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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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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兽王做到我这个份上,也算千古一匹了——这话我好像说过?但情况属实。
自从四十五年前“意外上岗”后,我的日常就从追田鼠变成了:平叛乱、定规矩、听各族汇报哪座山的兔子又超生了、调解熊和蜜蜂的千年恩怨、处理猪猫狗的邻里纠纷……
前几天刚收拾完猎豹一族。那群条纹傲慢鬼不服,暗地里说我“靠运气上位”,缺乏传统捕食者的优雅。
“优雅?”我蹲踞石上,尾尖闲闲一甩,“尔等追猎时姿态最是风流,怎的连只跛足羚羊都追它不着?”
豹族长当场炸毛:“那是战术!等待最佳时机!”
“哦,”我打了个哈欠,“最佳时机就是等它老死?”
场面一度很安静。最后我们“切磋”了一下——准确说,是我单方面展示了“什么叫体内住着条龙的力量”。打完我还顺手给他们疗了伤,用的是补天神石之力的治愈光晕。
豹族长趴在地上,毛焦了几撮,眼神复杂:“你……打完还带治的?”
“当然,”我舔舔爪子,“不然下次找谁练手?兔子吗?它们一激动能把自己蹬晕。”
就这样,猎豹族服了。我的威望值+1,兽界暂时没有谁敢公开提“咱们大王当年是吃田鼠起家的”了。
庆功宴上,狐狸长老递来蜂蜜酒(从熊那儿“协商”来的),我正要喝——
心底蓦地一凉。
不是比喻,是真有一丝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体内那位翻了个身。
我爪子一顿。
“大王?”老狐狸小心翼翼。
“今天……几号了?”我问。
“回大王,按人族历法,四月十七——”
“距离我上次‘闭关’,过去多久了?”
狐狸掐指一算:“十九年零十一个月……又二十七天。”
我默默放下酒碗。
三天。
只剩三天,黑龙大哥就要在我脑子里开个人演唱会了,主唱是他,鼓手是他,唯一的听众兼受害嘉宾——是我脆弱的神经。
“突然想起,”我起身,语气尽量平稳,“有点私事要办。你们继续,别把西山啃秃了,去年植被报告我看过,不太乐观。”
众兽面面相觑。我化成人形——黑衣灰发,相貌堂堂。
又要去敲同一座尼姑庵的门,找同一个魂穿的皮囊,说同一套话,干同一件事。
熟练得令人心酸,虽然我也很馋!
庵在山腰,杏树掩着灰墙。我落地,变回狼形——总觉得用原身见她比较诚恳,尽管她从未认同。
“咚、咚。”
门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门开一缝,那张清秀的小脸探出来——果然,还是那张脸。
她看见我,眼睛睁圆,但……没叫?
“阿弥陀佛,”她小声说,带点试探,“好大的狗狗……你饿啦?”
我:“……”
“你等等哦,”她转身,碎碎念往里走,“中午还剩点斋饭,虽然凉了,但热热应该……”
“小师傅。”我开口。
她背影一僵。
“本尊,”我努力让语气听起来有点威严,“是兽界之主。爱吃肉,不爱吃素。而且——”我往前半步,“饭前,我不吃素菜当甜点。”
小尼姑缓缓转身,手里还端着半碗青菜豆腐。她看看我,我看看豆腐,双方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会、会说话的狗?”她声音开始抖。
“是狼。”我纠正。
“砰——!”
门关得干脆利落,震落墙头两片叶子。
我叹了今晚第一口气。
又敲了敲。
“大、大仙请回吧!”门里传来她努力镇定的声音,“这里是佛门净地,邪祟进不来的!”
“本尊二十年前来过,”我对着门板说,“那时你也叫静妙,也是这么不给开门。顺便一提,这门——”我用爪子轻轻一推,门闩吱呀作响,“拦不住我。敲门是礼貌。”
里面没声了。
“你这世阳寿已尽,该去投胎了。”我继续,像背台词,“流程你熟,我也熟。配合一下?”
门忽然又开了。
这次她全副武装:怀里抱着《金刚经》《法华经》,脖子上挂了三串佛珠,手腕缠着不知哪代祖师传下的木念珠,手里还高高端着一尊巴掌大的观音铜像——正对准我。
“唵嘛呢叭咪吽……南无阿弥陀佛……邪祟退散……”她闭着眼,念得飞快,睫毛都在颤。
我静静看着她,歪了歪头。
经念完了,她偷偷睁开一只眼。
我还在原地,连根毛都没乱。
“下一世想去哪儿?”我问,“富贵人家?官宦小姐?或者……换个山头当尼姑?我都能安排。”
小尼姑盯着我,手里的观音像慢慢垂下。她嘴唇开始哆嗦,鼻子一红——
“哇……我不要投胎!我就要待在这儿!这儿很好!师父很好!后山的杏子特别甜……而且今年的还没熟!”
她哭了,眼泪吧嗒吧嗒砸在经书上。
我头疼。
“这破庙哪儿好?”我不解,“漏雨,斋饭没油水,冬天冷得老鼠都搬家。怎么两世都选这儿?”
“就是好!”她抽噎着,“有师父教我念经,有师姐陪我挑水,早上有鸟叫,晚上有钟声……我、我不要去别处!”
我往前一步。
她“啊”一声尖叫,猛地缩回,“砰——!”门再次关上。
我扑到一半的动作硬生生刹住,鼻子离门板只差一寸。
幸好收得快。
“……行。”我悻悻站直,甩甩尾巴,“得亏没用力,不然吃完还得修门。”
门里传来她带着哭腔的喊声:“你走!我不出去!我就不!”
我原地蹲坐下来,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行吧,老规矩。等半夜她睡了,翻墙进去……
我抬头望望月亮,心里又算了一遍。
还有两天。
来得及。
舔舔爪子,忽然想起个细节:她刚才是不是抽抽搭搭说了句“后山的杏子还没吃上”?
杏子?
我起身溜达到后山。月光下几棵老树挂着青疙瘩。摘一颗尝尝,酸得我龇牙咧嘴。
“罢了。”抬爪轻点枝头,金光微漾,青杏转黄透红,杏香悄然弥漫。摘了五六七八颗用宽叶包好,翻身跃回院内。
小尼姑还缩在墙角,见我进来吓得闭眼猛念佛号。
“你的杏。”我把叶子包推过去。
她睁眼,愣住,小心拿起一颗咬了口,眼睛倏地亮了。
吃完,她擦擦嘴,忽然双手合十,眼巴巴望着我:“阿弥陀佛!大仙能否……再满足小尼一个愿望?”
我耳朵一竖,“行吧,小师傅请讲!”
“让我老死在这庵里,行吗?”
我看着她,沉默了足足三息。
然后——
(此处略去三百字)
庵门外。
我抹了抹嘴。
“下次,”边走边嘀咕,“得先问清楚愿望再答应。”
“这种实现不了的……只能装作没听见。”
月光把影子拖得很长。我回头看了眼寂静的尼姑庵,窗纸里灯还亮着,桌上应该还剩着两颗红杏。
第二世,结束。
至少今年的杏子,她吃上了。
我甩甩尾巴,悄无声息融进夜色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似乎跟着我,走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