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川镇女人》西白景

1、柳絮因风起（一）

　　邱燕的手机上赫然显示着“最爱你的母亲邀请你视频通话…”，她停滞几秒，缩小窗口，继续在“小红书”上浏览各色夏日穿搭——她等待母亲林雪放弃这场通话。
　　看了快两个小时今年夏日的时尚穿搭，邱燕肚饿。她冲了一包代餐作午饭，代餐味如嚼蜡。上个月她和平叔去云城旅游，每日去不同餐厅打卡，腰围涨了2厘米——她要争取在一个月内瘦下来。平叔最爱看她穿掐腰旗袍，说她又清纯又妩媚。邱燕不想身着旗袍时漏出肉痕，故这寡淡代餐她要坚持吃下去。
　　清洗碗筷时，邱燕听到窸窣的开门声。她一滞，眉间不自觉拧成川字：有这房子钥匙的除了她，就只有母亲了。
　　林雪进门，将打包好的羊排饭放在偏厅的餐桌上。最近她维系客户，外出吃饭，发现了一家餐厅羊排做得好，这次过来正好差不多饭点，她就特意订了一份。她留言给邱燕自己会带饭过来，但邱燕把她设置成消息免打扰，并不知这个事。
　　林雪见邱燕在厨房，又看见桌上的代餐包装，皱眉：“吃这个干嘛？你又不胖，正常吃饭怕什么。”
　　“我想穿好看的裙子嘛。妈——，你别管这个了。”
　　“最近新发现的店，他家羊排极好，你尝下。”
　　“吃饱了，不想吃。”邱燕放好碗筷，回到客厅沙发上，想结束这个话题。
　　林雪忍住再劝的心，今日重点不是这个，不必因此起争执。
　　林雪在邱燕旁边坐下：“你是打算去隆胸吗？机构都看好了？”
　　邱燕抬头，讶异看着母亲。但她母亲向来朋友多，正好被看见传到她耳朵也不稀奇。
　　“就随便问问。”邱燕敷衍道。
　　林雪了解自己这个女儿。别看平时安静，听话乖巧，但有时会闷声干大事。
　　“随便问问也不行！你好好的，冒险干这个干嘛！”林雪盯着邱燕。
　　“知道了！知道了！”邱燕烦躁，眉间川字又浮现。
　　女儿这两年没以前和自己亲，和自己说话极易烦，她也不好逼得太紧，但还是不放心。
　　“燕子，隆胸是给别人看的，身体是你自己的。女人爱美，你割双眼皮、打玻尿酸，妈妈没拦你。但隆胸不一样！你看那些报道，有人假体爆炸，还有人手术台上麻醉去世。外表又不能当饭吃！绝对不能冒这种险！”
　　邱燕不做声，林雪摸着邱燕如瀑长发，继续道：“你好好学室内设计，以后经营好装修店，这辈子就有饭吃，别去弄这些虚无缥缈的事。”
　　今日林雪穿一身玫红西服套裙，裙外的肌肤白得晃眼，给夏日带来丝丝清爽的凉气。
　　时光对美人很温柔，尽管快50，但林雪身段依然婀娜，一双美目依然含情，如瀑黑发依然光泽——200块的夏日套装给她穿出时装杂志的风景。
　　邱燕多想吼出声：“你这么好看，一出生就好看，轻轻松松就好看，当然不知道我想变美的心是如何！外表不能当饭吃，为什么你就能靠外表吃了一辈子饭！”
　　邱燕低垂头，漏出纤细脖颈，像安静的小鹿，低声道：“我知道的。”
　　林雪没待多久，店里来了电话，她匆忙回去，临走前叮嘱：“饿了就把羊排饭热了吃，我把它放在冰箱第二层了。”
　　羊排饭邱燕没吃。

　　林雪一下子接收了两个炸弹。
　　她在抖音上看见邱燕手挽一50左右男人。那是路人街拍，邱燕身着紫色紧身高叉旗袍，上半身紧挨着男人，胸前被她撑得鼓鼓的。她正仰头，目光缠绵地望着身边人。林雪气得发抖，即刻打车去邱燕住处。
　　邱燕的房子离林雪的店开车20分钟。邱燕大一时，曾抱怨宿舍里室友谈恋爱，经常煲电话粥到凌晨，自己睡眠浅，要失眠到电话断了才能睡。林雪听在心上，邱燕大二时，就买好并装修了房子。交钥匙给邱燕时说：“燕子，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这套房子60平，两室一厅，不大，但装修的五应俱全，在市中心，去哪里都近。邱燕自有房后就开始每个周末回来住，母亲林雪偶尔过来。
　　屋里没人。林雪静静等着，她要理一下思绪。事已至此，单发脾气没用——邱燕这两年怨自己，强逼她没用——尽量软着来。那个男人是谁？一定要让她断了。
　　等到9点，邱燕还没回来。林雪暗恨自己这段时间为了缓和关系，对邱燕看得太松。
　　11点，窸窸窣窣的开门声。男人和邱燕道别——幸好知道不让男人进屋。
　　邱燕进来开灯，被乍然出现的母亲吓了一跳。
　　“妈！”
　　“那个男人是谁？”
　　“同事。”
　　“同事这么晚还来往？听声音年纪也不小。”
　　邱燕不说话。
　　林雪扫一眼邱燕，今天她穿的是粉色短款旗袍，整个人凹凸有致。
　　“你就是为他隆胸！”林雪没忍住，暴起把枕头砸向邱燕。
　　邱燕站着没动，挨了这一砸，低头不说话。
　　林雪被她这消极反抗的劲气得更甚：“好好，你现在很有主意！你觉得你很勇敢是不是？不！你是又蠢又贱！那个男的多大了？50？60?他每个月给你多少钱？让你甘心去给能当你爸的人当小三，还心甘情愿到为他在身体里塞这么个东西。”
　　邱燕抬头，眼含屈辱的泪：“钱钱钱，你眼中只有钱！你的感情两万块钱就可以被买走，可我不是！我没要他钱，我爱他，他比你们所有人都爱我。”
　　林雪怔然看着邱燕，似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瘫倒在沙发上：“和他断了。”
　　“不——”
　　“你以为他爱你什么？他爱你的青春□□！他爱你的免费上门！你以为你超脱高贵，视金钱为粪土？我告诉你，不靠我，不靠他，你住不起这间房子。”
　　“我可以租房！”
　　“租房？那你美容和服饰的钱呢？找他要吗？”林雪冷嘲。
　　“你别瞧不起人！”邱燕说罢就收拾东西，“我今天就搬走。”
　　林雪看着邱燕把衣物一件件塞行李箱，终妥协下来。她上前制止邱燕，声音悲戚：“燕子，妈妈只有你了。”
　　这句话，像个魔咒，邱燕停止了动作。
　　邱燕也只有妈妈。
　　她知道，这个世上妈妈最爱她。
　　但她的妈妈来得太晚了，但她的妈妈爱的是打造后的她。
　　邱燕胆怯并安于现状，但母亲却要她勇敢并担起家业。
　　如果母亲来得早点就好了。为什么母亲不来早点呢？啊，因为她在另一个家里，做别人的母亲，不要自己这个杀猪小贩的女儿。可她能怎么办？她已经成长为如此。她没有聪明的头脑，她需要很多爱。她是没有理智的嗜情动物，谁给她爱，她就和谁走——即使那爱脆弱得经不起母亲三言两语的揭穿。

　　邱燕没有搬出去，但她也没有承诺母亲不和平叔来往，林雪只能近期将邱燕盯紧一点。
　　林雪坐在店里看着门外穿梭的车辆，它们间或发出低低嘶鸣声。当她心绪烦乱的时候，她喜欢待在店里，店是他的王国。她有2家店，曾经她有5家店，但那时她被叫老板娘，现在她被叫老板。她看着桌面上和女儿的合照，以前在这类似的位置也放了一张合照，里面有父亲母亲和儿子，但后来她发现这是自己一厢情愿，她的前夫，她的养子都只是需要她，随时可以把她当弃子。所以，她换成了和女儿的相片，那是女儿考上大学的时候，她特意和女儿去照相馆里照的。
　　林雪和女儿有过一段蜜月期，那时候的女儿看她时满满的孺慕之情。自己的一点点关怀，都能令女儿眼睛湿漉漉的，她在这份被需要里支撑着支撑着，度过那段暗黑岁月。
　　街道上单调的人声车声洒水声，让林雪不知今夕是何夕，她的思绪穿越到了30年前。

　　30年前的栖川镇很热闹，挤满人味的热闹，现在破败的楼房是那时村里人人艳羡的豪宅。
　　林雪家在林家村，距栖川镇6公里，她每年过年前会随父母走到栖川镇来采办年货。
　　30年前的冬天比现在冷，手露在外面如刀割。采买年货那天，为了早点到栖川镇，林雪天未亮就要起床。林雪走在路上，冷风刮得她脸疼，她疼得热，热得整个人开心极了。到了栖川镇，她可以买一份豆汁喝，还可以选一包糖果，回来路上可以吃两颗——栖川镇对林雪来说是心生向往的繁华之地。
　　栖川镇有漂亮衣服，漂亮鞋子，漂亮头绳，还有肉食和甜点，对于林家村的人来说，在栖川镇定居是一件梦寐以求的事。
　　30年前林雪18岁，她随父母去栖川镇采办年货时顺道去了刚嫁到栖川镇的表姐邱菊那里，也是这次拜访，属于美人跌宕起伏的命运扣上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