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诊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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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时寒向宾客致歉，抱着许姿，走向宴会厅侧方一扇不起眼的沉木门。特助徐勤早已无声地先行一步，守在门前，用指纹和密码打开了通道。
傅时寒穿过门，门在身后合拢，将宴席喧闹隔绝。一条短廊向前延伸，两侧是深色木格栅，格栅后，暖金色的光线如穿过百叶窗的夕照，在地毯上投下规律而静谧的光影条纹。他抱着许姿走过，身影在光与暗的交替中沉默前行。
短廊尽头是一架镜面电梯。徐勤按下指纹，镜面无声滑开。轿厢内部冰冷的枪灰色金属映出傅时寒紧绷的下颌线，和怀中许姿将整张脸埋在他胸前的侧影。没有楼层按钮，电梯自动上行，速度极快。
“叮”一声轻响，电梯停稳。
镜门滑开的瞬间，视野与气息一同骤变——
首先是光，与无声压下的、辽阔的静。
挑高近七米的弧形全景落地窗，将城市璀璨如星河倒悬的夜景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窗外的流光无声滚动，仿佛置身于寂静宇宙的中心。室内温度恒定，空气是经过层层过滤后的、毫无杂质的洁净，只余一种类似高山空气的清新凛冽感——为傅时寒定制的繁华城市里的山巅云气。
在这片辽阔的静默中央，凹陷下去一块—— 那是独属于傅时寒的茧房，下沉的客厅。
下沉客厅边的缘环绕沙发和茶几。下沉客厅的底部，空旷无一物，只铺满一张巨大的、奶油白色的羊绒地毯，绒毛丰厚柔软，仿佛一脚便能陷入云端。
傅时寒径直走向下沉客厅，将许姿轻柔地安置在沙发上。
他俯身，维持着一个极近的距离，看着她。
室内的智能光感系统察觉到有人停留，自动调整到适宜的亮度。柔和的光线从四面八方漫射而来，不是宴会厅水晶灯那种残忍的聚焦，却也将一切照得无可遁形——许姿胸前艳红的疤痕，脸上被抽干了所有情绪后的、冰冷的空白以及下巴处压不住的细微颤栗
傅时寒伸出手，指尖悬在半空，微微发颤，竟不敢去碰翻卷的衣料下露出的伤痕。最终，那只手落在她微凌乱黑发上，手背上青筋浮现。
“瑛瑛。”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在过分空旷寂静的空间里，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为什么？”
许姿的眼睛看着他，目光却落在虚空里。傅时寒触碰她的脸颊，许姿骤然惊颤了一下。傅时寒沉痛：
“瑛瑛，我是你的丈夫。”
“为什么？”
为什么你厌我？为什么一个妻子厌恶自己的丈夫？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已经给了你最奢华的生活，最体面的尊重。
傅时寒不会说出口的话在眼里蔓延。
许姿涣散的目光，因傅时寒手指的触碰和那句“丈夫”，猛地凝聚。她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傅时寒沉痛不解的神情，她垂下眼眸，弯身抱住傅时寒腿部。脸贴着他硬挺的西装，声音闷在衣服里：“我只是生病了。”
在寂静的沉默里，傅时寒语音晦昧：“我们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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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时寒私人医疗团队的核心——年近五十、气质沉静的陈荻医生，带着一位同样安静干练的女护士，以最快速度抵达。
检查在客厅东翼的专属医疗套间进行。
陈医生是傅家用了两代人的心腹，医术精湛，更深知沉默的价值。
整个过程在一种压抑的寂静中进行。许姿被傅时寒用一条柔软的羊绒薄毯仔细包裹，露出需要检查的部位，轻柔地放在房间中央的检查床上。
陈医生的目光在那片狰狞的伤痕上停留片刻，戴上手套，用最专业的观察距离和角度，仔细审视了伤痕的形态、新旧与分布规律。又翻开随身平板，快速扫过傅时寒授权调出的、长达数年的医疗记录。
初步检查结束，他褪下手套，走向房间一角的医疗工作台。他坐下，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了几下，调出许姿长达数年的医疗记录汇总。目光在屏幕上密集的文字和数据间冷静地巡梭——就诊时间轴、用药记录、一次次“未见异常”的化验结果……
许姿异常顺从，或者说麻木，任由护士进行最基础的体征测量、采集血样，对陈医生温和的询问，也只以最简短的词语或点头摇头回应。
傅时寒没有离开，他站在距离检查床3米外的一张单人沙发旁，身体面向中央。他没有贴近干扰，但目光始终沉沉落在许姿身上，以及医生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上。
检查持续了约半小时。最后，陈医生示意护士收拾器械离开，他则取下眼镜，用绒布慢慢擦拭，这是他要进行关键谈话前的习惯动作。
他稳步走向傅时寒，在一步之外处站定，开口，语速稍缓，吐字清晰，带着斟酌后的审慎：
“傅先生，关于傅太太的情况，我可能需要私下向您汇报。”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阅读灯，在深色地毯上投出一圈昏黄的光晕。傅时寒背窗而立，身影几乎融进窗外沉甸甸的夜幕里。
陈医生在他面前两步外站定，面朝着光，身体微向前倾：
“傅先生，初步检查完成了。许小姐的生命体征稳定，无紧急生理风险。”
傅时寒沉声：“说重点。那些伤。”
陈医生顿了顿，措辞极为审慎：“体表的伤痕，均为反复抓挠所致，新旧交替，符合‘神经性皮炎’的典型特征，但……”
“但是什么？”
“但是，诱因恐怕不在皮肤本身。”陈医生抬起眼，目光平静笃定，“我查阅了许小姐近三年在傅氏旗下所有医院的体检记录，各项生理指标，包括免疫、内分泌、常见过敏原，均无显著异常。结合她目前……整体的精神状态，以及这种特定行为模式，我认为，心身性因素占据主导的可能性极高。”
“心身性？”傅时寒重复这个词，像在咀嚼一枚苦果。
“是。简单说，长期、持续的心理或情绪压力，超出了个体承受与表达的限度，转而由身体‘代言’，通过生理症状表现出来。”陈医生的话语清晰、冷静，像在宣读一份残酷的科学报告，“皮肤，尤其是它‘痒’的感觉，是情绪压力常见的‘靶器官’之一。焦虑、压抑、无法排解的冲突……都可能转化为这种难以忍受的刺痒感，迫使患者通过抓挠来获得短暂的、扭曲的缓解。”
“……具体多久了？”
陈医生审慎说：“根据傅太太的医疗记录，她自去年七月起，就诊频率显著增加，主诉均为反复发作的皮肤瘙痒与皮疹。免疫球蛋白、特异性过敏原、乃至自身抗体谱，都在不同时间点进行了反复排查。”
他稍作停顿，让信息沉淀。
“在临床上，当患者开始如此密集地寻求生理性病因的确认时，往往意味着两件事：第一，她的不适感已经达到难以忽视的程度；第二，常规的自我处理或简单用药已然失效。”
“因此，一个合理的医学推断是：导致她目前状况的核心病理进程，其起始点，很可能早于我们看到的这些体表新伤。它被系统性地记录在案的开端，正是去年7月。”
去年七月……那时我们在做什么？
或者更早，瑛瑛就已经不快乐了吗？
傅时寒陷入长达数秒的、雕塑般的静止。
“原因。”傅时寒只吐出两个字，下颌线绷得像刀锋。
陈医生沉默了片刻。这不是一个能轻易回答的问题，但他必须给出专业的推测：“可能的原因非常复杂，且个体差异极大。通常与长期缺乏安全感、情感压抑、过度自我控制、或身处无法摆脱的应激环境有关。患者可能感到被困住，真实的情感和需求无法言说，甚至不被自身允许，最终……身体先于意识崩溃了。”
每一个词，都像一根针，扎在傅时寒构建的那个“幸福婚姻”的泡沫上。缺乏安全感？情感压抑？无法摆脱的环境？——是他给的婚姻吗？
“解决方案。”他的声音更哑了，脸上暗影斑驳，不辨情绪。
陈医生深吸一口气：“第一，立刻停止任何形式的自我伤害行为，我会开具外用药和温和的口服制剂，首要目标是阻断‘痒-抓’的恶性循环，防止感染和永久性瘢痕。这需要许小姐的配合，但更重要的是，环境必须改变。”
他直视着傅时寒，给出了最核心、也最艰难的建议：
“第二，也是根本性的，必须消除或显著减轻导致压力的源头。这需要深度的心理干预，帮助许小姐学会安全地表达情绪，重建内心的安全感与掌控感。必要时，需配合专业的心理咨询或治疗。”
“第三……”陈医生迟疑。
“继续说。”
“第三，作为最亲近的人，您可能需要调整与她的互动方式。重点是提供无条件的支持与理解，而非追问或施加压力。她需要感受到她的痛苦被‘看见’和‘接纳’，而不是被评判”
说完，陈医生垂下目光，不再言语。见傅时寒没有任何指示，他才将目光礼节性地抬至对方紧绷的肩线处，随后，极轻微地颔首。——这是一个无声的“告退”请示。
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他向后退了半步，才转身，离开房间。
作为老板的私人医生，技术专业的同时也需懂得避开不应该他知道的事情。
电梯门无声合拢。
最后一丝属于外界的空气也消失了，巨大的寂静沉沉压在傅时寒的肩上，他缓步走向“健康管理室”，目光落在房间中央——
他的妻子，一动未动，蜷在检查床上，像一只断翅的蝴蝶，凄艳无声。
他迈开脚步，走向她。
地毯吸去了所有脚步声，他的行进仿佛一场不容拒绝的审判。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诊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