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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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颛顼历三月十二,辛卯日,金生水,军功绵延。
广庭宫内,雅乐经由伶人之手徘徊于墙宇之间,庭中气氛庄重舒缓,长明灯烛火摇曳。
吉时将至,窃窃低语之音渐却,百官各归其位,正衣冠。
不待片刻,笙竽声尽,石磬单音轻叩,编钟重音入,建鼓作伴。
引路寺人先入,诸公肃穆。
玲琅环佩随帷幔系有玉圭的辇舆渐行渐近,诸公拱手揖礼。
君王仪仗止于庭外,向嫖从后特赐的诸侯辇下。
“王上。”于向拂前见礼后,两人一前一后在众宦者簇拥下入庭,诸公依爵或再拜稽首或躬身长揖。
临近阶下,向嫖自觉朝另一边的右阶而去。
右阶又称客阶,与之相应为左阶,又称阼阶,唯君主与特定时下的太子登。
“公子嫖。”向拂却忽然开口,“于此跣足。”她视左阶与向嫖道。
抬眼望向拂,公子嫖道:“喏。”
阿母让儿行于左,是表亲近。
儿于众公前应喏,同表亲近。
“免。”向拂入主座后,及时叫住了已经并手的向嫖,“现下无外人,愚儿怎还行虚礼。”
“夜宴之仪,如何能同阿母与吾于私下之时随意。”向嫖闻声迅速放下双手于身侧,悠闲入主座左侧首席。
居于王侧的依池得到示意后开始唱名,众公分爵按批脱履升堂。
待大夫爵众公稽首再拜后,向拂抬臂择手,依池开口:“就座。”
“大王令。”
可怜的大夫们,屁股刚刚落下便又要起身离座。
“信阳侯鸣,率师伐元,拓地千里,寡人佳其功,特赐食邑三千,金五百,玉璧十双,封太子太傅。”
“公乘孟出元有功,赏食邑万户,金百镒,玉璧三十。左迁典客,封良祁君,封太子少傅。”
前者姮姓崔氏子,世代为大随将,甚得君心,才震天下。
后者祁姓管氏,虽为邹国人,但师承大纵横家甘泗,多年前为随王所救。原于朝中无名,却不知为何月前大王力排众议让其出使。今一朝得升,只怕是又一李尅。
连封两大重公为太子属官,众官员听到诏令,心下不由一动。
再想到上首今日同主君于阼阶而上的嫡长公子,自幼在天尊座下修行,如今既返荣丰,主君为正统考虑,有册封太子的心思不为奇。
而无论如何,这都是件涉及国祚的大事。
长公子归家必然要作为激起千层浪的那颗石子,而今日一连为其配备了两位栋梁之才,也不过是第一朵水花。
不出所料。
“王令。”
“寡人奉天命,承文公之业,抚有随国。嫡长子嫖,聪慧机敏,胸有大志,性情刚毅,可承社稷。今册立嫖为太子,以固宗庙,安随民。”
“太子嫖居东宫,设太傅信阳侯、少傅良祁君辅之,总领东宫属官;
太子嫖得参决朝政,凡军国重事,太傅、少傅从旁赞襄,再奏寡人;
择随王一十六年,丁酉日,为太子行冠礼于太庙,谒告列祖列宗;
自令下之日,百官见太子皆行臣礼,准用随王仪仗半副,敢有怠慢者,罚二甲;
宗室宗亲若有异议,以“离间嫡庶”论,流放川地。”
“太子嫖其勉之!招贤纳士,富国强兵,毋负寡人与随国之望。”
“随王一十六年,辛卯日。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鸣谨奉诏。”
“孟谨奉诏。”
“儿受命。”
相比起管孟的早有预演,向嫖与同跪在百官之首的信阳侯虽然面上如常,但依旧难掩心中震惊与疑惑。
接旨起身,向嫖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但众官员的礼节却还未完成。
“请太子君安。”
“孤安。”
直至所有人重新落座,依池才又道:“开~宴~”
建鼓声渐缓渐柔,笙竽声再起,冲淡了些许君王威严。
“信阳侯......”
身着朱红底赭黄龙纹的向拂与右侧首席的信阳侯崔鸣闲侃军中事宜,下首穿着白色深衣的向嫖则侧身向旁边的管孟。
二公皆着青色朝服。
“贺太子君。”管孟双手捧爵朝向嫖敬道。
“管公,如何得知?”向嫖却未动杯,而是勾起唇角道。
“孟并不知。”
“哦?”向嫖垂帘沉思片刻,这才拿起青铜镶玉柄玉足的酒爵朝向管孟,“管公同喜。”笑语盈盈。
“太子。”
“王上。”
主座的随王打断了两人的互相恭维。
“湘馆修缮的如何?”
闻言,向嫖不由眨了下眼,强忍着回头的冲动,道:“四国公子皆择东西两侧院落而居,儿便想着将北侧那个靠近后门的院子修缮一番,待泽公子入住后,其侍从的进出也能更自由些。”
“善。”向拂闻言点点头,又与另一边的信阳侯道,“明远姊,愚儿往后便交由您了。”
“王上何出此言?”
信阳侯长当今随王四岁,是向拂尚在潜邸时的太子侍读,待其行冠礼后又任中庶子,负责向拂日常起居和与外朝的沟通。
向拂继位后,她又跟随崔家乾辈步伐一头扎进军营,仅凭军功一路至如今食邑三万七千户。
“太傅安。”向嫖望向对面的中年女人,听着阿母对眼前人的亲近,得到示意后乖乖笑着朝对方拱手作揖。
“太子君安。”依旧木着脸,微微颔首。
向嫖早早便发现,对方自升堂开始,不论行礼还是与阿母交谈一直都面无表情。
这是对自己不满意?
“听闻信阳侯自王上在潜邸时便像个泥塑的人,无论大事小事皆颜色不变。”管孟似看出他家太子君的疑惑,贴心道。
“啧。”向嫖也不再端架子,十分失礼地咂了下嘴,但还是注意了场合,故而便只有最邻近的管孟听到。
“你说,阿母想将贤士留与我可以理解,但给了我一个跟她自己差不多年岁的,何不自己拿去任用?”她像是自言自语道。
“这......”管孟讪讪拾起自己面前牛骨做的箸。
宴过三巡,堂内大多数人已经只从桌上拿起酒爵,四处都压着声音的交谈声。
向嫖也停了箸:“管公从元地带回那位呢?虽说是泽公子,但身为质子,依礼合该一同入宴才是。”
刚婉拒邻座同僚恭维的管孟还不等正身,便听到了来自太子的呼唤。
“按礼和该如此。”管孟重复了一遍向嫖的话,趁机斟酌着用词,“到底是敌国质子,坤泽身份能叫他免些苦头,但自然是要从旁的地方补回来的。”
“一坤泽都能出质,还不算劫数?”
“自然是算的。”管孟继续引导道,“但大王的郁气总要有个纾解的出处。”
“所以?”向嫖似懂非懂。
管孟忽然调转话题:“太子元阳尚在?”
“咳咳!”向嫖迅速正身,扫过桌上,执起青铜爵,动作里明显带着慌张。视线不离酒爵,脸上带着热气,只微微侧头小声道,“孤为修行之人。”
“可是天尊有令?”听到这个答案,管孟猛地正色道,“可有说过何时能行敦伦之礼?”
这可是与国祚相关的大事啊。
向嫖一时觉得这尘世中人太过不可理喻:“师父同为乾元,怎会收坤泽弟子。”
怎么无论什么事,都能扯到那上面去。
“乾元坤泽身体不同,脉络自是不同。脉络不通,这炼体内丹之法又怎会相同?”她耐着性子解释道。
“罪过,罪过。”管孟连忙道罪。
“哼。”向嫖回过头,无奈将爵重新放回案面,对于那位坤泽的事也霎时间没了兴趣。
其实所谓的太傅、少傅,她从未放在心上,也绝不会真以师之礼相待。毕竟这岂不是要将他们放到同师父相等的地位?没人能与师父相比。
不多时,向嫖脸上热气散去,依池却忽然行至君王身侧,弯腰耳语几句。
“太子,您的答案来了。”管孟道。
单眉轻挑,向嫖起了兴致。
依池重新行至斜前方:“元国质子至。”
笙竽悠扬,石磬清脆,建鼓点缀。那质子蔡姒身着专改的紫梅色深衣,以袖遮面,翘袖折腰。
“只论技艺,孟确实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之于这袖舞一较高下的。”管孟感觉自己很幸福。
如此佳人,如此舞艺,独他能看两次。
向嫖无言,目不斜视,伸出左手精准抓起一把案上盘中的大红荆桃(樱桃)朝身侧人扔去。
“谢太子君赐。”管孟也不气,甚至直接拾起恰掉在怀中的荆桃放入嘴中。
不得不说,这分给太子的荆桃就是要更大、更红、更甜些。
至于此时的向嫖,她只悔师傅怎么没早让自己下山几年。过往几年于山上清修,除了论道,师父可从来没带她出门参加过宴会。
“赏。”
一舞毕,未等蔡姒谢礼,居于主座的向拂大手一挥开口道。
蔡姒行礼的动作一僵,好似受辱的并非自己,直直屈膝接着跪了下去。
虽不为故国喜,但他蔡姒也是王室之子,如今却似乐人般于乾元间起舞。
他......唉!
“谢大王赏。”单听声音,向嫖没听出什么情绪。
“主公。”不待向拂接着说下去,一直默言的信阳侯忽地叫出这个既不合时宜,又不合身份的称呼。
“主公”一词为私臣所言,但如今的崔鸣是统帅三军的信阳侯,而不是当年那个太子侍读和中庶子。
“既如此,那便赏...赏罗绮一匹,玉佩一对。”接收到信阳侯的隐晦劝诫,随王话到嘴边转了个弯。
左右不过一坤泽罢了。
邻近的向嫖自然听到了全程。将复杂眼神重新放到大堂中央的蔡姒身上,又望向上首的阿母,最终还是低头饮了口爵中酒。
这也导致其恰巧错过了对面信阳侯投来的视线。
“下去吧。”
“......唯。”蔡姒不知该到底该为自己而泣,还是该为远在千里外的大元而泣。
敛步向后退去,身姿袅袅的乐人们在伶人手中奏响的音律中莲步入场。堂上堂下再次恢复方才的歌舞升平,衬得蔡姒心中越发悲凉。
虽然今夜宴主角本非向嫖,但一道册封诏令却依旧让她被牢牢困于觥筹交错间。
“得天尊垂青,今嗣君归国,我大随必承天受命,君储同德,肇建帝业。贺王上,贺嗣君。”宗正向惟,同为九卿,当今王上的同宗叔父。
“贺王上,贺嗣君。”
向嫖痛饮一杯。
“信阳侯于阿东之地大败褚策,良祁君使元得南郡、上郡三十城,我大随武道兴隆、文道昌盛。贺王上,贺太子。”周廪,姞姓本国贵族出身,位列九卿之一的奉常,掌宗庙祭祀、国家礼制、皇室礼仪。
“贺王上,贺太子。”
镶有玉石的酒爵重新被侍奉的宫婢斟满,向嫖再饮一杯。
宗室、本地贵族接连表态,现下已为浮萍之首的管孟也举起了面前案上髹漆爵......然后浅浅品过一口。
“诸君共勉,赏。”向拂大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