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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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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宴时,堂内庭外依旧烛火如昼,乐鼓不歇。大小官员相互搀扶,侃天说地。随王已退,徒留向嫖与自己的太傅少傅相陪于宫道。
“太子课业如何?”信阳侯居于向嫖左侧后半个身位,管孟同行。
“孤为修行之人,灵台清明,过目不忘。”向嫖此刻只想快点儿将两人送到宫门口,脚下步伐便又有意识的快了几分。
“六艺八雅如何?”
“皆由师父亲授。”
“可有......”
“今日之事,太傅可知?”见对方还在问,向嫖直接打断,问出心中所惑。
“臣不知。”信阳侯闻言低眉颔首。
回头瞥了对方一眼,向嫖不再说话。
直至将人送上侯府来的马车,她转身叫住正要行礼的管孟:“你家马车是哪一辆?”
“这......”三架的马车上,管孟微皱眉坐在向嫖左侧。
“大王可知太子离宫?”
“便是知如何?不知又如何?事已至此,知与不知又有何不同?”车内仅零星灯烛摇曳,向嫖跪坐于主位之上闭目养神,听到马车主人的问题,语气平淡道。
“是了,知与不知,既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主君不多时必是知晓的。”管孟像是焕然大悟般又继续道,“届时左不过就是这两个选择。”
“或默许,或......”
“或什么?”向嫖睁眼。
“不论是什么,都是有违太子此刻意愿的,不是吗?”他特地将重音放于“太子”二字。
“孤醉了,送孤回宫。”向嫖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去。
“唯。”管孟揖手。
三乘马车在兜过一圈后重新稳稳停到宫门前。
“管公就没有什么想说的?”虽然踏凳已经摆好,向嫖却没有想下车的意思。
“湘馆四公子一事上,还需太子多多忧心。”
“没了?”
“王上任臣为太子少傅,掌教谕之责。”
向嫖不语,眼神牢牢锁定跪在右手的管孟。车内烛火昏黄,对方的头顶冠与宽大衣袖将整张脸藏于阴暗处,叫她实在无法辨别实虚。
低眸起身,向嫖沉默地掀开竹帘。
马车车厢除了自带的车门,有些人家为出行时可以更好的通气,会在门后设上道竹制或布制的帘子。
“恭送太子。”
长长的一队“烛龙”依旧恭敬地等候在宫门口,仿若如陶俑般,与向嫖离开前别无二样。
但在向嫖眼中,这朱墙的风景格外的陌生。
登上那把一直都在队伍中的辇,连太子仪仗都算不得的“烛龙”开始朝着无极宫行进。
“请阿母安。”向嫖回无极宫后首先去了趟向拂的主殿,依旧明烛高照。
“免。”向拂听到声后,虽然第一时间将竹简平铺到了案面上,挥手打断了长子的礼,但身心依旧系于竹简上的政务。
“夜已深,阿母,早些歇息吧。”向嫖咽下原本带有质问的话,轻声劝道。
“不急,尚早呢。”向拂极勉强的分出个眼神来,安慰似的朝来到身侧的向嫖勾了下唇角,接着便又迅速低下头去。
“政事忙不完的,阿母,左不过一夜的时间,赶明儿早上再批就是。”
“哼哼。”向拂不由被自家这愚儿的话逗笑,但并未训斥,甚至也不恼火,只道,“既心疼阿母,不若从那边篓子里拿出个一卷半卷的竹简来,好为阿母分担啊。”
“喏。”
依池见状,差人又拿了盏灯来,亲自放于向嫖近前。
如今的随国,历经文、武、惠、成四王,从原本只有四郡的小国发展到今天富有一十六郡的中原霸主,地域辽阔,南接水泽之地的滕国,北邻茫茫草原的夫余。
“驹儿可有不懂的?”不知什么时候,那卷竹简已经被向拂收起,放到了右手边的托盘里。
向嫖抬头看了一眼阿母,将手中竹简递过去道:“是南、上二郡的官吏任命。”
“可有不妥?”向拂并没有接过。
“一应皆按旧制进行,并无不妥。”
“那便写吧。”向拂一脸慈爱地递过丹笔。
笔尖紫毫已被朱砂墨浸润,且仔细掭过。
强行忽略心中巨石,向嫖双手接过尚还留有阿母掌心余温的丹笔,缓缓在书后写下一个“允”字。
她忽然感觉自己好似回到了当年,依稀记得四岁启蒙时,阿母也是这般在案前看着自己一笔一划的写着大字。
“吾愚儿,何时能独当一面呐?”向拂拿过竹简,细细看过那处批红,感概道。
“阿母身子可还安康?”向嫖满脸忧心。
“怎这般问?”向拂挑挑眉,没想到长子会忽然问这个。
“今日发昭,四日后便是册封礼,阿母为何这般......急切?”向嫖解释道。
“痴儿,你那群弟妹自你七岁离开荣丰后,便都开始觊觎着你的东西。你不在时也就罢了,既已归,吾想快些将这本就属于你的东西予你,现在倒成了阿母之过?”
“您明知儿不是这个意思。”
“也罢。吾正值壮年,提上重剑,便是那山君也可斗上一斗。不知于驹儿眼中,可算得上好?”
“自然是极好的。”向嫖满腔的话皆被堵了回去。
“愚儿莫忧心,那元王不降,吾尚未与尔报仇,无论如何都万不会轻易出事的。”向拂安慰道。
“便是为儿报了仇,阿母万不能有事。”一听这话,向嫖急切地摇头,慌张着伸手抓向那只用金线绣着龙纹的衣袖,“儿愚钝,需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祖宗基业,祖宗基业这担子太重,儿还承受不得。”
“想得够美。太子之位到手的时间尚未一日,这便已经开始想着祖宗基业了?行了,天也不早了,快回去歇息吧。”向拂朝门外抬了抬下巴,对向嫖下了逐客令。
“......喏。”向嫖悻悻点头行礼。
“哦,对了。”就在向嫖转身转了一半时,向拂护得又把人叫住。
“阿母?”
“你那个,那个......”人名就在嘴边,但向拂就是想不起来,不由隔空朝向嫖点了点。
“沉?”向嫖疑惑地愣在原地,瞪大眼睛。
“对!就是他。”依池已经跪坐至方才向嫖的位置,另拿起一卷竹简递至主君身前,向拂随手接过,对长子提醒道。
“既然你喜欢那便留着,正好也叫他教着你些,只每逢行事过后记得赐药,虽为中庸,但也不得不防。”
“阿母!”向嫖只觉得脸羞红。这种事上,对方是怎么就能这样一本正经跟她讨论的。
“还有。”向拂无奈瞥了眼自己这个马上便及冠,但依旧尚未通人事的乾子,“各国嫡出公主的画像都快马加鞭送到你阿父手里了,册封礼前的这几天便去看看吧。”
“唯。”向嫖很想甩袖离去,但还是声音凑合着行了个礼。就是这礼作的歪七扭八,便是叫什么都不知的黔首来,都能来指点上两句。
“四不像。再有下次,便叫信阳侯来好生教导你礼。”
闻言,向嫖直接猛地转身朝门外走去,腰上发间的金饰玉石泠泠声不断。
“这混球。”向拂见状笑骂一声,摇摇头再次投身政务。
回配殿的路上,向嫖散漫地边走边停,不时戳戳路这边被铸至宫婢状的灯罩,又或是摘一把路那边被专人精心护理的花草,整一个宫外斗鸡遛狗的纨绔子弟形象。
君王寝宫容不得随意行走,但临近亥时,见向嫖尚未归,沉实在心急,便自作主张的出来寻人。只心里还顾及着莫要冲撞贵人,行动里总带着份小心。
“主公。”听到前方不远的岔路里传出悉索声响,沉小心探头,低声试探。
听到身后的熟悉声音,向嫖放下手里动作回头望去。
“快来。”她欣喜着将路边白色小花换到左手,右手朝着身着绿色深衣的沉招呼道。
趋步行至向嫖身前,沉刚准备屈膝便被向嫖一把拉起。
“怎么出来了?”
“夜已深,主公未归,奴想出来寻一下。”
“便是真为事所绊,单凭你自己,又要寻到何时?”向嫖心中流过一阵暖流之余,又不由觉着有趣。
这儿是她家,她阿母的寝宫,全国上下没有比这儿更安全的地方了。
但向嫖也不打消沉的积极性,只道:“那便多谢我们家沉,还能在安寝前想着吾。”
“主公未归,奴怎会安寝的。”沉摇摇头,没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只觉得不过是本分。
“昨夜吓坏了吧?”向嫖将沉的鬓边发从嘴角解救。
虽已入春,但荣丰夜晚的风依旧是有力量的。
“大王威严依旧。”沉低眉道。
“莫忧,阿母已将此事放过了。”向嫖捡着重点,将方才在正殿中向拂的话稍加修饰地转述一遍。
“王上真的恕奴无罪了?”沉的眼睛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着两簇明亮的光。
“自然。”
待向嫖安抚好沉后,便转身继续自己刚才的动作,甚至还不忘拉上身旁的沉:“快来搭把手,这宫婢的发间太过无趣,且看孤与他打扮一番。”
整一快活无忧的贵族子弟。
“喏。”沉对于主公的自称并没有太多的反应。
从主殿到配殿,一路的铜人灯罩都被插上了颜色大小各异的花朵,每支都开得正当艳。便是回了屋里,乃至已经洗漱完毕,向嫖仍意犹未尽。
“主公,早些歇息吧。”沉虽嘴上劝着,但身体却诚实的又拿了盏灯放在向嫖倚靠的梓木凭几上。
“若是困了,便先去睡吧。”她原本是双手郑重地捧着卷竹简,在沉过来后,直接抬手将对方刚刚放下的烛台拿起,凑到刚好背对沉的竹简前。
一手托灯,一手执卷,向嫖侧着脑袋努力朝黄色的竹简上凑去。
“小心头发。”眼见着主公肩上的如瀑墨发滑向烛火,沉也顾不上是否合礼,连忙俯身让那缕发落至掌心,徒留手背忍受灯焰的灼热。
见状,向嫖赶紧扔掉右手的竹简,将左手的烛台接过。
“怎这般痴傻,区区凡火可烧不得孤。况且不过是缕发而已,就是真烧了,赶明儿就长出来了。”说着,向嫖将烛台重新放回凭几上,又执起沉的手,“瞧瞧,这都红了。”
手中发被发主人撩至身后,沉手下意识想留住,但最终任由其滑走。来不及留恋,却见主公已经珍重地捧起自己的手。
视线无形,但沉却忽然感觉指尖有千斤重。想蜷起手指将手收回,但心中的欲望又让他与自己的本能做抵抗。
“主公。”他声音发着颤。
自己只是个身份卑贱,随时可被买卖赏人的奴隶,主公用这样关切地眼神看着自己,会让他以为,自己是什么贵重货色。
此时的向嫖却无意识的摩挲着手中的凝脂。
沉虽为奴籍,但自入宫后便一日的重活都未曾做过,便是后来出宫进了长公子府,最多的也就是拨两下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