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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美食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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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他独自在语文办公室门前徘徊了很久,不敢往里面看一眼。
直到最后一位离开的老师走出来,跟他说办公室里没人了,明天再来吧。
“嗯......”柴意乡局促地点了点头。
他随即小跑出校门,往学校对面的商场走去——
那是家高端商场,以奢侈品交易为主。圣诞节刚过,里里外外都缀满了白绒和星星、还没撤下来,比平日更金碧辉煌。
......所以,里面有药店吗?
里面有他买得起的东西吗?
柴意乡穿着校服,一层一层地坐着电梯逛,在抵达第三层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件事——
没有。
程彩芳一通电话打过来:“在哪儿呢?还不回家?”
柴意乡抿了抿嘴,眼神从那些昂贵的商品上移开:“我马上回来。”
56.
还有两天就是美食节。
星期五中午,温冕敲了敲柴意乡的桌子:“走不走?去附近超市看看食材和厨具。”
柴意乡还没说话,旁边的高子轩先不耐烦地出了声:“声音小点。”
“噢,不好意思,”温冕挠了挠头,凑到柴意乡面前小声说,“别卷了柴哥,你是天赋型选手,卷了只会更——”
高子轩又抬头瞪温冕一眼,这下他彻底说不出话了。
柴意乡把金考卷折好放进书桌:“走。”
班长和团支书早就领着各组小组长在门外等着了,看到他也来,不由得面面相觑:“柴意乡?你也和我们一起去?”
“主要是‘和我’。”温冕嬉皮笑脸地用手肘扎了一下站在一旁的柴意乡。
柴意乡如常地面无表情:“......”
“切,”班长一边核对清单一边笑,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两个诡计多端的直男。”
这调侃突如其来,其他人全都笑起来,气氛一下松活了。柴意乡耳根有些发热,本能地皱了皱眉。
57.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向超市。
班长和团支书继续核着物品:
“年糕条。”
“辣酱。”
“火鸡面。”
“鸡爪。”
“芝士。”
“......”
团支书看着手上的清单:“锅呢?”
班长:“我家有两个电煮锅,我直接带来。”
温冕打了个响指:“靠谱。”
半个下午,班委领着小组长们把可常温放置的食物都买了;冷藏食品统统记录下来,发给生活委员,美食节当天再订。
“好期待呀......”队伍中发出一声感叹。
班长拎着一大提火鸡面:“结束之后就好好准备分班考吧。”
柴意乡正站在货架旁,帮团支书搬一次性纸碗。听见这句话,和群体一样,短暂沉默了几秒钟。
“......方便吗?”团支书看着货架高处的纸碗,“需不需要叫工作人员来?”
“不用。”柴意乡长得高,一踮脚就拿住了,手臂放低、递给团支书。
他却心不在焉。
确切来说,他分班考没考好,物理竞赛又没选上。想进实验班,只有靠这次机会了。
班主任郑澳明里暗里已经给了他太多提示。他自己也不惜在任何人面前夸下海口,好像这样就能掩盖内心的不确定。
还有江周说,我觉得你可以。
58.
“买完了吗?走吧。”班长招呼道。
柴意乡突然喊到:“等一下,两分钟。我去买个东西。”
“买什么?”温冕问。
“烫伤膏。”
“想得太周到了!到时候要是被油溅伤了,还要紧急处理呢,”团支书呵呵笑道,“药膏贵吧?记得拿来报销。”
柴意乡没有解释,也不会去报销。他快步走向药品区,心跳忽然加速。
他提前做过功课,眼神一扫货架便找到了。
他知道这或许非常蠢,甚至没有意义。江周或许根本不需要,也早就忘记了那件事。但这确实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弥补方式,是他混乱思绪里唯一可以执行的动作。
哪怕很笨拙。
59.
美食节前夜,天刚下过雪。
第二天,雪停了,满城晴光。
天上挂着一环清冽透白的太阳,把覆着残雪的教学楼照得明亮。两排梧桐水洗过一般,干净挺拔。
午后,各班的摊位在广场上支开,横幅、海报大展,广播里放着轻快的音乐,人声鼎沸。
“等等!你说这个锅是坏的?!”班长一愣。
“对。”温冕挠挠头,“接通电源后,没有反应。”
“啊?那怎么办?能、能抢救吗?”她又焦急地戳了两下电源键。
温冕叹了口气:“换一......”
“想怎么抢救。”柴意乡站在温冕身旁,瞥了电锅一眼。
班长抱着电煮锅,左顾右盼:“我去找人借......借点......维修工具?”话说出口,她心虚地吞了吞口水。
“应该不是大问题吧?”
柴意乡伸手接过她的锅,仔细观察一阵:“应该不是。”
言外之意是,你会修?
班长双眼瞪大,期待地看了看端着锅的柴意乡,朝教学楼跑去。一会儿便借到了工具箱。
温冕:“柴子?你来真的?”
柴意乡:“修过外设。”
60.
柴意乡从工具箱内拿出螺丝刀,拧开底座,发现是电源线虚接。
他用剪刀剪掉氧化部分,将铜丝绞合缠紧,裹上绝缘胶带,合盖通电。
“滴——”
指示灯瞬间亮起。
“我去!”温冕惊讶得拍了拍他的后背,“太厉害了!柴总我要爱上你了!”
团支书和班长在一旁捂嘴笑着,柴意乡大概知道,她们又在说什么“诡计多端的直男”之类的笑话。
柴意乡推开温冕,侧身收拾工具:“离我远点。我去洗手。”
61.
等他洗完手,再次回到广场时,发现文娱委员在给其他同学系围裙。一堆围裙良莠不齐,有简约大方的,上面还印学校名字;有的看起来蠢一点、但远看还体面。
“柴意乡,你来晚了,”文娱委员扒开布袋,“还有最后一件。”
手刚拿出那件围裙,突然笑得直不起腰。
温冕听到这笑声,也蹭过来凑热闹——
一件亮黄色的长袖围裙,胸前印着一个呆逼兔子。
“我靠。”柴意乡无语了,“我不穿。”
温冕:“服从集体意志!”
文娱委员双眉一竖:“不准嘲笑我的审美!!”
柴意乡烦得要死:
......那我嘲笑我自己行吗。
62.
美食节正式开始了。
广场上搭起舞台,学生乐队正在调试音响,声音大得刺耳,教职工的孩子们围着跑来跑去。
红灯笼和彩色灯谜挂满长廊,时不时有三三两两校友经过,边走边感叹母校的变化。
高一六班摊位开张了,左边是五班的烧烤,右边是七班的西点。
温冕说不管后厨就真的不管了,对着镜子梳了个方方正正的将军头,拿起话筒,朝来往人群科普朝鲜半岛秘闻小野史。
这货对外宣称自己内向,柴意乡一点也看不出来。
他系上那条围裙,用木铲对付着电锅里的年糕。右手把料汁倒入锅中,甜辣味噼里啪啦地散开,米白色年糕在辣酱里软化、翻滚。
郑澳今天穿了一身火红色的羽绒服,背着手走过来,看着六班的海报和铺面:“可以啊——”
“郑老师郑老师!”团支书卷了一列紫菜包饭,“快来吃!”
郑澳东搜搜西搜搜,终于掏出那张邀请卡,递给团支书:“兑换了啊。”
“哪有什么兑换不兑换的,”团支书摆摆手,“只要想来,随时都可以吃。”
“老师您尝尝这个。”另一小组的学生递上一纸碗裹着甜辣酱的面,还覆着一层芝士和海苔碎,香气四溢。
郑澳接过纸碗,咬了一大口,被辣味呛得直呵气。
“不行啊老郑,”六班的数学老师走过来,笑着拍拍郑澳的肩膀,又看向学生们,“给我也来一份呗。”
“好嘞王老师!”负责煮火鸡面的小组响亮应和道,又快速忙活起来。
郑澳摇人有一套。开摊一小时,不少老师都来帮忙撑场子。
其他班学生们时不时往这边拱,在摊前排了长队。
某个喜欢挑刺的偏要说这是北朝鲜风味,温冕放肆一笑,反问,你去过北朝鲜没。
天色慢慢暗下来,柴意乡正将又一份炒好的年糕装碗。
班长频繁地看手表:“江老师还没来?”
“还没有。”文娱委员立刻接话,语气里还带着点委屈,“我特意设计的邀请卡。”
卷紫菜包饭的同学叹了口气:“我们这边都快买完了......要给他留一份吗?”
地理老师突然加入了温冕的阵营,端着年糕点评道:“这哪里是北朝鲜......”温冕则眉飞色舞,高谈阔论。
有学生跑过来通风报信:那边在买校长和年级主任们的签名照!
校园里路灯突然亮起来,一片白花花的光照在各班摊位上。
广场舞台上的表演如火如荼,歌舞一浪漫过一浪。
柴意乡拿纸擦了擦镜片上的雾气。
许多人都在期待。
但江周没有来。
63.
时间是晚上八点,美食节将近尾声。
六班其他守摊的同学开始慢慢收拾厨具。
温冕也没力气了,去十班买了奶茶,拿只塑料凳坐在柴意乡身旁,大口喝起来。
“晚上好呀!”
一句俏皮的问候传来,柴意乡抬头看去。是个短发齐刘海的女孩,站在六班摊位前,一双漂亮的圆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温冕,“我想要一份芝士辣炒年糕。”
温冕顿时不可置信地站起来:“?”
女孩笑盈盈的:“我说,我想要一份芝士辣炒年糕。”
柴意乡听见温冕不屑地“哼”了一声,哪怕那声音很小很轻。
他别扭地转头来看柴意乡,眼里闪着邪恶的光芒,低声说:“给她多放辣!全部倒进去!”
柴意乡面无表情地照做了,舀起一大勺鲜红的辣酱。温冕觉得还不太够,亲自动手再加了一勺,彻底把年糕染成深红色。
这一切都被她看在眼里,她不说话,只是勾了勾唇,付完钱、接过年糕便走了。留下柴意乡和温冕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柴意乡:“你刚才干嘛?”
温冕咬牙切齿:“初中隔壁班那个朱明啊,你认识不?”
“不认识。”
“......”温冕偏过脸去,独自平复心境。
人越来越稀疏,直至所剩无几。文娱委员难过又生气,嘴里念叨着“明明答应了的”,班长和团支书便把她哄着去隔壁七班吃纸杯蛋糕。自从朱明来过,温冕也躁动得东走走西走走。
柴意乡依旧沉默,沉默地留在六班摊位,收拾灶台和食材。
他用抹布擦掉桌面的酱渍,将未拆封的食材归类装箱。空气里甜辣酱和芝士混合的气味逐渐退去。
已经结束了。
他觉得,江周没来也挺好的。起码他穿着一身傻逼兔子围裙的样子,不想被他看见。
——一瞬间,他突然想起:烫伤膏呢?
今天下午被团支书拿去,说是充公,也没见人用过。
所以,在哪里?
柴意乡还没脱下围裙,就急着在一片狼藉中四处寻找。他掀开包装袋,翻找收纳箱,所有可能的地方全都看遍了。
路灯冷白色的光打在杂物堆上。翻来覆去,始终没找到那个小小的、长方形的药膏盒子。
它好像和他那份没说出口的歉意一样,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狂欢与仓促的收尾中,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了。
64.
这是12月31日。
全年最后一天。
美食节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元旦节假期。女生们约着一起去新街口跨年,男生们搭伙吃烧烤。柴意乡没有和温冕他们一起去唱K,一个人走出校门。
校门前是一条大马路,路的两旁种满了梧桐。南岸是商圈,北岸是校园。
温冕曾经和他说,这条路就像秦淮河。从北岸的江南贡院坐船、逐波荡水,就能看见十里风月影。
没有目的地。
他跟着人流向前走。沿街建筑挂着“新年快乐”的彩灯,成群结队的年轻人手里拿着轻盈的气球。一对情侣从他身旁跑过,笑得青春洋溢。
一路往南,兜兜转转。马路川流不息,荡漾着闪烁的车灯。商场外墙的巨幕正在直播跨年晚会。
柴意乡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该往这边走时,他已经几乎穿过了那个巨大无比的商圈,站在最西沿的马路上,看着人潮不断朝中心涌去、向马路对面扑来。
红灯转绿。
掠过无数人的肩,孑然往更远、更远的地方走去。
这个时间点,公共交通大概停运了。就算还有车,也被急着前去跨年的人挤得颠三倒四。柴意乡看了一眼手机——离家不远。他该回家了,走回家。
面前是一个老旧空荡的商业广场,来客稀少,只能看见匆忙行过、前往商圈中心的人们。
几个大荧光灯字潦草地挂在建筑物的顶端,墙体是过时的灰黄色。
然后,柴意乡看见了一个人。
他坐在一排长椅的最右端,额头触着路旁的金属栏杆,发丝凌乱地厮磨着靠背木板。
那人只穿了一件不能御寒的毛衣,在深夜的冷风里显得单薄。
地上有几听零零散散的易拉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