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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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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傅成勋握紧了玉佩。玉的棱角硌着手心,微微的疼。
他想起三天前做的一个梦。梦里他在写信,写得很急,墨汁打翻了。红雪冲进来,急切地说着什么。他说:“红雪,你糊涂!”
然后梦就断了。醒来时,掌心多了一行极淡的字迹,像是有人用看不见的笔写下:
“等我。”
当时他只当是忧思过度产生的幻觉。但现在,握着这枚玉佩,那句“等我”突然有了重量。
是谁在等他?
是那个叫牧歌的人吗?
雷声近了。豆大的雨点开始砸下来,噼里啪啦打在枫叶上,打在青石板上,打在他的肩头。
傅成勋没有躲雨。他就那么站着,任凭秋雨淋湿衣袍,看着雨幕中红得凄艳的枫树。
三日后。
他会见到答案。
与此同时,城西“悦来客栈”二楼的天字号房。
牧歌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还是他的脸,二十五岁的轮廓,但气质变了。不再是现代那个穿着连帽卫衣、抱着爆米花桶的编剧,而是束着发、穿着青色长衫的明朝少年。眉眼间多了些风霜,皮肤也糙了些,像是赶了很远的路。
他摸摸颈后,腺体贴片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时代抑制坤泽信息素的草药膏,味道有点冲,但有效。时间雕刻师居一龙在传送前来不及做任何处理,可他的同事顾渊却找到了一个时间间隙给他做了紧急处理:信息素抑制剂、时代常识灌输、基础礼仪速成,还有最重要的一针记忆稳定剂,防止他在穿越过程中被傅成勋的记忆场完全同化。
“你会保留自己的意识和大部分记忆,”顾渊当时说,“但身体会自适应时代背景,年龄可能也会有调整。记住,你现在是嘉靖十三年的牧歌,家里遭了灾,被傅青主所救,自愿嫁入傅家。”
“嫁……”牧歌当时表情扭曲。
“明代,坤泽地位特殊,可嫁可娶,但通常以‘嫁’为礼。”顾渊难得耐心解释,“傅成勋是乾元,你是坤泽,所以名义上是你嫁他。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接近他,了解那本记录的下落,同时……”
“同时什么?”
顾渊沉默了很久,才说:“同时,看看能不能改变什么。傅成勋的记忆场执念太深,如果你能化解部分执念,历史或许会有微小的偏移。微小就够了。”
雨敲打着客栈的窗棂。牧歌回过神,看向桌上那根木枪。
枪还在。穿越时空的颠簸没有损坏它,但它现在看起来更旧了,像是经历了更多岁月。枪身的磨损更明显,断口处的银皮有些发黑。
他伸手握住枪身。温的。
不是人体的温度,是一种更恒定的、像在呼吸般的温热。仿佛这截木头里还残留着三百年前那个人的体温,残留着他握枪时的每一次脉搏。
“傅成勋……”牧歌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三天后,他就要见到这个人了。不是记忆碎片里的影像,不是梦境里的幻影,是活生生的、会呼吸、会说话、会笑的傅成勋。
他会认出自己吗?会认出这根枪吗?会相信那个荒谬的、关于时间和记忆的故事吗?
牧歌不知道。但他握紧了枪身,像握住一份跨越三百年的承诺。
窗外雨势渐大。客栈楼下传来车马声、吆喝声、行人避雨的奔跑声。嘉靖三十一年的京城,就在这一片雨幕中,真实地铺展开来。
而他,一个本不该在这里的人,即将推开那扇门。
去见那个让他春心萌动的人。
去完成一场始于记忆、终于时间的相逢。
雨声中,牧歌仿佛听见了很远的地方,有钟表指针转动的声音。
滴答。滴答。
像是倒计时。
又像是心跳。
七天前。
牧歌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半枯的草地上。
后脑勺疼得厉害,像被人用钝器敲过。他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荒郊野外,远处是连绵的矮山,近处有条官道,路上有深深的车辙印,但不见人影。
天刚蒙蒙亮,晨雾像乳白色的纱幔,缠绕在稀疏的树林间。露水打湿了他的衣服,触感陌生而粗糙。他低头看自己:一身靛蓝色的粗布衣裳,样式古怪,像是古装剧里的平民打扮,但针脚细密,布料厚实。脚上是黑色布鞋,鞋底沾着泥。腰间系着个小小的包袱,摸上去硬邦邦的,不知里面是什么。
最让他心惊的是头发——变长了。及肩的长度,用一根朴素的木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这是哪儿?他不是应该在时间雕刻师的工作室吗?不是应该……
记忆像断了线的珠子,散落一地,捡不起来。他只记得最后那个画面:巨大的钟,黄铜指针,自己伸出去的手,还有居一龙惊骇的表情。然后是一片刺眼的白光,像是整个人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天旋地转。
再然后,就是这片草地。
“有人吗?”他尝试着喊了一声,声音嘶哑,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没有回应。只有风吹过枯草的声音,沙沙的,透着荒凉。
牧歌扶着旁边一棵树站起来,腿脚发软。他检查了一下全身,除了后脑的钝痛,没有明显外伤。包袱里有一套换洗衣裳、几块硬得能当武器的饼子、一小袋铜钱,还有——他摸到一个冰凉的硬物。
是那根木枪。缩短了,只有一尺来长,像根短棍,被他用布条缠着绑在小腿上。枪身的温润触感还在,仿佛有生命般微微发热。
他正发愣,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由远及近,不急不缓。牧歌本能地想躲,但腿脚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匹青骢马从晨雾中踱出来。马上坐着个灰袍老者,须发皆白,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得像鹰。
马在离他三丈远的地方停下。老者上下打量他,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片刻,又扫过他那身不合时宜的打扮。
“小子,”老者开口,声音洪亮,带着点西北口音,“你在这儿做甚?”
牧歌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是谁?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哲学三问此刻无比具体,而他一问都答不上来。
“我……”他挤出一个字,脑子飞快转动。看这人的装束、马匹、说话方式,像是古代。再结合自己的衣服、长发,还有那根明朝的木枪……
一个荒谬的猜测浮上心头:时间传送成功了?他真到了明朝?
“看你这身衣物,稀奇古怪,却裹得严实,料子也不差,该是好人家的坤儿。”老者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不像这个年纪的人,“怎么独自昏睡在这荒郊野地?从人呢?一个都没有?”
坤儿?牧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明代对Omega的称呼之一。他下意识摸了摸后颈,草药膏还在,信息素被抑制得很好。
“我……”他努力想编个合理的说辞,但大脑一片空白。那些时代常识灌输似乎起了作用,他知道现在是嘉靖年间,知道一些基本的礼仪称谓,但关于“自己是谁”这部分,像是被刻意抹去了,或者说,还没来得及输入。
他只能对着老者再三作揖:“多谢老丈关心,我……我好像迷路了。”
话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不对劲。语气、用词、作揖的姿势,都透着一股生硬和别扭。果然,老者皱起了眉,花白的眉毛拧在一起。
“迷路?”老者走近几步,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你从哪个方向来?要去何处?姓甚名谁?家在何方?”
除了第一个问题——姓甚名谁——牧歌隐约记得自己叫牧歌,其他的一概想不起。家在何方?现代社会的公寓地址能说吗?显然不能。他支吾着,额头渗出冷汗。
老者看了他半晌,忽然叹了口气:“罢了。老夫傅青主,正要往京城去。看你孤身一人,又是坤泽,在这荒野之地恐有不测。你若无处可去,可随我同行。”
傅青主。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记忆的锁。牧歌觉得耳熟,非常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而且不止一次。是时间雕刻师提过?还是在傅成勋的记忆碎片里?
他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先一步作出了反应——他微微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塌下来一点。这个细微的变化被傅青主看在眼里。
“多、多谢傅老丈。”牧歌再次作揖,这次自然了些。
傅青主摆摆手,翻身上马:“能走吗?”
牧歌试着迈步,腿还是软,但勉强能行。他点点头。
“那便走吧。前面二十里有处镇子,到了那儿再歇脚。”傅青主策马缓行,配合着牧歌的速度。
晨雾渐渐散去,天色亮了起来。官道两旁开始出现农田,远处有村庄的轮廓,炊烟袅袅升起。牧歌走在马车旁,每一步都踩在真实的、属于嘉靖三十一年的土地上。泥土的气息,草木的气息,远处传来的鸡鸣犬吠,还有傅青主身上淡淡的、像是草药和皮革混合的味道——一切都真实得让他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