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胖六六

1、约会

　　11月21日，星期四。
　　华灯初上，整个城市终于暗了下来。
　　小区地下停车场的出入口车辆进进出出，有人归巢，就有人外出，这世上的人们从来都不是一律。
　　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音从单元楼梯口传来。
　　这是一位三十七八岁的熟女，中等偏高，黑色长款大衣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她整体看起来是丰满圆润的，但绝对不是肥胖，腰间随意系着的大衣腰带勾勒出了她纤细的腰肢。大衣下面搭配的是若隐若现的黑色丝袜，和足足有10厘米的黑色红底高跟鞋。
　　绝对的黑色系愈发衬托出她娇艳欲滴的红嘴唇。
　　她拎了一个大帆布包，里面塞得满满当当，手里拿着手机、电梯卡和车钥匙。
　　她走到一辆黑色的奔驰越野车旁边，开锁，熟练地上车点火，然后把帆布包放在副驾驶。
　　很快，车辆驶出小区，滑入无边在暮色里。
　　路过小区大门口的门面房，她扭头看向“小梦”健身房，只远远地瞥见开着门亮着灯，便面无表情转回来，继续开车。
　　等待红绿灯的时候，她拿出手机查看信息，打开微信聊天框，看到新的未读信息，“我已经到酒店了姐姐，你到哪了？”
　　她快速回复，“还有两个红绿灯。”
　　“好的姐姐！我先洗澡，房间号2508，你到了直接上来就行，弟弟已经等不及了。”
　　“嗯。”她回复简短。车子很快到了酒店地下停车场。
　　她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将车辆停好，熄火，却不急于下车，而是怅然若失地发呆，几乎看不出来约会的兴奋。
　　“到了吗姐姐？我洗好了。”“洗白白等姐姐哦！”手机不停收到新信息，她刚打开，又看到对方发来的大红嘴唇动图。
　　她此时已经没有了聊天口嗨的狂放，开始拘谨抗拒。实在耐不住对方一连串信息轰炸，她回复了一句“到了，刚刚停车。”然后从大衣口袋拿出一个口罩戴上下了车。
　　电梯里面并没有人，电梯直接到了25层，她很快就到了2508房间门口。敲了敲房门，一个腰间裹着浴巾的男人瞬间就打开了房间门。
　　她快速扫了一眼，然后又迅速低下眉眼。他像山一样立着，魁梧结实，眼睛里面有小星星。说是男人，其实还是一个大男孩，25岁，一米八五，70公斤，长相清秀。初步来看，和聊天内容交流的信息基本没差。
　　她犹豫间，男孩已经钳子一样地快速把她拽进了房间。几乎是同时，她挣脱了他的手，仍不敢直视他，在房间踱着步伐躲避和他对视来掩饰内心的慌张和排斥。
　　男孩也很羞涩，但还是秉持了男女关系里面主动的角色，“姐姐真的和预料中的一样好看。”
　　“是吗？我口罩都没有取。”她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没打算取口罩，也没打算坐下。
　　男孩当然看出她的异样，贴心问道：“姐姐是不是也有点紧张？”
　　她仍然眼神闪躲，脑子里快速想着找一个合适的理由离开。
　　“那我穿好衣服，我们先聊聊天？”男孩第一眼看到她的穿搭，其实心里就已经胜券在握了，但看到她临阵又脱逃的阵仗，就知道这是一个没有经验的姐姐，这更坚定了他的势在必得。为了让对方放松下来，他打算先退一步稳住她。
　　“嗯。”她手足无措拘谨地回答着，防备心十足。
　　直到男孩拿起衣服去了洗手间，很快就穿好了衣服又出来，她这才稍微放松下来盯着他看了一下。男孩干净帅气光阳，如果不是因为聊天软件的关系，现实生活中怎么也不能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姐姐你坐，这是我的入职体检报告，都给你打印出来了，你看一下。”他主动给她让座在沙发上，转身从黑色背包里面拿出一个档案袋，上面赫然写着银行体检报告的字眼，他把报告掏出来放在她的面前，自己则搬过房间唯一的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然后试探着重新切入亲密话题，“没想到姐姐见面这么害羞，聊天时到是很嗨的。”
　　刚刚坐下的女人听闻他的试探，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两个人肆无忌惮口无遮拦的聊天内容，一种自降身价的羞耻感使得她反感又排斥，她反复快速翻看面前的报告来掩饰内心的焦灼。
　　“姐姐，可以了吗？”男孩试探着凑了上来。她条件反射般地站起来就要走开，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深深意识到，□□早已经深深地侵占了她整个身心，她丝毫容不下其他男人。
　　男孩眼见到手的猎物就要跑掉，求爱心切的他不容多想三步并作两步追过来就锁住了她的双臂，一个漂亮又利索的转身加反手壁咚，她被紧紧顶在房门上，他凑上来嘴巴问道：“姐姐说过喜欢被男人霸道强吻，是这样吗？”她垂下眼睑拼命挣扎摇头。
　　女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是毫无反抗之力的。他腾出一只手摘下她的口罩，然后看到了她精心打扮的妆容，还有那丰满红艳欲滴的嘴唇，但同时他也看到了她的矛盾，“不要碰我！放我走！”
　　他内心一阵兵荒马乱：她没看上他。
　　意识到这里的时候，他一种强烈的挫败感涌上来。他放下她挣扎的胳膊，撂下一句“你走吧”就转了身。
　　身后传来开门声，然后又是重重的关门声，她逃跑了。
　　一直到上了车反锁了车门，她才镇定下来。想起他的挫败感，她愧疚地拿起手机给他发信息，“对不起！”
　　“姐姐没有看上我！对我不满意是不是？”
　　她的愧疚是真的！聊的时候她是主动的，来的时候她也是同意的，甚至是迫切期待的，可最后她反水了，她没有契约精神，她戏弄了一个无辜的男孩，让他心生希望，又自我怀疑。愧疚感让她放低姿态：“不，你很好，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那到底是为什么？！”
　　“我接受不了除他之外的男人！”她一吐为快，对面终于如她预料的炸了毛。
　　“姐姐，你不用给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你想想他此刻在干什么？人家吃饱喝足嘲笑完你之后翻云覆雨逍遥快活去了，而你，还在天真地为他守身如玉！你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就是个笑话！都什么年代了，怎么着，还指望政府给你发个贞节牌坊吗？！你可千万别让他们知道你在为他守身，否则这是你一辈子的笑柄。”
　　男孩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其实她内心何尝不知！可是和他在一起的这几年，她身上早已经打上了他的烙印，深入骨髓。她做不到，至少此刻做不到。
　　她开车出了酒店车库。城市的夜晚，灯火辉煌，霓虹闪烁。她开大车载音乐的声音，《暗涌》的歌声直戳心窝：
　　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
　　眉头仍皱满密云
　　就算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
　　仍可反映你心
　　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份
　　我都捉不紧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这么烦嚣城中
　　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
　　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仍静候着你说我别错用神
　　什么我都有预感
　　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她并不想回那个家，那个到处充满了关于他的回忆的家。她忧郁得快要拧出水来，窒息和空荡侵蚀着她的身心。
　　等红绿灯的时候，她打开了车窗，车外的凉气瞬间就灌了进来。她喜欢被寒冷瞬间速冻的感觉，凛冽又真实的痛楚犹如他决绝的态度和她如刺刀一样的话语，扎向自己的心。
　　车窗外传来惊喜的声音：“喂喂喂，开大奔的，往前走走看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女的，还很漂亮。”尽管他们压低了声音，她还是听到了。她瞟向车后视镜，是两个骑电动车的年轻男孩。她摇上玻璃，还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开大奔的人应该没有什么烦恼了吧？”
　　“那肯定啊，都开大奔了还能有什么烦恼？”
　　绿灯亮起，她快速驶离。酒店离家很近，她很快就到了小区大门口。
　　路过“小梦”健身房，她仍是忍不住扭头去看。
　　门口站着一个穿吊带的女人，年轻，张狂，弯着腰大笑，手指着健身房门口一个男人。
　　她不敢多看一眼便加速逃跑了，然而城市之大，她却不知道要跑向哪里。
　　男孩的信息狂轰滥炸：“姐姐，我并不是要勉强你。这种事情，勉强没有意义。说实话我也不是非你不可，只是觉得你太不值得！如果你们是因为其他原因分开了，你的等待和坚守是宝贵的，但是这种情况下它只能是耻辱。”
　　“相信我姐姐，给弟弟一个晚上，弟弟一定会让你彻底忘了他！”
　　来不及打字，她快速回了一条语音：“十分钟后开门。”
　　“好咧姐姐！”男孩收到信息开心雀跃跳了起来，放下手机脱掉上衣，露出结实的身体。
　　她仍旧停在原来的车位，戴好口罩，拎起副驾驶的帆布袋，冲上楼，敲开门，一头扎进男孩的怀里。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身体，年轻、高大、青春充满活力。
　　整个过程，她的身体都在被动接受。她心里非常清楚，这不是他。她曾经以为，以后再也不会有别人了。她脑子里想的全是他，不管此刻身边的人有多好，她心里却一心只想要原来熟悉的那个他。
　　一个多小时后，他才停了下来。他仍是紧紧地抱着她，趴在她耳边轻轻地又甜蜜地亲了一口：“姐姐，你好棒！”
　　她把他的头扒向另一侧，起身说道：“我要回去了。”
　　“啊！姐姐这就要走啊！我不让姐姐走！”他撒娇依依不舍，人虽躺在床上没动，手却第一时间精准捉到她的胳膊拉着不松开。
　　“不行！外面的床我睡不习惯。”她斩钉截铁，甩开他的手，快速穿好衣服。
　　“好吧！”他满脸失落，却仍然起身送她到门口，亲了亲她早已经没有了口红色的嘴唇，又紧紧拥抱了一下才放她离开。
　　午夜十一点多，“小梦”健身房的灯已熄灭，他们大概已经双宿双飞回家抱着睡着了吧。她不敢往下多想，所以尽量转移注意力到今晚的一切。此刻她心里是有一丝安慰，甚至是有报复的快感的。
　　电梯口，她摸了摸口袋，发现不见了电梯卡。返回车上，依然没有找到。她这才一阵慌张，大概率是不小心掉在了酒店房间里。想发信息问问，想了想还是打给了物业，“物业吗？我电梯卡忘记带了，帮我刷下电梯卡吧？”
　　两分钟的功夫，物业工作人员就到了电梯一楼。物业人员礼貌地刷卡，她道谢，然后乘电梯上楼，指纹开锁，她终于到了家，冲澡，洗漱。
　　回想今晚的一切，她如释重负，不管怎么样，她已经迈出去了第一步。这是自我救赎的关键的一步！
　　男孩仍是不停地发来信息：“姐姐，你安全到家了吗？”
　　“嗯。”
　　“姐姐，你身材好好，弟弟好喜欢！”
　　没有了见面之前的放任，她只是回了一个羞涩的表情。
　　“姐姐反差好大，弟弟好喜欢。”“姐姐你睡了吗？”
　　“刚洗漱完躺下。”
　　“姐姐，弟弟睡不着，好想你！”
　　“睡吧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
　　“嗯嗯，姐姐晚安，爱你！”
　　弟弟超乎意料的年轻，热情，干净。

　　凌晨，闹铃响起，她收拾一番，一身职业装淡妆出门。
　　红绿灯时，她翻看信息，男孩发来一个照片还有信息：“姐姐，这是你的卡吧？落酒店我给你保存起来了，你什么时间有空我还给你？”
　　到底还是不小心掉在了酒店。
　　她本来不想和他在现实生活中再有任何交集的！
　　她也考虑过要不要否认是自己的电梯卡，所以她没有回复信息。紧张繁忙的工作，反复修改的方案，开不完的会议，做不完的报表，白天的她还是可以让自己暂时脱离困扰的。
　　工作间隙，她脑子里竟不自觉多次闪现昨晚的镜头，男孩青春又充满热情的身体，给她带来的是一种崭新的感觉，像逝去已久的大学生活，是那么向上的生命力。
　　她笑了，终于有那么片刻，她的脑海里不再只是绝对强势的□□。
　　100%的绝对意识里，终于混进来了哪怕只是1%的不同，虽然仅仅是片刻，但已是质的胜利。
　　原来忘记旧爱最快最凛冽的方式，竟然真的是新欢！
　　她一边庆幸，一边安慰，一边享受，一边不屑，她一直以为软件约炮是件很低级很下流的事情，是那些从不知道忠诚为何物的男男女女单纯追求动物□□的行为。而自己终于也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快下班的时候，她看了一下信息。因为工作繁忙，她错过了男孩发来的好几个信息：“姐姐，你不理我了吗？”“姐姐，是弟弟表现不够好吗？”“姐姐......”“姐姐，晚上下班我把你的钥匙卡给你送过去，你如果不喜欢我，我们以后就不再见面了。”“好吧姐姐，你什么时候想要卡了联系我，我不打扰姐姐了。”
　　这个主动的大男孩，让她体会到了久违的高位男女关系。
　　“我这两天有点忙，过两天我请你吃个饭吧，到时候你把卡给我。”她刚发了信息过去，男孩秒回，“好的姐姐。”
　　源于工作性质的原因，作为集团风控部总监的她，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很谨慎，尤其是面对一个毫不了解的约炮软件认识的陌生男子。
　　她已经明确告知对方自己比他大十几岁，他还这么热情，所以，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仅仅是喜欢姐姐还是其他？他说自己在银行上班，又有谁知道是真实的还是事先编造好的虚假身份？她也曾开玩笑问过他，你这么年轻帅气，又有银行正式工这么好的工作，要什么女朋友找不来，为什么要出来约？
　　“我不想结婚。”
　　“那你谈个同龄或者比自己小的女孩子也很容易啊。”
　　“不要同龄的女孩子，我只喜欢有阅历成熟稳重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