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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惩罚 ...

  •   待姜姜梳洗完毕,整理好衣裙,款步走出内室时,便瞧见外间早已是一番光景。

      沈知远已端坐在紫檀木圆桌的首位,手中执着一卷书册,目光沉静地落在字里行间。他身姿挺拔,侧颜在晨光中显得愈发清隽。

      而那雨纯,此刻正俏生生地侍立在他身侧,手里捧着一个甜白瓷的炖盅,脸上堆满了甜得发腻的笑容,声音也比平日娇柔了八度:

      “大爷,您尝尝这个。奴婢记着您最爱这‘金齑玉脍’的清爽,特意吩咐厨房一早备下的最新鲜的鱼脍,配了最地道的八和齑,火候正是最嫩的时候。” 说着,她便伸出涂了淡淡蔻丹的手,要去取沈知远面前那只天青釉莲花碗,准备布菜。

      沈知远眼皮未抬,只将执书的手腕微抬,几不可察地做了个制止的动作,声音平淡无波:“不急,等娘子出来一同用。”

      雨纯笑容不变,从善如流地收回手,将炖盅轻轻放回桌上,语调愈发恭顺:“是,是奴婢心急了。自然该等娘子来了,一同侍奉大爷和娘子用膳才是正理。” 那副低眉顺眼、谨守本分的模样,与昨日在姜姜面前张狂倨傲的嘴脸判若两人。

      姜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她莲步轻移,走至厅中,对着沈知远的方向微微福身,声音清软,带着恰到好处的歉然:“劳郎君久候,都是妾身梳妆迟了,还望郎君勿怪。”

      闻得她声音,沈知远方将目光从书卷上移开,抬眸向她看来。

      今日姜姜着一身藕荷色联珠对鸢纹锦半臂,内衬杏子黄齐胸褶裙,裙裾曳地,臂弯间松松挽着一条月白披帛。

      乌发梳成俏丽的双鬟望仙髻,却只簪了一对珍珠花钿和一支金簪,妆面亦是淡扫蛾眉,轻点朱唇,清丽绝伦,但相较于往日,这发间确实显得空了些。

      沈知远目光在她略显空荡的发髻和清澈的眉眼间停留一瞬,随即收回,将书卷搁在一旁:“无妨。既已妥当,便入座吧。”

      “谢郎君。” 姜姜依言,在沈知远右手边的位子坐下。雨真早已指挥着小丫鬟们将早膳布好。

      席间再无多话。沈知远进食姿态优雅而安静,目不斜视。姜姜更是秉持着“食不言”的规矩,只偶尔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身旁的男人。

      雨纯倒是想上前布菜,但见两位主子都无此意,沈知远更是连眼皮都未再朝她那边掀一下,只好悻悻地退到一旁侍立,眼神却不时在姜姜那身看似素简实则料子极好的衣裙上打转。

      一时间,厅内唯有银箸偶尔触碰瓷器的轻响,以及窗外依稀传来的鸟鸣。这顿夫妻间的晨膳,吃得安静异常。

      沈知远搁下银箸,取过一旁温润的素帕,慢条斯理地拭了拭唇角。目光落在对面仍在小口啜饮粟粥的姜姜身上。

      他眸光微动,沉吟片刻,开口道:“今日需出京一趟,料理些公务。你且安心在府中。” 语罢略顿,似想起什么,又添了一句,“若遇实在紧要之事……可遣人往都察院寻一位张都喆,他是我属官,自会酌情相助。”

      姜姜闻言,轻轻放下手中调羹,抬眼望向他,目光清澈见底,语调温顺柔婉:“妾身记下了。郎君公务要紧,路途奔波,还请多保重。”

      见她应得这般规矩周全,沈知远心口却莫名有些发堵。她难道就无半分旁的言语?终是忍不住,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的期许,问道:“你便……不问问我此行需多少时日?”

      姜姜从善如流,立刻从粥碗上抬起眼,依言问道,声音依旧软糯:“那……郎君此去,需多少时日呢?”

      沈知远被她这全然奉命行事般的反问噎了一下,心下更觉悻悻。他哪里是真要听这句刻板的问询?“短则三五日,长也不过一旬。”

      他语气略显生硬地回答,说完,又觉似乎太过冷硬,别开视线,状似随意地补充道,“总归不会超过一旬,你……不必忧心。”

      “哦。” 姜姜轻轻应了一声,表示知晓,便重新低下头,执着小银匙,搅动着碗中剩余的粥糜。

      沈知远看着她这副波澜不兴的模样,一时无言。视线掠过她梳理整齐的乌发,忽然定住,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今日发间怎这般素净?怎未簪花……” 他记得她极爱俏,院中四时常备鲜花以供簪戴,今日这双鬟望仙髻上,却只见珠钿金簪。

      话音未落,他已顺着自己疑问的目光,瞥向了厅外廊檐。只见那几盆原本该姹紫嫣红的芍药、牡丹,此刻竟是一派残败景象,枝叶枯蔫,花朵零落,分明是久疏照料所致。他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这几盆花是谁负责照料?竟懈怠至此!” 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沉沉的威压,在寂静的晨间厅堂内回荡。

      侍立在旁的雨纯闻声,身子猛地一颤,脸色唰地白了,慌忙低下头,连呼吸都屏住了,哪里还敢上前答话。

      姜姜见状,放下银匙,抬首望向沈知远,声音柔和地接过话头:“郎君息怒,此事原是妾身疏忽。”

      她目光恳切,带着恰到好处的自责,“前两日暑气突盛,妾身又带了她们去漪兰阁整理书籍,一时忘了叮嘱及时为花草遮阴浇水,这才让花儿晒伤了元气。日后细心养护些,应能恢复,不至耽误今后簪戴的。”

      听了姜姜的解释,沈知远脸色稍霁。又看看主动揽责、眼神恳切的姜姜,心知她是不愿严惩下人。也罢,既然她开口维护,他也不想在这些琐事上拂她心意。

      “虽事出有因,但疏忽本职终非小事,下不为例。” 他沉声定论,算是揭过此事。

      雨纯悄悄抬眼,飞快地瞥了姜姜一眼,眼神复杂。

      沈知远整了整袍袖,站起身来:“时辰不早,该动身了。” 他行至姜姜身侧,脚步微顿,侧首垂眸,深深看了她一眼。晨光映照下,她仰起的脸庞细腻如玉,眼眸清澈如水,却平静得让他心头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闷再度泛起。

      终是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略显生硬地轻轻碰了碰她发间那支金簪的流苏,低声道:“自己……在府中好好的。”

      低声留下这句话,他便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朝外走去,青色衣袍的下摆划开一道利落的弧线。

      姜姜起身,送他到厅门处,依礼微微屈膝。望着他挺拔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庭院照壁之后,她才缓缓直起身。廊下残败的花影映入眼帘,她静静看了片刻,方才转身回座。

      抬手拂了拂方才被他碰过的流苏,指尖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又迅速消散在清晨的空气里。

      午后的日头透过廊檐,筛下疏疏落落的光斑。姜姜因身上小日子未净,懒怠动弹,便命人在抄手游廊的阴凉通风处设了一张湘妃竹贵妃榻,铺了玉色簟席并两个软枕。她斜倚其上,手里执着一卷新近市井流行的探案话本《奇冤录》,看似读得入神。

      明月在一旁的小几上守着红泥小炉,慢火烹着一壶茉莉香片,茶烟袅袅,散入微风中。

      不多时,便见雨纯提着个黄铜喷壶,磨磨蹭蹭地挪到廊下,开始给那几盆半死不活的芍药、牡丹浇水。眼神却飘忽不定,总往姜姜这边瞟。

      姜姜目光未离书页,只极轻地抬了抬执书的手腕。明月会意,将刚沏好的一盏茶轻轻放在她手边矮几上,顺势俯身,凑近姜姜耳边,低声说道,声音恰好控制在能被不远处竖着耳朵的人隐约捕捉到的程度:“娘子,奴婢有一事不明,憋在心里许久了。”

      “哦?何事?”姜姜翻过一页书,随口应道,声音不高不低,带着闲谈的慵懒。

      “便是那雨纯。”明月蹙着眉,语气满是不平,“她素日对您多有不敬,言行僭越。今日晨间,明明是她玩忽职守,您为何还要在郎君面前替她开脱,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她问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话问的,也正是雨纯心头盘旋的疑问。她浇花的动作不由更慢,身子也不自觉地往这边侧了侧,耳朵几乎要竖起来,手里的水壶倾泻,水流漫过花盆边缘也浑然不觉。

      姜姜轻笑一声,放下书卷,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凉薄:“明月,你还是太实诚了。你真当我是为了帮她?”

      她顿了顿,抿了口茶,才悠悠道:“那几盆花,即便枯死了,也不过是小事。郎君即便动怒,看在她娘是府里老人的份上,最多斥责几句,罚上几个月月钱,于她而言,不过皮肉稍痒,不伤根本。我若当时就揪着不放,反倒显得我心胸狭窄,容不下人。”

      明月适时露出恍然又好奇的神色:“那娘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姜姜唇角弯起一抹冷清的弧度,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不远处那僵住的背影,“她不是口口声声,自诩是老夫人钦点给大爷的人,心比天高么?可再怎么高,她如今的身契,可是在我手里攥着。一日为奴,终身为婢,即便想做妾,也得先脱了这奴籍,换成良籍才行。”

      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清晰,字字如针:“我今日放她一马,她必以为我怕了她,或是有意笼络,日后只会更加张狂。待她得意忘形,犯下更大的错处,届时,我只需将身契往人牙子手里一递,发卖出府,便能叫她永世不得翻身。岂不比今日罚她几个钱,痛快的多?”

      “娘子……果然思虑周详!”明月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钦佩与一丝惧意,“如此一来,任她昔日有多大脸面,也再无回旋余地了。”

      “嘘——”姜姜竖起一根纤指抵在唇边,眼波流转,笑意嫣然,“心里知道便好。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是,奴婢明白。”明月恭敬应声,重新执起蒲扇,轻轻扇着炉火。

      廊柱另一侧,雨纯早已听得浑身冰凉,如坠冰窟。手里的铜壶“哐当”一声轻响,掉落在地,剩余的水汩汩流出,浸湿了她的绣鞋和一片地砖。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眼中交织着难以置信的惊恐与汹涌的怨毒。

      原来……原来如此!这姜氏果真如雨真所说,是个面甜心苦、城府极深的!竟想出如此歹毒的法子要置她于死地!

      她再不敢停留,也顾不得收拾水壶,胡乱用袖子抹了把瞬间冷汗涔涔的额头,踉跄着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匆匆离去,背影仓皇,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必须抢先一步!

      待那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廊角,姜姜才缓缓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与明月对视一眼。明月眼中闪着狡黠的笑意,姜姜则轻轻合上手中的《奇冤录》,唇角微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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