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滤镜掉了》苏莞雯

67、偶像

　　一个燃烧的夜晚过去了。

　　猿人从流金城下线后，主治医生已经在酒店套房的客厅里等他。

　　他在线上时，医生没法为他查看病情。

　　现在从那个酷似战场的庆典离开，猿人只能乖乖在床上躺下，任由医生检查、上药、挂上吊瓶。

　　当银色针头刺入猿人手背上的皮肤时，赵秋辰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赵小姐，接下来让他好好休息。”医生对她说，“我给他的药有安眠成分，他会昏睡20个小时以上。这期间要麻烦你帮他更换输液的吊瓶。”

　　赵秋辰连连点头：“他现在怎么样？”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在接入虚拟神经设备时会受到比较大的刺激。目前是控制住了，但无论是身体的适应性还是脸盲症的治疗，都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作为医生我强烈要求他能休息两个月。”

　　“休息的意思是……”

　　“不使用虚拟神经座椅和VNS眼镜，完全的静养。”

　　赵秋辰咬咬唇。

　　按医生的话去做就意味着，猿人要回到完全的盲人状态两个月。

　　这对于习惯了永昼之城的他来说，恐怕也是很难耐的吧。

　　“我知道了，我会跟他说的。”

　　医生离开后，猿人这一睡就睡了一天。

　　这一天里，与幽暗房间内的静谧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舆论的震动。

　　赵秋辰一直守在酒店里，她的消息渠道不比普通人多。

　　但她知道，#请帮助我#话题标签达到了空前的热度。

　　人们讨论猿人，也讨论在匿名艺术家名单中认领了情书的偶像，还讨论人们自己的故事。

　　“最令人震惊的，不是猿人竟然是盲人，而是他亲自戳破了偶像这层粉红泡泡身份的理由，竟然是为了提醒大家关注人脸识别程序。他本来可以置身事外的吧？”

　　“我爱的偶像和偶像竟然团结合作了，还有他们的情书！原来他们私下也和普通人差不多，有点心酸，又觉得好暖呀！”

　　“说到人脸识别程序的问题，我想起了初二时的班主任。他是比较闷比较严厉的类型，不知怎么得罪了校霸被家长恶意举报，扣了收回扣和虐待学生的帽子，本地好几所学校都待不下去了，听说去了外地。他家里还有一个长期生病的孩子，也不知道后来过得怎么样。如果人脸识别程序不好好控制功能，随便就能扒出陌生人的隐私和过往，那扣在我那老师头上的帽子恐怕一辈子也去不掉了。”

　　“我有一个邻居家的姐姐，本来是漂亮又优秀的一个女孩，可惜有人追求不成后编了很多她的谣言。她在学校论坛上被攻击了整整三年啊，后来还是那个始作俑者犯了其它事被捕后我们才知道真相的。”

　　“这程序有毒，下一步就是给隐私明码标价了吧，开发者懂不懂什么叫尊重？”

　　“以后想讹一个路人只要一个程序就够了。”

　　“我承认我讨厌偶像。但今天我们站出来批判的不是一个职业、一个平台、一种工具，而是站在职业、平台和工具背后的人，那些妄图靠权力操纵他人的人。”

　　“请求帮助并不丢脸。”

　　或许连猿人都不会想到，#请帮助我#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成了一股运动——简直就像一个完美策划的精准落地。

　　在这场话题运动中，猿人的故事是引领，偶像们的情书是延展，而网民讲述的那些遭受偏见和被污名化的经历则是一场壮观的辐射。

　　原本无人正视的偏僻角落，被网民们的声音一点点照亮，直到亮如白昼。

　　“人脸识别程序本来就不该这么匆忙上线，之前一群金圣杰粉丝还强行维护，现在打脸了吧？金圣杰会出现在庆典上，他的态度很明显，这程序绝对不合理！”

　　“不要让盲目的粉丝行为扭曲了正常人应该有的价值观！”

　　“金圣杰粉丝也是可怜，被流金城利用了都不自知。”

　　呼吁重新考核人脸识别程序的声音愈发壮大，流金城也遭遇了上线以来最大规模的质疑。

　　但再完美的走向，也会有失控的转折点。

　　失控从流金城9月28日凌晨的一个动作开始——临时关闭一系列功能，包括偶像人气排行榜。

　　原本在流金城随处可见的巨型排行榜，一时间都成了灰色，宛若一个个巨大的墓碑，冷森森地矗立在天空下。

　　有影响力的一家媒体认为，流金城此举名义上是自我审查，实际是对偶像的阉割。

　　“随着风波不断，以偶像活动作为主要业务的流金城受到了不小冲击。流金城头部偶像兼具影视、时尚、综艺等多方面资源，而排行榜的关闭自然会影响资源的分配，这让背靠流金城的当红偶像们陷入尴尬境地。”

　　随着排行榜的停摆，一份偶像名单开始在网民中传播：

　　第一名、金圣杰
　　第二名、猿人
　　第三名、叶誉
　　第五名、君竹
　　第七名、金小扇
　　第九名、林汐
　　第十名、陈白羽
　　……

　　网友们在名单上统计出所有出席庆典的偶像，并加上了未能出席却精神同在的金小扇，并配上文字：“你们是我们的英雄。”

　　现实中，那位英雄仍沉睡于黑暗。

　　赵秋辰轻轻抽走猿人手背上的针头，取下已经用完的最后一瓶药水。从凌晨到清晨，为了查看输液的进度，她在睡与醒之间反反复复。

　　现在，她将猿人的手塞回被子里，终于可以趴在床边多睡一会儿。

　　窗外日头慢慢爬升，赵秋辰意识朦胧间，听到了手机的震动声。

　　她迷糊着抬了抬头，伸出被压酸的手臂摸索一阵。

　　找到了手机，但不是她的。

　　猿人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被备注为“陆律师”的来电人。手中的震动让她逐渐清醒，她犹豫片刻后接起了电话。

　　“你好，李先生目前不方便接电话。”她主动说。

　　对方沉默一瞬，问：“请问是赵秋辰小姐吗？”

　　赵秋辰有些意外：“是我。”

　　“李先生跟我交代过，如果是你的话可以信任。我来电是想说，我已经处理好他要的授权书了。”

　　“授权书？”

　　从律师口中听到爸爸的名字后，赵秋辰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爸爸同意出面举报赵之斌，向法院申请重启当年车祸的调查，并全权委托给李辞代理执行。

　　她惊诧，又庆幸。

　　时间已接近中午，即便室内没有开灯，房间里的照明也很充足。

　　赵秋辰在地毯上来来回回走着，睡意全无。

　　她去厨房倒了一杯水，放在猿人的床头，又看了眼时间。

　　她有一件事要做，等不到猿人醒来。

　　“我该走了。”

　　她起身，找到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又用滤镜将自己的脸伪装好。

　　开门，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