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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谁在夜里动了谷仓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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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九的丈地结果一出来,寨里就平静了大半天。
平静到我总有一种——
“暴风雨前空气特别清爽”的错觉。
傍晚,我正准备趴桌子算鹿九的“十年三十两账目细拆”时,院外突然响起一串惊慌的脚步声。
“沈主簿——不好了!!”
我还没抬头,木门就被一只小爪子撞开。
阿灰冲进来,尾巴炸得像一支松过劲的扫帚:“谷仓被撬了!!!”
我手里的炭笔“啪”一声折成两截。
“哪个谷仓?”我问。
“山脚储粮仓!”
阿灰手舞足蹈,“寨长让我来叫你!说你既然能丈地,那肯定也能……丈仓!!”
我:“……丈仓?听着挺像验尸。”
刘从事已经吓到抱头:“完了完了,这一定是许家动的手,报——报复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把炭笔另一半塞回袖子,站起身:“走。先回现场。”
**
天擦黑的时候,我们赶到山脚粮仓。
那是一间堆着谷袋的大木房,锁在白天还好好的,但此刻——
锁扣被粗暴地撬弯了。
门板裂开一道大口子,像被熊妖啃过。
寨长手里攥着半截铜锁:“沈主簿!您可得看看,这事太诡异了。”
我俯身检查,指尖掠过那道“裂口”。
木刺向外翻,不是从里面推,是从外硬撬。
“外力破门,”我判断,“估计是妖手。”
寨长急得跺脚:“废话!这鬼地方,除了妖谁还半夜撬我们的粮!”
我:“……我意思是——不是工具,是爪子。”
寨长:“……”
我转头看鹿九:“你昨晚有没有听见什么?”
鹿九吓得耳朵都竖直:“我昨晚……昨晚被你说的利钱吓到睡不太着,但我真没有出去啊!”
我拍了拍他的肩:“不是说你。”
寨长上前补充:“丢的不多,就是仓最前面几袋谷,撕开了两袋,撒得满地。”
我皱眉:“如果想偷粮,为何不直接扛走?撕开撒一地,是想干什么?闹饥荒?”
刘从事:“报复吧?”
阿灰:“泄愤吧?”
鹿九:“饿了吧……?”
我揉了揉太阳穴:“你们这些推理都是随便一说吧。”
三人整齐地点头:“嗯。”
我无奈地走进仓内。
泥地上踩了不少紊乱的脚印。
有大有小,有三趾的,也有四趾的。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
“不是许家的人。”
刘从事愣住:“为何?”
我指指地上的脚印:“这些不是人脚。”
“那……是哪家的妖?”阿灰瞪大眼睛。
我蹲下来,摸了摸谷堆旁边的一道划痕。
那是被某种尖利的角或硬物撞出来的。
“寨长。”我问,“这里最近有没有新搬来的妖?或者从别座山逃过来的?”
寨长想了想:“最近……没有特别大的新人。”
“那老的呢?”
“老的更不敢夜里出来偷东西。”
我站起身:“所以这是——外来的。”
鹿九吓得直抖:“坏、坏了……是不是妖匪?”
阿灰惊叫:“是不是‘深林那边’的妖?!听说他们半夜爱偷粮!”
我还没回答,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风声。
树枝“咔哒”一声断裂。
随后,一道黑影从粮仓后方窜出,速度极快,冲向林子方向。
刘从事:“啊啊啊——妖!!!”
还没等我反应,阎昼已经飞身追出去。
那一刻我才想起:
——万妖税务司的“妖族执行官”其实不只擅长压账,他还擅长压妖。
**
我们一行人追到后山小坡时,阎昼已经按住了那道黑影的尾巴——
准确点说,是按住了它背后的一团毛。
“别动。”他冷冷说。
那妖挣扎得像只受惊的小猪:“放、放开我——我没偷!!!”
寨长愣住:“这不是……鹿东家那边的……那只小獾嘛!”
小獾缩成一团,只露出两只可怜巴巴的圆眼睛:“大、大人们……我真的没有偷!我只是饿得慌,想着找点掉地上的谷子吃……”
我:“掉地上的?”
小獾拼命点头:“我、我没撬锁!门我推不开……我就从底下的缝钻进去一点点……我只扒拉了两袋……”
我盯着他:“那撬锁的不是你?”
小獾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不是!我胆子没那么大!!!”
寨长怒道:“那你干嘛不说!?”
小獾浑身一抖:“我怕被你们、你们……烤了……”
寨长:“…………”
我扶额。
“行了,獾不够吃。”我说,“说实话吧。从缝钻进去之前,你看见那锁是什么样?”
小獾怯怯地比划:“已经是……被人掰开一半了。”
我和阎昼对视一眼。
这说明——
真正撬锁的人在小獾之前。
小獾只是趁机进去混吃混喝。
我问:“那你钻进去的时候,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小獾眼珠转了转:“有……一点点臭。”
“臭?”我挑眉,“谷子会臭?”
“不是谷子臭……”小獾的尾巴抖了抖,“是那种……像湿狗,又像坏鱼,又像发霉的草那种味道。”
阿灰捏住鼻子:“呜哇——这是什么味道的结合体啊?”
阎昼的表情却瞬间变了。
我注意到他的手,在袖子里微微握紧。
他低声道:“沈梨舟。”
“嗯?”
“那是——魔染气味。”
空气沉了两秒。
我看着他:“你确定?”
阎昼点头,不像往常那样犹豫:“我不会认错。”
刘从事吓得脸都白了:“魔染?!那不是会把妖变……变得……不太正常的那个东西?”
“不是神力,也不是妖法。”我说,“是一种病。”
“而这种病,会让妖做两件事:——乱吃,和乱闯。”
刘从事:“……那这妖撬锁,不是为了偷粮,是为了……发病?”
我点头:“魔染妖,会找最容易获得的东西——”
“谷子?”阿灰皱眉,“谷子有什么好吃的?”
我叹气:“因为谷子不跑。”
阿灰:“……好吧。”
鹿九抱着头:“那、那现在怎么办?山脚有魔染妖?!”
我抬头看向被夜色包住的林子。
如果魔染妖真的撬了锁,那说明——
它还在附近。
而它可能随时再来下一次。
我转头问寨长:“山脚和深林的交界,有没有妖最近失踪?”
寨长怔住:“失踪……有两三个。我们之前以为他们搬去别的山。”
我道:“很可能没搬,是病了。”
寨长倒吸冷气:“这……这可是要命的!魔染要是传开——”
“不会传染。”我说,“但会蔓延。”
寨长:“……???”
我解释:“魔染不是疫病,是某些草药、土壤或怨气堆积形成的污染。碰到了,会慢慢失控。”
“但它不会人传人,也不会妖传妖。”
寨长松了口气:“那还好……”
“但它会跟着妖跑。”我补了一句。
寨长:“不、不好了……”
刘从事吓得腿软:“那撬锁的是魔染妖……那我们要抓它吗?”
我深吸气:“当然要抓。”
“粮仓是山脚的命根子——今天被撬一次,明天可能烧仓,再明天……可能咬人。”
阿灰抱住我的腰:“沈官人你别去!魔染妖很吓人的!!”
我揉了揉她的头:“我不去,你们才吓人。”
阎昼沉声说道:“我去追。你们负责守着粮仓。”
我低声问:“能抓住?”
他点头:“如果它只是初期魔染——能。”
我望着那片黑漆漆的林子,夜风从树叶间穿过,发出“沙沙”的声音。
像有什么东西躲在里面。
盯着我们。
等我们离开。
等我们疏忽。
我握紧袖子里的册子:“你去,注意安全!”
阎昼转身准备进林时,我叫住他:“等下。”
阎昼停下:“怎么?”
“如果你追不到它——”
“回来告诉我。”
他微微挑眉:“告诉你?你打算做什么?”
“把谷仓换锁。”
他:“……”
我又补一句:“顺便把谷子挪高一点,魔染妖喜欢爬地,不喜欢爬梯子。”
他轻轻叹了口气:“沈梨舟。”
“嗯?”
“你不是来搞笑的。”
我:“我本来也不是。”
“你是来——折腾这座山的。”
“对。”我很正经,“折腾干净一点。”
阎昼没再说话,提气一跃,身影消失在林里。
****
我们先把小獾押回寨子,由寨里一位老鼠妖医做初检。
确认他只是饿,不是病。
“沈主簿,幸亏你问了味道。”老鼠医妖抖着胡须,“魔染的气味,不是一般小妖能记住的。”
我点头:“从现在起,把山脚三天内失踪的妖,都列个名单。”
寨长:“好!”
“再把谷仓先封半天,我要去看另一处地方。”
寨长愣住:“你……你要去哪?”
我指向林子方向:“谷仓被撬,是结果。”
“原因,可能在它来之前的地方。”
“找原因之前——”
我看向那条昏暗的林间小径。
“我们先找它来过哪儿。”
****
回寨路上,阿灰紧紧跟着我,小声说:“沈官人……魔染妖会不会咬人?”
我:“会。”
她吓得尾巴都抱起来了:“那、那你刚刚叫阎昼去追——你就不怕他被咬?”
我:“阎昼不容易被咬。”
阿灰:“为什么?”
我淡定地说:
“因为他凶。”
阿灰:“……”
刘从事弱弱举手:“那……沈主簿,你呢?你容易被咬吗?”
我想了想,认真道:
“我不容易被咬。”
阿灰睁大眼睛:“你也凶?”
我:“不,我身上没什么肉。”
刘从事:“……沈主簿你这自嘲能力太强了。”
我耸肩:“这是求生能力。”
****
我们还没走到寨门,阎昼已经从林里出来了。
身上没有伤,但眉头紧锁。
我第一句话:“追到了?”
他摇头。
第二句话:“闻到了?”
他点头。
我叹气:“那就是说——”
阎昼压低声音:“它不是初期魔染。”
空气瞬间冷了一瞬。
“是……中期?”我问。
阎昼沉声道:“魔染气已经强到——它能避开我。”
我皱眉:“说明它有意识控制行为。”
“对。”
寨长腿一软:“完了……我们这山脚完了。”
我拍他:“别慌。我问你——谷仓附近有没有哪块地废了?无人看管?无妖愿意靠近?”
寨长愣了两秒:“……有。”
他抬起头,指向一处方向:
“前几个月,有一片地——因为水渠塌了,没人愿意再耕,就荒了。”
“不止荒,还总有奇怪的动静,我们以为是野兽。”
我和阎昼交换了一个眼神。
“荒地?”我低声道,“荒地最容易积湿气、闷气、霉气。”
阎昼:“魔染最可能从那里开始。”
我深吸气:“走。”
寨长颤声:“现在去?天黑了啊!!”
“当然现在。”
我看着他们:“魔染妖能夜里来撬仓,那说明——它晚上更活跃。”
“要找,就趁它还没回来。”
我背好册子:“今天丈过鹿九的地,明天我们要丈另一块地。”
“哪块?”刘从事哆嗦着问。
我望向黑沉沉的山脚深处。
“魔染地。”
阿灰抱住我的腿:“沈官人你命好硬……”
我拍拍她:“硬点好,走得动。”
****
夜风吹过山间,吹动枯草和荒地边缘的破稻秆。
我们朝那片“被遗弃的地”走去。
那里比周围都安静。
安静得不像山脚,倒像地里睡着什么东西。
我握紧袖子里的册子。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
山脚的账,不只是债、地、银。
还有——
病。
而病,也是在账之中。
不写出来,只会越来越乱。
“沈梨舟。”阎昼站在我身侧,低声道,“你怕吗?”
我想了想:“怕。”
“那你还往前走?”
我看着那片黑暗。
“因为怕,才要看清它。”
阎昼侧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有一种复杂的深色。
“好。”
“那我们今天——”
他拔出腰间短刃。
“把它找出来。”
我点点头。
夜风扑面而来,凉得像刀片。
荒地就在眼前,像一张张开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