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谁的眼》琛亦淮

3、把她借调过来

　　借调函在零军工内部OA系统里卡了三天。

　　陈明中看着屏幕上那个停滞不前的节点，目光平静。办公室暖气开得很足，混合着红木家具的沉郁气味。零军工作为民营防务巨头，内部山头林立，任何一个看似常规的流程都可能成为角力的战场。这份借调函需要走完“业务部门提请-人力资源部审核-分管领导批准”的标准程序，而现在，它被人为地按在了第二个环节。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给吴科长。三声忙线后，电话被接起。

　　“陈总。”

　　“赵永平最近在忙什么？”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随即传来吴科长平稳如刻度尺的声音：“赵总的女儿今年从伦敦政经毕业，目前在一家外资投行实习。那家投行的亚太区总裁，和我们‘华晟资本’的李总私交不错。”

　　陈明中“嗯”了一声，指尖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李总那边，我晚上请他吃饭。你准备一份‘华晟’明年春招的特别推荐表。”他顿了顿，语气没什么变化。“另外，去年赵永平经手的那批特殊人才住房补贴，审计报告是不是出来了？”

　　“上周出来的，还在风控部。”

　　“该走的流程要走。”陈明中说，“按制度，副处级以上的干部的审计初稿，抄送一份给分管人事的刘副总。”

　　“明白。”

　　挂了电话，陈明中靠回椅背。清除障碍的过程必须干净利落。刘新军那个位置需要换上更听话的人，而他，正好递了把趁手的刀。

　　代价是有的。下一条南美那条线要过的货，他得额外分出一成利润作为“通道维护费。”风险更高的任务，更直接的金钱输送。

　　他拿起手机，发了一条加密信息：[赵碍事。住房补贴审计报告已送刘。]

　　半小时后，回复来了：[已阅。]

　　两小时后，系统里停滞的节点变绿，流程顺畅跳转。几乎同时，内部公告刷新：[经研究决定，赵永平同志不再担任人力资源部副部长职务，另有任用。]

　　陈明中关掉窗口，眼睑极细微地颤动一下，像平静湖面被一颗小石子打破，随即恢复深潭般的平静。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安静的，从灰蒙蒙的天空飘落，在深色玻璃幕墙上化成蜿蜒的水痕。

　　箴真科技那边，是萧慧文的直属领导周副总亲自接到的电话。

　　电话来自零军工集团总裁办的一位“王主任”，语气客气周到，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周总，‘长风-7’项目进入关键联调阶段，接口适配这块，你们公司的萧慧文经理是核心参与者，技术衔接上需要她深度支持一段时间。集团第七研究所这边，希望以借调形式请她过来，集中办公，提高效率。”

　　周总握着听筒，脸上习惯性堆起笑容，心里却快速盘算。“王主任，慧文是我们这边的技术骨干，手上也还有其他项目......”

　　“理解。”王主任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所以这不是强制摊派，一切按正规借调流程走。只是，这个项目的重要性，周总您是清楚的。集团高层很关注。确保关键人员到位、保障项目顺利推进，不仅关乎当前合作，更是未来彼此信任的基石。”

　　话已至此，客气周全的表象下，压力的轮廓清晰如刀锋。这不是商量，是告知。人可以“自愿”来，但必须“到位”。

　　周文海放下电话，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零军工是他们攀附着的大树，树荫之下才有生机。他叹了口气，让秘书叫来了萧慧文。

　　没有迂回，他直接转达了零军工的意思，重点强调了“自愿原则”、“优厚条件”和“难得的平台机遇”，萧慧文安静地听着，窗外的光线落在她脸上，明明灭灭。领导的话像一层甜美的糖衣，包裹着不容拒绝的现实内核。不去，便可能成了不识大体、不顾全大局的那一个。古人云：“形式比人强。”在这股名为“需要”的洪流面前，个人的意愿常常只是一叶身不由己的扁舟。

　　她沉默了几秒，那沉默并非空白，而是无数思绪飞速沉落的过程。然后，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平静，像雨后洗过的天空：“我明白了，周总。需要我什么时候过去？”

　　“明天。”周文海连忙回复。

　　推开技术部厚重的玻璃门时，萧慧文敏锐的察觉到了空气密度的变化。她的工位在靠窗的角落，走过开放的办公区时，邻座的李工正对着电话低声说着什么，见她路过，声音下意识压得更低，身体转向了另一侧。斜对面的两个年轻实习生原本凑在一起看着手机屏幕，此时迅速分开，其中一个还对她局促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像没调试好的程序界面，僵硬又闪烁。

　　萧慧文的脚步没有停顿，脸上依旧时那副惯常的、略带疏淡的平静。她将资料放在桌上，按下电脑开机键，动作流畅得仿佛只是经过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午后。

　　直到她坐下，背后那片被强行压抑的“嗡嗡”声才又谨慎地复活，像热带雨林里的虫鸣。

　　“听说没，借调去‘那边’，陈总亲自点的将。”声音压得极低，来自右侧茶水间的方向。
　　“何止点将，流程快得反常。人力资源部的王姐说，总裁办的人直接催办的，所有环节一路绿灯。”另一个声音加入，带着某种知情者的笃定。
　　“军工那边水多深啊，咱们萧工这么过去......”话没说完，意味深长的停顿。
　　“你操什么心？能被陈总看重，那是本事。”这话听起来像是恭维，尾音却飘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像柠檬汁滴在苏打水上，嘶嘶地冒着暧昧的酸气。

　　萧慧文端起水杯，起身去接水。她走向茶水间的步子平稳，鞋跟敲在地砖上的声音清晰均匀。门内聊天的声音在她手触到门把手的瞬间戛然而止。

　　里面站着项目组的张莉和财务部的小秦。张莉正端着咖啡杯，看见她，脸上瞬间绽开了一个过分热情的笑：“萧工，恭喜啊！去陈总那边可是大平台，机会难得！”笑容灿烂，眼神却像探针，飞快地扫过萧慧文的脸，试图捕捉任何一丝波澜。

　　小秦则略显尴尬，低头假装专注地搅拌着根本不需要搅拌的速溶咖啡。

　　“只是临时项目支持。”萧慧文的声音平静无波，侧身接水，温水注入杯中的声音在突然安静的狭小空间里格外清晰。她没看她们，目光落在饮水机跳跃的红色指示灯上，“技术协助而已。”

　　“那是那是，”张莉连忙附和，语气却更耐人寻味，“谁不知道萧工你技术过硬，陈总眼光最毒了，不是顶尖人才，哪入得了他的眼？”她把“入眼”这两个字咬得稍稍重了半分，仿佛在咀嚼某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萧慧文接满水，转身离开。关上门时，隐约听见里面传来极轻的、气声的议论：“......装得还挺像......”

　　回到座位，某个通讯软件的消息图标在疯狂闪烁。

　　点开，是助理小林发来的，言简意赅：[慧文姐，听说你要去狼窝了？消息比病毒传的还快。怎么样，感受到人民群众‘关切’的目光了吗？]

　　萧慧文指尖在键盘上停了一顿，回复：[例行工作，他们太闲了。]

　　林鑫淼秒回：[得了吧。陈明中那张脸加上他的身份，你跟他名字挨在一起，就别想‘例行’。慧文姐，你自己当心点，公司这边帮你盯着，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

　　[好。]萧慧文回复。关掉对话框，萧慧文望向窗外，城市的钢铁森林在午后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她成了话题中心，一个被拽入某种暧昧叙事里的符号。人们不在乎“萧慧文”是谁，只在乎“被陈明中选中的女人”这个标签下，可以填充多少香艳或功利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