，不由得愣神片刻，话却顺溜地脱口而出，“外头实在太冷，屋内我已经叫人烧起暖炉，正热乎着呢。”
她所言不差，甚至是她在室外站的片刻间，身上的暖意已是腾地蒸起，凝成久久不散的白烟。
许苓不会再露面，青葙子也不来，但就算他们在这儿，也不一定能从他们嘴中撬出什么。分明是软禁，可主客双方却都表现如常，飞花派以礼待之，燕舟则循规蹈矩，俨然一副宾客模样。
燕舟浅浅地勾了下唇，颔首道：“多谢了。寒气透骨，单姑娘也自当小心这风刀霜剑才是。”
单云溪听其关怀，过分白皙的肌肤上总算回温，头却埋得低了几分。内向的她不善言辞，面对他人又容易羞赧，燕舟亦非话多之士，这两日来他们一直维持着平淡的礼貌。
待燕舟回屋，随手拿起架上一本志怪小说在桌前翻阅，单云溪叩门而入，给他送了个汤婆子捂手，随后便又退了出去。
温暖明亮的屋内只有他自己，燕舟连这浅浅的笑意都觉倦怠，顿时敛容，脸上又覆霜雪，倒像是在外待久了，冰雪入体塑身，怎样都化不开。
他脱下狐裘丢在榻上，起身找来几张屋内最贵的玉兰雪白信笺，又翻出锭身绘鹤的松墨，心安理得地受着灯烛和炉火。
前天许苓待人接物还算正常，昨日却唐突借口外出。青葙子也无音讯，飞花派两位当家的竟把人安置在此不闻不问，真真切切让人觉得怪了些。
燕舟自行磨墨，在细细研磨间构思信的内容。
“青葙子亲启。”
他与青葙子本交好，可青葙子却迟迟不来见他。许苓想要困他在山顶偏殿，不可能越过青葙子行事，除非青葙子出事，或是青葙子同意连许苓的做法。
燕舟打算依寻常信件来写，旁敲侧击一番。
“见字如晤。”
“不请自来，说来惭愧。然事情紧急，望谅解一二。”
“前月顾顺来信，言东北数门派惨遭魔教毒手。因念及旧友，茶饭不思，故日夜兼程至此。”
燕舟斟酌提笔，思量着续道：
“惟见许苓不见君。许兄只道尔恰巧外出，一切安好，现已踏上归途，不必担忧。又见我风餐露宿三旬，将我安置于飞花祖师旧居，令其徒‘云溪’和‘南汊’替他在此照料。”
单云溪。
这是那姑娘的大名。经过两日道相处，燕舟已经得知她是许苓半年前新收的关门弟子，小南岔两岁，祖籍滇域，小小年纪就对当地巫蛊之术颇有造诣。
他放下笔，目光落在手旁摊开的志怪小说上。
规整的黑字齐齐排列，构成生动活泼的故事情节。作者“夜阑珊”对异域精怪传说的描写奇异又详尽，比一旁工笔勾勒的图画更为栩栩如生。
似乎是看书时被吓到，书的原主人不慎扯坏了一角，那消失的部分被后一页的字顶替，更显突兀。
燕舟凝视片刻，接着写道。
“得此礼待，我甚为惶恐。可未亲眼见你，实在惴惴难安，魔教事宜又紧迫，于是暂且住下。”
“然过二日，仍不见消息，许兄亦离开。若一切都好，则尽量早归；若有变故，像往日约定那般，送朵夹竹桃来。”
写完，燕舟落款停笔，将信郑重叠了三叠，夹在刚才随手翻过的志怪小说里。
“待晚些托人送出去。”燕舟这般想着，起身时右脚脚踝处突然锥心的疼，知道是旧疾又犯，本打算直接出门，但心中挣扎一番，最终挪向炉火坐下，直到疼痛消失，他才站起来向门边走去。
他才推开门，外头一男一女侍童就抬起头看他，不等他说话，就先跑了一个，另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摇头晃脑，奶声奶气道：“仙人请留步，屋外冷，可千瓦别出来！”
小姑娘嘴快，一不留神念错了字，不好意思地挖起手指，眨巴着眼睛，一字一顿继续道：“单仙子一会儿就来，劳烦您在屋里等等。”
燕舟见这女娃娃与刚才他进屋时不同，猜到在他写信时侍童已换了一班。飞花派共有三十对童男童女作侍童，旁日只负责打扫和抄经，如今他在，只得分了一波人过来“伺候”他。
毕竟单云溪和南汊不可能时刻盯紧。
不过这小娃娃倒是新鲜面孔，这两日头一次见，也是个最能说会道的。燕舟忍俊不禁，探了几句后，弯腰塞给那小童一枚漂亮的豆荚玉佩。
“怕不怕冷？”
小丫头摇了摇头，捧着那小小的玉佩，难以抑制地甜笑：“不怕的，许师傅给了暖玉，我们每个人都有，戴上就不冷了！”
她说着指了指腰间挂的斑驳脂玉，直言道：“仙人您看，这是借给我的暖玉，它虽然难看点，但可保暖了。这个玉佩太漂亮了，我、我不要……”
她有些喜欢指尖的温度，这也是枚暖玉，虽然小，却精致又暖和。小丫头不舍地移开目光，尽力不去看那枚泛着淡青光泽的小玉佩，手指不由自主地缠上玉佩的红绳。
然而，她没等来燕舟收回礼物，却见燕舟托起她的手替她缓缓合上掌，令豆荚玉佩牢牢被她攥在手心。燕舟的手向来发凉，毫不温热，可他动作轻柔，也是一直如此。
小女孩抬头看去，只瞧燕舟微笑着收回手，星星一样的双眼冲她闪了闪，在眸光转向另一边时他嘴角的弧度也渐渐平淡。
“公子！”
原来是单云溪赶来了。她气喘吁吁地跟着精力充沛的小男孩，竹竿似的身子像要被寒风刮走，呵出的白气也远远散在后头。
小男孩一蹦一跳，喊道：“单姐姐来了，单姐姐来了！”
小女孩也紧跟着打招呼：“单仙子好。”
单云溪听见这一称呼，顿时红了脸，又刚刚着急忙慌跑了一阵，一时岔了气，不住地咳嗽。小女孩赶紧上前想帮她顺气，可无奈个子不高，拍不着单云溪的背，急得要跳起来。好在单云溪及时平复，小女孩也重新绽开笑容，拉着单云溪的手指看向燕舟：
“仙人前辈，单仙子来啦！”
“公子勿怪，这帮孩子中有初来飞花圣地的，见此处云雾缭绕，与凡境不同，这才误会以为是仙境。过了些时日，就不会这么乱喊了。”单云溪红着脸解释，又问道，“客人有何事？”
燕舟面露歉意，摇头道：“本是无事。只是闲来想出门透气，无意惊动姑娘。”
“这是哪的话，师傅将重任交予我，和南汊师兄，我们定当尽心竭力，不得让客人有半点闪失。”提及此，单云溪罕见地目带坚毅，话落后她忽然有所疑问，缓缓道，“本是无事……那么现在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原想着等到夕食前，见到单姑娘了再说，不过既然赶巧，提前交代也无妨。”燕舟转身进屋，拾起桌上那本夜阑珊旧作，取出信纸递给单云溪，认真道，“这是要给青葙子的。近年来我远离江湖纷争，隐居已久，信鸟也早已殒命，无法传书。只能托单姑娘帮忙使唤一下飞花派的瑞鹤了。”
单云溪双手接过，点头应下。
燕舟又道：“我看这二位小童活泼可爱，不如侍童就固定为他二人吧。熟络了还能陪我说说话。”
单云溪脸色苍白，十分为难，但燕舟的要求并不过分，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问道：“不知客人为何只对他人另眼相看？若他们身上有过人之处，我们飞花派也好进而栽培。”
看来这位单姑娘虽然腼腆些，却是十足的机灵。
燕舟当然不可能告诉她真实目的。思来想去，那小丫头捧着玉佩的欣喜模样自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便垂下眼，犹豫道：“他们活泼开朗，比先前几位更惹人喜爱，除此之外……”
“那个男孩，像极了我早逝的弟子，看到他，我的心里多少能有些慰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