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川镇女人》西白景

2、柳絮因风起（二）

　　邱菊家在几间杂货铺间，林雪一路穿行，邱菊邻居看到林雪，问：“哟，这是谁家的亲戚？真漂亮！”
　　邱菊笑回：“我三姨家的女儿，还没结婚呢！你有啥合适的帮我牵牵线呗！”
　　林雪害羞，只躲闪进屋，把从村里带来的蔬菜放到表姐家。
　　邱菊怀孕了，挺着大肚子准备午饭，林雪走过去帮忙洗菜、切菜。邱菊一直被林雪父母在家念叨嫁得好，每次回娘家都带糕点和烟酒，很是体面。那是因为她嫁了一个好人家，这极大的增加了林雪父母的信心——林雪是林家村出名的美人，他们觉得自家女儿不会嫁得比邱菊差。上门说媒的人来了一个又一个，他们都不是很满意，他们想像邱菊一样，找个在栖川镇上有房的。
　　林雪不知道自己想要找怎样的对象，但她想自己过上好日子，想自己每年也能带丰厚的礼品回娘家走亲戚。
　　一件好姻缘来得很快。邱菊带来好消息，栖川镇上当地批发酒的大老板许邦看上了林雪。那天林雪去栖川镇上送菜，许邦惊鸿一瞥就看中了这个美人儿，央邱菊做个媒。
　　邱菊把许邦在栖川镇生意做得多大，朋友多多，在镇上多有面描绘得绘声绘色，林雪父母听了当然是乐于促成这件事的，林雪也羞答答的同意了。
　　相亲是在春天。林雪穿上自己最好看的衣服，是一件印花衬裙，和红色毛衣。她把头发散下来，浓密乌黑的头发微微卷曲，变成画报上的电影女郎。其实林雪没看过电影，她在市里打工的时候，同厂里的男工友请她看电影，被她婉拒了——未婚男女去看电影就是谈恋爱了，这样传出去风评不好，她还要嫁人呢。
　　风评不好，风评不好，现在的她不知未来她的人生会面临一个又一个的更大的风评不好。
　　她后悔过的。
　　有时候夜里她会想，如果当年她和那个工友一起去看电影了，会怎么样呢？她已经忘了那个工友具体长相，只记得他是个高瘦的青年，手脚勤快，很爱干净，面对她时会有一点拘谨害羞，但会默默的帮她打热水、搬东西。
　　许邦25岁，方脸浓眉,头发用发蜡梳得油光锃亮，穿一身灰色西装和黑色皮鞋。这身气派，这个年纪，本不该单身的。只他看遍栖川镇，没看上一个能配得上自己的。那天的惊鸿一瞥，他只觉迎面走来一个玉白的自带柔光的美人，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了——只有这样的人才合该配自己。
　　许邦的行动力一直很强，他火速向邱菊打听消息。邱菊在镇上生活，作为外来嫁入当地的媳妇儿，当然想站稳脚跟，所以能和许邦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沾上姻亲自然是欢喜的，她便热情地张罗起来。
　　邱菊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漂亮是漂亮，但性格过于老实羞涩，又没见什么世面。她早听闻许邦是惯爱玩乐、注重场面的人，生怕自己这老实巴交的妹妹抓不住机会，便特意借出磁带和播放机，让林雪多学几首时兴的歌。
　　相亲时，林雪惴惴不安。在她还不知自己到底想不想和这个人结婚时，似乎所有人都在告诉她：抓紧他，别让你的机会溜走了。她就这样背负着所有人的期望和许邦相亲，整个过程中她高度紧张，佯装镇定。
　　许邦远远就看见有个姑娘亭亭玉立，但走近，有些许遗憾：美人依然很美，但不及第一次见面时的惊鸿一瞥。她的裙子明显就是夏日穿的，在这还有些冷的初春看着不伦不类。绿色的胶鞋也不好看，穿双红色小皮鞋多好，衬她。——不过，栖川镇找不出第二个似她这般美的人了。
　　邱菊离开，让他们二人相处。许邦带林雪看电影、吃烧烤、溜冰，林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眼花缭乱了。她还沉浸在电影里的缠绵悱恻里，就被烧烤的美味拉进俗世的烟火，馋虫大动，后又惊心动魄地牵着许邦的手，扶着墙壁，一点一点地踩着溜冰鞋挪动。临别时许邦买了一包糖、一只发卡送给她。林雪像一脚踏进了一个过于明亮的、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心里既雀跃欢喜，又害怕踩脏了地面。
　　林雪家父亲身体不好，弟弟又年幼，家里四个孩子，壮劳动力不足导致家里每天都精打细算怎么吃。作为长姐她初二没读完就出去打工挣钱，每次领完薪水只给自己留下饭钱就寄回家里。市里也有电影院、烧烤摊、溜冰场和漂亮服饰，但那都是和她无关的事。她在市里打工三年，每天在工厂和宿舍里两点一线穿梭，她只想多攒点钱多攒点钱，这样妹妹就有衣服穿了，弟弟就可以读书了，父母就可以多一丝笑脸了。和父母家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是姐姐，是要承担一家生活和笑颜的姐姐。和许邦在一起的时候，她是林雪，是一个美丽的需要被讨好的女人——她有不开心的特权，有被哄的权利。

　　许邦求婚的时候，林雪理所当然地同意了。许邦很大气，除了常规的下聘三件套，他还送给了林雪一件漂亮的红色风衣、一双艳丽的红色皮鞋。
　　结婚在秋天，林雪身穿红色风衣，脚踩红色皮鞋，美得比画报都好看。栖川镇见到新娘的人都说，这是他们见过的最美的新娘子。
　　“老板，最近好几个客户来店里看了又走，说我们家的门窗太老气了。”店员梅娟的声音把林雪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林雪自己也知道自己急需解决门窗图案不够吸引年轻人这个事。她现在手上的两个店生意主要靠曾经的老客户维系着，她需要快点吸引新客户，吸引年轻人。所以，她一直希望女儿能和自己一起接手店里的生意。可女儿宁愿去写字楼上班，也不想干这个。她只能自己先干着，自己在多上网看看年轻人喜欢什么，最近也新招了一个年轻的店员。其实，她自己多累点也可以忙得过来，但她想多花些时间盯紧女儿，又想着有个年轻人帮自己看店，她更能了解时下年轻人的审美。
　　林雪暂时抛下了对女儿的烦忧，整个人沉浸在工作里，她整个下午都在在抖音上浏览别家的装修风格，用笔仔细记下来评论里受欢迎的款式。快六点钟，她点了一个外卖，给邱燕留言：“燕子，王成也在市里做生意，等会你加下他，你俩处处看。”其实林雪并不是很急女儿结婚的事，她现在最希望的是女儿和自己一起打理店铺。她不明白，女儿为什么宁愿去上3000块薪水的班，也不愿学习开店。
　　邱燕看到有人申请添加为好友，简单的自我介绍：你好，我是王成，林姨介绍来的。头像是路飞。她点开母亲聊天窗口，烦躁顿起，装作没看到好友申请。
　　晚上林雪回来，近来她不去店附近的房子住，和邱燕一起住。林雪边敷面膜边问：“和王成聊得怎么样？”
　　邱燕不自然地说：“还行。”
　　“明天正好周末，我让王成明天找个时间约你吃饭。”
　　“妈——，哪有那么快！”邱燕拒绝。
　　林雪仔细看邱燕脸色：“你们聊上了吗？微信给我看看。”
　　“妈，我大了，也需要隐私。”
　　“我就是太给你隐私才让你被那个老男人骗！过去的就算了，只要你能断了就行。否则，我只能自己去找他，让他别纠缠你。”
　　邱燕知道母亲说到做到，在好友申请上点了“接受”。
　　王成比相片上更帅气。他眉眼很好看，和人说话时有种温柔的神情，好像眼前人是个多么美好的人，正在被另一个生命由衷地欣赏着——邱燕觉得他肯定有很多女性朋友。但他第一句话就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你真人比相片还好看。果然是林姨的女儿，是个大美人。”王成笑说。
　　林雪的女儿，不美是种罪过。为了这罪，她割双眼皮、隆鼻、隆胸、每日和美食做斗争。但谁当她面说，她和母亲一样美，她只内心笑他虚伪。不过，她现在破罐子破摔，道：“哦——，那你说我和我妈谁美？”
　　面对这种女人问谁美的陷阱题，王成可谓是游刃有余：“林姨是长辈，是时光淬过的成熟美人。你正青春，是鲜活娇嫩的今日之花。”
　　“那就是我妈老了咯，是明日黄花。”
　　王成不爱看书，顶多看些人情世故和市场动向的文字，他不清楚知道“明日黄花”是什么意思，但知不是什么好话。他依然温和笑道：“邱燕，你这道是送命题啊。我要是应承了，就既是不尊重长辈，又是忘恩负义了。”这恩自然是荐美人相识之恩。。
　　邱燕觉得没意思，就不再说话。
　　王成身体前倾，声音温和但清晰：“我这个人比较实在。我觉得，把时间花在比较谁更好看上，不如想想怎么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你看，我这人也不惹人厌，你跟我吃这顿饭，我们的父母都能安心，你我耳根也能清静几天，这笔买卖，怎么看都不亏，对吧？”
　　邱燕打量他，道：“我有喜欢的人，但我妈不同意。这样你还愿意和我继续交往吗？”
　　王成耸耸肩，露出一丝略带自嘲的笑：“不被父母祝福的恋情终究是会散的。我也曾有前女友，但那时我太穷，她父母不同意，5年的感情也散了。林姨既然不认可他，你也愿意来和我吃这顿饭，我觉得我俩还有机会。”
　　邱燕恼怒：“我和你前女友不一样，只要他不放弃我，我是不会和他分手的。”
　　王成觉得邱燕不适合做自己的妻子。王成并不在乎自己是否是妻子的第一任男友，自己也不是没有感情经历。但邱菊很情绪化，她对情感的需求很高，而现在的自己，无法回馈给恋人同等的情感浓度。不过不做恋人，做朋友也是挺好的。他正想开拓装修业务，和林姨相熟，也可以对这个行业多加了解，多引流一些客人。
　　“我相信你，我也敬佩你对爱情的坚守。做不成恋人我们也可以当普通朋友来聊天。现在来都来了，如果愿意，今天你可以给我分享一下你的爱情。以后你觉得我有意思，也可以把我当个大哥哥一样相处，正好我也免得天天被父母催婚了。”王成无所谓道。
　　邱燕并没有对这个可能是母亲间谍的人分享自己的恋情，而且她的恋情是见不得光的，是会被世俗道德谴责的，接下来她只沉默地吃饭，最后道别二人连电影也没有去看。
　　邱燕一个人在街上游荡，她不想回家，也不想去找平叔。和王成在一起时，她有一种抗争的壮烈：妈妈你看吧，你看看你让我吃的这顿饭，是多么的冷冰冰。可王成离场后，这场抗争的剧码没有了观众，秋菊陷入巨大的茫然里。
　　其实不是她不想去找平叔，在和平叔的交往中，总是平叔来找她。他们可以日日黏在一起，也可以一两个月不见面，她是平叔的避暑山庄，不可常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