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滤镜掉了》苏莞雯

69、同行者

　　猿人醒来时，是9月29日的清早。

　　客厅方向已经有了清粥的香味。

　　他揉揉眉心，眼睛还有些酸疼，但没有了入睡前的阵阵刺痛。

　　手伸出被子，没有在附近摸到VNS眼镜。

　　地毯上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不是赵秋辰。

　　“妈？”他出声，嗓音低哑。

　　“是秋辰那孩子跟我说你需要照顾的。”舒文琳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她扶住猿人，帮他坐起来。

　　“你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眼镜我暂时收起来了，医生说你要修养两个月，暂时别碰那些设备了。安安心心做个废物吧。”

　　“妈……”

　　“你不用有负担，妈妈什么都不问。妈妈来这里的使命只有一个，就是让你吃饱喝好。”

　　猿人笑了笑。

　　难得睡了一个饱觉，但他猜得到，外界的风声雨声绝对不会少。

　　徐承佑的电话给他带来了一些消息，包括流金城排行榜的停摆，以及网络上一股针对猿人的洪流：嘲讽、指责、谩骂、诅咒。

　　很多人说他可怜，纷纷惋惜。

　　很多人还在失望，失望他和想象中的完人不一样。

　　还有人坚持认为猿人对公众隐瞒了自身实情属于诈骗行为，提出赔偿要求。

　　“呵，赔偿什么的，还不是赵之斌暗地里在搞鬼。”徐承佑说，“目前提出违约赔偿的几家广告商都和赵之斌关系不浅。他这是垂死挣扎啊。”

　　猿人看不见，思路却很清明。他坐在客厅沙发上，能感觉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自己身上。

　　“猿人，你在听我说吗？”

　　“嗯，我同意赔偿。”

　　“啊？”

　　“先选一家，把赔偿声明和处理文件公开发布。”

　　徐承佑倒吸一口凉气：“你赔偿了一家，其他家不都扑上来了吗？这样下去可赔不起啊。”

　　“所以你动作要快点才行。”

　　徐承佑行动利索，很快就办理完了一家广告商的违约赔偿。

　　他在网络上公示了资料，并以猿人的名义发布一则公告：“由于我个人的原因，导致经纪公司被品牌方索赔。我愿面对所有应付的责任，感谢大家的理解与监督！”

　　这类广告商提出的违约赔偿，原本应该由广告商与偶像的经纪公司交接处理。

　　而涉及猿人个人需承担的部分，则是经纪公司与他内部协商。

　　不过猿人的经纪公司也由赵之斌把控，既然如此，那么无论他想做什么必然都不会顺利。

　　于是，猿人干脆绕过了经纪公司，主动和广告商“和解”。

　　自猿人一番自白引爆了庆典之后，忠实的猿人粉丝忙着心疼偶像，也忙着讨一个“公道”。

　　随着赔偿信息的公开，首先“爆炸”的便是这一拨人。

　　“请问大家，猿人究竟是隐瞒了什么才会被要求赔偿的？难道是因为他的盲人身份？是哪一条法律规定，盲人不可以做偶像的？提出赔偿的品牌方难道不是明摆着歧视残疾人吗？”

　　歧视残疾人的敏感话题一出，舆论的天平瞬间倾斜。

　　“天哪，也太不尊重人了，希望全民关注残障人士的社会地位！”

　　“猿人才是真正的励志偶像，谁能想象他有多努力才走到今天！”

　　一家媒体接到“爆料”，前往一所聋哑学校采访了一名女孩。

　　女孩对着镜头有些羞怯，但还是将佩戴的美颜滤镜暂时解除，露出脸上的一道疤痕。

　　她用手语表达了一阵，视频中配上文字翻译。画面无声，却令观看的人心情难以平复。

　　女孩说自己长期受到猿人的资助，除了物质上的，还有她和同学在职业培训方面也得到帮助。

　　差不多1分钟的视频里，她不断表达对猿人的感恩。

　　猿人粉丝们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捏得紧紧的，情绪已经到了某种边缘。

　　“同胞帮助同胞，同行者帮助同行者，我哭得好大声！”

　　“猿人一定要给我狠狠幸福！”

　　“谁能知道我家哥哥到底是怎么度过日日夜夜的？别人只看到他的风光无限，却没人看到他为了能站在我们面前，一步步踏着荆棘而来。”

　　“猿人，永远的王！”

　　残障人士保障协会也顺势发声：“技术不可阻挡地向前发展，人们的生活不断地超越过往，能与不能之间的界限愈发模糊。未来我们身边会有许多能够看见的盲人，能够听见和发声的聋哑人。这世界正在带给我们更多的平等与尊重，我们难道还要逆其道而行吗？”

　　一种不可阻挡的趋势迅速发展。

　　有“良心媒体”之称的某平台评论：“我们得知他的病情后才知道，他面临着如此多的挑战，但是一直以来他都应对得好极了。”

　　也有以“毒舌”闻名的媒体暂时抛弃了自身定位：“我们是如此钦佩他，他给人们带去快乐与喜悦，身体力行地告诉我们如何面对生活的挑战。还有比他骄傲的姿态更加鼓舞人心的吗？或许，这就是我们需要的偶像。”

　　有人澎湃，也有人追悔莫及——被公开从猿人处获赔的品牌方遭到了网友的质问和攻击，公关部门乱做一锅粥。

　　还有人将审视夺度的精神发挥得又快又准——同样与猿人有合作关系的一家品牌方不仅表示不会索赔，更主动发布声援：“特殊的英雄，给我们特别的感动，支持猿人！”

　　有了先例，声援猿人的品牌方越来越多。

　　徐承佑又一次联系猿人时，原本提出过赔偿的几家广告商都来函表示放弃赔偿，并且愿意进一步深入合作。

　　“你早就猜到了吧？”徐承佑问猿人。

　　“很难猜吗？”

　　“只能说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对了，还有一个消息。”

　　有人传出，9月29日这天，赵之斌的雷霆之怒席卷了流金城的会议室。

　　哪怕是在线下的会议，有美颜滤镜起作用，赵之斌发起火来还是叫人领教了什么叫“面目狰狞”。

　　据说他当时拿起杯子扔了两次，还有一次徒手击碎了会议桌的玻璃板，光是在一旁看的人都肌肉痉挛。

　　他们仿佛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冷面得可怕的上司是多么理性而情绪、冒进而守旧、自负而自卑，许多种双面特质在他身上激烈交织。

　　他追求权力，永不认输，但他也是凡夫俗子，会被虚荣心蒙蔽。

　　会议室气氛濒临崩溃之际，有人闯了进来，犹如往深水投下一枚炸弹。

　　“警察！请配合调查！赵之斌是哪位？请跟我们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