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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上课不准睡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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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他随着人流匆匆进入食堂、打份经济自选,潦草吃完离开,快步走向阶梯教室。
物理考试对他来说没什么差别。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接过前排传来的试卷,指尖转两圈笔便开始作答。草稿纸上擦划声不绝,写到中场时却突然阻滞。陌生的变式让他烦躁地盯了眼挂钟,又带着一种不甘落第的愤懑继续写下去。
笔尖在草稿纸上急促地划动,越是梳理越是缠结。柴意乡换了一种思路,重新标注已知条件,将公式拆解又重组。
[m=0.1kg q=10????C] 他刚要落笔,铃声却突然响起。
“全体起立——”监考老师喊道,“试卷和答题卡放在桌上,草稿纸带走,依次从后门离开。”
柴意乡突然无意识地望向连廊的方向。
夜晚廊上无人。高一高二两栋灯火通明的教学楼衬得连廊格外空寂。
他背上包刚走出门,顿然被背后一人叫住:“柴意乡?”
“干嘛?”
是他的同桌高子轩,冷脸说:“你也来这里参加竞赛选拔?所以你今天下午语文课睡觉?”
“......物竞是物竞,睡觉是睡觉。”柴意乡面黑框眼镜压着一对下垂眼,认真地回答道,“我睡觉是因为我困。”
高子轩双眼一飘,面色突变,不再堵着柴意乡问,匆匆往走廊尽头走去。
10.
柴意乡抿了抿嘴,决意不理会他,也不再纠结他莫名其妙的变脸,转身却突然撞见一个身影。
眼前青年看起来大约二十七八岁,笑着说:“你好,柴意乡同学。”
“?”
等柴意乡反应过来面前人可能是谁,早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我靠。
“老、老师好。”他局促地伸手抬了一下眼镜,更局促地随意拎了个称谓出来。
“今天下午睡了一觉,晚上考试发挥还可以吧?” 他又笑道,“祝你顺利进入物理竞赛队。”
“......啊?”柴意乡读不出微笑里是祝福还是阴阳,怔怔地回应道,“噢。谢谢老师。”
“再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江周,这学期负责六班的语文。” 他语气温和,见柴意乡有些恍惚,也不催促,静静立着等候。
“哦,”柴意乡点了点头,“谢谢江老师。”
欲言未止,忽然听见阶梯教室内传来的声音:“物理竞赛的学生们快点撤场,下节晚自习这里要开教研会——”一位女老师穿着高跟鞋朝这边走来:“江老师?”
“来了。”江周向前走去,回头对柴意乡轻轻一笑,“再见,小柴同学。”
柴意乡莫名记住了那个瞬间,就像今日午后那样,他眨了眨眼睛。
晚风穿过安静的走廊,把阶梯教室的关门声送了过来。远处钟楼笼着月辉,校园内梧桐桂树经秋。
他又抬手扶了眼镜,背着书包离开了。
11.
那日柴意乡考完试回家,放学路上有种说不出的愉悦。一开家门就对着父母吹牛逼说自己稳进竞赛队,给父母高兴得点份夜宵犒劳他。
柴意乡就这样吃着肯德基打起游戏。
他不想睡觉,躺在床上抱着手机、转眼就打到凌晨两点半,实在觉得胸闷气短,快猝死了,就使劲揉眼睛,翻身下床吞了半颗安眠药。
结果是第二天早上的语文课他又睡着了。
昨天的事一码归一码,身体困不受意志控制。江周没有因为他课上睡觉而责怪他,柴意乡觉得很安全;知道今早这是语文课,反而睡得更踏实。
初中时他便把语文课睡习惯了,老师总看他不惯,却又碍于他总分高而管不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柴意乡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埋头于扎成堡垒的教辅和习题册中,呼吸均匀安详。
高子轩冷哼一声:原来是惯犯。
“大家看到这首词的下阕。”
江周合上书缓步走下讲台,在柴意乡桌前驻足,影子轻轻覆在少年蜷缩的脊背上。
高子轩忽地屏住呼吸,等江周伸手掀开柴意乡立在头前的笔记本。
不出他所料,江周蹙眉道:“......同学。”
这声轻唤让柴意乡突然惊醒。他仓皇抬头,前额触倒了置于前方的本子,头发乱翘,黑框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一双琥珀色的下垂眼显得无措,脸颊还带着校服布压出的红痕。
12.
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整间教室陷入不可言说的寂静。
江周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眉头不自觉地松开:“梦到什么了?”
“?”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柴意乡满脸茫然,手忙脚乱地整理着睡乱的衣领。
“站到教室后面去。”
他抿了抿嘴,转身准备往后走去。
“带上书。”江周眼一垂,瞥在他空空的课桌上。
周围学生笑声嗤嗤,好在柴意乡脸皮还算厚。他弯下腰在混乱的桌肚里乱翻,一时居然翻不出课本,便拎出一本必修下册,灰头土脸站到教室后面去了。
他站在那里,倒是认真地听完了一节课。九月早晨的阳光很清透,照在墨绿的黑板上,给他一种很珍贵的感觉。江周年轻,貌似只带了两届学生,但讲课讲得不错。语文老师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讲文人的鸿篇,意气风发。
但他也只听了个半懂。
13.
下课后,柴意乡揪着书走回去,突然被教室后门等待多时的班主任郑澳逮住:“柴意乡?叫你走了吗?滚过来!”
课间操音乐响起,整个六班的学生脱了校服外套往楼下跑去,柴意乡回过神来,慢慢走到郑澳身边。江周也站在后门,看着柴意乡,那张好看的脸却也有一丝疲惫的沉默感,无喜无怒。
“开学几天?你睡了几次?江老师脾气好,你别蹬鼻子上脸。”郑澳抱着胳膊,一副纯朴的口音呵斥道,“我不是想罚你检讨——”
柴意乡微微张了张嘴,本想要反驳,却听见江周笑了一声:“柴同学误会了吧,我脾气不好。”
“敷衍了事的检讨没有意义。”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柴意乡身上,“听说你很喜欢刷题,去我办公室拿两套去年的月考卷做完,就当惩罚了。”
郑澳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江周会接这话。柴意乡更是瞬间闭了嘴,满眼错愕。
他依旧笑着:“明白了吗?自己去拿卷子。”
14.
明白了吗?自己去拿卷子。
郑澳也没预料到江周会这样下狠手,眼见自己的惩罚还不算过分,便朝柴意乡一哼、大步迈走了。
柴意乡依旧陷在不可思议的怔忡里,皱了皱眉。
江周侧身一看,见郑澳已经走远,如释重负地扬了嘴角,拍拍柴意乡的肩膀:“好了,开玩笑的。”
“......啊?”
预想中的冲突被他轻描淡写地抹去,落下一句玩笑。柴意乡愣在原地,心里不是庆幸,反而涌上一阵更深的茫然,无处着力的空洞......和一丝被戏弄的微恼。
“走吧,”江周的声音打断了他这团乱麻般的思绪,“下楼,你不是还要去操场做操吗。”
柴意乡猛地抬头,对上江周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昨晚又吃了药,头痛得厉害。去做操?还不如去语文办公室领卷子。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烦躁和困倦,一种突发奇想的抗拒冒了出来。
“不想去吗?”
这话让他把心一横。反正刚才已经够丢脸了,也不差这一桩。
柴意乡下意识摇摇头。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意外的生硬。他做好了被驳回、甚至被斥责的准备。
江周静静地看了他两秒。
“那就不去。”
15.
他们没有去操场,只是到了教学楼后面那条小路上。路旁种着桂花树,初秋时节,花香还没逸散出来。广播操的音乐滤过一片一片树影,飘到这里时只显得模糊。
“没休息好?竞赛压力很大?”
柴意乡一怔,最终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所以觉得语文课浪费时间?”江周又问,侧过头来看他。
柴意乡沉默片刻,又答:“有时候......是吧。”
“……
“注意休息。”他既不生气也不失望。
“噢。”柴意乡突然词穷,头脑竟有点发热,闷闷地点了头。
接着是一阵长长的沉默,他垂下眼看他那双黑色匡威。
清风骤来,扫着桂树枝头,一粒浅黄色的花飘到柴意乡的鞋上,然后便静静地留在那里。 可能是因为刚刚上完语文课,也可能是因为身旁是江周,柴意乡看见这景,心居然一惊。
他不由得往身旁望去,见那人只是抬手触了触风。
“柴意乡。”
江周突然这样叫他。他下意识站直了些。
“以后上课少睡点,你的名字容易被老师记住。”
16.
柴意乡脸色顿时飞红。他低下头,用鞋尖轻轻碾着那粒花,赌气般地“嗯”了一声。
......名字?
我名字很奇怪吗?
后来,柴意乡也记不太清那天他回应了什么。他好像说不出个一二,含糊说了两句“老师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上课睡觉了”。他自己都不敢全信。
至于名字,
他不喜欢这个名字——听起来一点也不像他本人。
甚至如果那对父母随大流给他取名叫什么“子涵”,都要好得多。
不过,这个名字是他爷爷给取的。柴意乡出生后不久,爷爷就出家了。
17.
柴意乡对此所知甚少,听说是因为早逝的奶奶。只知道名字定下后,爷爷便剃度出了家,就在小区附近那座清檀山上。
全家人都拦过他,最终也只好由他去。山离得近,近得能听见寺里的钟声,但那位长者仿佛一下就远了。
柴意乡活了16年,去清檀山的次数屈指可数。上次还是小升初考试的时候,被爸爸带去给文殊菩萨磕头保佑进重点初中。
他拜完菩萨,爸爸给买了一张红布条,上面用金字写,
“祝 柴意乡:考试顺利金榜题名”。
把布条挂在青碧的树上,便融进树上的挂着的一片红色之中。
柴意乡杵着那两行金字看了很久,什么也看不明白。
有些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忘记了。
他稀里糊涂回忆了半天。实际上早就乱了心神,满头雾水。
所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