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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阈界公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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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被加班族的电脑屏幕撑得发亮,写字楼外玻璃幕墙上反射着一层层重复的格子灯光。
沈知砚合上电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时间已经快十一点半,整个楼层只剩她和清洁阿姨,两个人在空旷的走廊里成了点缀。
电梯间的灯有点暗,冷白的日光灯闪了两下,才稳定下来。
她站在电梯门口,抬手按下「▼」。
指尖碰到按钮的一瞬,她下意识顿了顿。
她不喜欢电梯。
确切地说,是不喜欢一切“失控”的东西——悬在半空、交给钢缆和程序的箱子、电梯里无法安置的安全感,都是她连带着排斥的对象。
可是楼下的保安早就下班,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电梯到了,门缓缓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角落里安静的摄像头暗红的指示灯亮着,像一颗被压低亮度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走进去,按下「一楼」。
电梯门合上,将走廊的灯光切成两半。
熟悉的机械声响起,数字从「20」缓慢往下跳。
19、18、17……
沈知砚垂下眼,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的时间——23:32。
今天是她入职整整两年的日子,本来应该和朋友在小酒馆里吃炸鸡喝点小酒,吐槽甲方和无良领导,然后在夜风里晕晕乎乎地走回出租屋。
她抿唇笑了一下。
一切按计划进行的话,她现在应该坐在软椅上喝着冰啤,油纸袋里满是热气腾腾的薯条,而不是在这栋冰冷的大楼里对着报表和财务数据纠结。
电梯突然晃了一下。
是那种很微妙的、像人被轻轻推了一下的晃动。
数字跳到「15」时,电梯猛地一顿,随即开始往下坠。
——没有预告、没有缓冲,像被剪断了绳子的铁块,整个电梯厢突然失重,所有声音都被压进嗡嗡作响的耳鸣里。
灯光疯狂闪烁,警报刺耳地响起来,紧接着又被什么掐断了一样,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沈知砚整个人狠狠撞在侧壁上,又被惯性甩向另一侧,膝盖磕在金属板上,传来一阵麻木的痛。
她本能地去抓扶手,却抓了个空,掌心擦过冰冷的墙面,有一片皮被生生蹭掉。
心跳快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去,但奇怪的是,她的脑子反而异常地清醒。
她甚至有空想起很多年以前的事——那栋旧小区里老旧的步梯,她和堂妹一起从六楼跑到一楼,堂妹站在栏杆上,用很轻松的语气说:“你看,我要是掉下去,会不会像电影里一样,来一段人生回放?”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坠落”这个词带来的具体画面。
那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靠近栏杆、不敢坐靠过道的座位、不敢站在地铁门边。
她讨厌一切会突然坠落的东西——比如电梯。
可是现在,她身处的电梯正在疯狂向下冲。
数字疯了一样往下跳,红色的电子数码极不真实地闪烁,像某种坏掉的倒计时。
15、12、8、3……
她下意识蜷起身体,肩膀抵住电梯角落,指节用力按着墙壁,指尖已经没有了血色。
“冷静。”她在脑子里对自己说,“就算真掉到底,也不一定会死,电影里说有缓冲层——”
她知道这句话有多不靠谱,但她现在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在失重快到极致、胃部仿佛被整个提起的那一瞬,电梯忽然“哐”的一声剧烈巨震。
强光从四面八方炸开,仿佛有人在她眼前同时打开了无数盏灯,光线刺得她眼睛发痛。
疼痛和晃动都瞬间消失了。
像有人按下了“暂停”。
——坠落感没了。
——电梯的噪音不见了。
——连耳鸣都在一瞬间静止。
沈知砚意识到不对,缓缓睁开眼。
面前不再是熟悉的金属内壁。
电梯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外面是一条安静的走廊。
走廊很像普通的公寓楼道:灰白色的墙面、浅色木纹地板、头顶一排黄白色走廊灯,灯光不算刺眼,却也称不上温暖。
她先是愣了一秒,然后本能地去看身后的电梯。
——什么都没有。
身后是一堵完整的白墙,连门缝都没有。
原本应该有电梯所在的那一面,干净得像从未被挖空过。
“……”
喉咙发紧,她试着开口,却发现嗓音有些哑。
“喂——有人吗?”
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了一下,很快被灯光吞没。
没有人回答。
沈知砚深吸了口气,按下心里的慌乱,强迫自己先观察环境。
她下意识环顾四周。
左右两侧都是一样的门,每一扇门上都挂着黑色金属门牌,门牌上刻着银色的数字:1301、1302、1303……
这是十三楼。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刚才明明在二十楼。
她按了“1”。
电梯坠落的瞬间,她甚至看见数字从十五直接跳到八,再跳到三,根本没有停在十几层。
现在却出现在十三层。
“梦?”她轻声自嘲地笑了一下,“现在都开始拍B级恐怖片的开场了吗?”
膝盖很疼,掌心火辣辣地痛,指甲缝里还有刚才刮破金属时留下的细小铁屑。
太真实,不像梦。
她不由自主地又退了一步,背靠在墙上,感受着墙面传来的冰凉。
——冰冷有质感,仿佛在提醒她,这里的一切都可以触摸、可以疼痛。
她闭了一下眼,很快又睁开。
“好。”她对自己说,“先确认有没有出口。”
她往走廊一端走去。
脚步声在安静的空间里被放大,每踏出一步,鞋底与地板轻微摩擦的声音都清晰得有点渗人。
走廊并不长,她数着门牌,一路从1301走到1312。
尽头是一扇与其它门都不一样的门。
那扇门通体黑色,上面没有数字,只有一个非常简洁的白色标牌,上面写着两个字——
【前台】
字迹很工整,却不是印刷体,像有人用极细的签字笔一笔一划写上去的。
走廊尽头没有别的出口。
没有楼梯,没有安全门,也没有窗户。
就像一个被刻意封闭起来的空间。
前台。
这是公寓?还是酒店?
她的脑海里闪过无数恐怖片画面——深夜入住的偏僻旅馆、永远看不到底的楼梯井、会自己打开的房门……
喉结动了动,她抬手敲门。
“咚、咚、咚。”
敲门声在静谧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本以为不会有人回应,或者会有个尖细的笑声从门后传来——恐怖片带来的惯性思维让她下意识紧绷了背肌。
然而门很快就被打开了。
“请进。”门后的人声音不高,却很清楚。
是一道女性的嗓音,听不出情绪。
门打开到一条缝,又滑出一点,露出里面的光。
沈知砚下意识直起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而不狼狈,才迈进门。
屋子不大,却意外地有秩序感。
靠窗一排金属档案柜,墙上挂着一块旧式的石英钟,指针停在十二点的位置,不知是坏了还是刻意为之。靠近门这侧是一张长桌,桌上摆着一台电脑,一摞黑色的薄本子和几支笔。
桌子后坐着一个女人。
她看上去二十七八岁,长发用发夹别在脑后,一身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像普通写字楼里再常见不过的行政。
那张脸谈不上惊艳,却极耐看。
她有一双很利落的眼睛。
那种眼睛不会给人温暖,却让人本能地意识到——面前的人知道很多事,而且很少失误。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沈知砚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秒。
女人也看着她,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停在她破了皮的掌心和磨出青紫的膝盖上。
“坐。”
女人指了指桌前的椅子。
“……谢谢。”沈知砚坐下,仍然忍不住问,“请问,这里是……”
“阈界公寓。”女人说。
她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说明“这里是XX国际写字楼”一样自然。
“你可以理解为——在现实和其它地方之间的一个中转站。”
阈界公寓?
阈,门槛、边界。
她脑子里很快给这两个字找了个含义。
“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问,“刚才我在电梯里,它突然坠……”
“电梯故障。”女人替她把话说完,“你现在活着,这是好消息。”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坏消息是,你已经被公寓选中。”
“选中?”沈知砚皱眉,“选中干什么?”
“当租客。”
女人从桌上抽出一本黑色薄本子,推到她面前。
那本子很像某种带封套的入住登记册,封面光滑,上面印着隐隐的暗纹——在灯光下看过去,暗纹勾勒出一扇半开的门。
“公寓收租的方式有一点特别。”女人说,“不是押一付三,也不是水电另算。”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笑意不温不火:“而是任务。”
“任务?”沈知砚重复了一遍。
“完成任务,公寓给你提供一个容身之所,顺便保你一条命。”女人说,“无法完成任务,或者积分为零,就会被系统判定为‘清退’。”
她说“清退”两个字时,语气很轻,可那两个字像被冷水浇过一样,冰凉地落在耳朵里。
“清退,是指……”
“不再出现在任何一个世界。”女人回答得很直接。
“包括你原来的那个。”
沈知砚握着本子的手不自觉收紧,指尖泛白。
“所以,我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
这是她从电梯坠落之后第一次把这个问题正面问出来。
女人看着她,眼里没有可怜,也没有幸灾乐祸,只是平静。
“身体暂时处于临界状态。”她说,“简单说,你的那口气还没有彻底断。”
“只要你在这里按规则完成任务,现实世界里的‘你’就会被认为是幸运的事故幸存者。”
“如果你失败……”
她略微顿了一下,目光掠过她的脸。
“——那就是另一种结局了。”
沈知砚沉默。
她的脑子一向转得快,擅长把复杂情况拆解成可处理的小块,这个习惯在职场让她吃了不少苦头——你总是比别人先发现问题,就会比别人更先承担焦虑。
现在,这个习惯让她在短时间内接受了一个客观事实——
无论这是梦境、幻觉、还是某种她暂时无法理解的空间,她都应该先把自己当成“暂时活着”的那种人。
而不是问这是不是梦,或者是不是疯了。
“好。”她呼出一口气,“那任务是什么?我需要做什么?”
她的声音有点哑,却出奇稳。
女人看了她一眼,像是在做某种评估,随后点头。
“先登记。”她拿起笔,翻开本子,给她看第一页,“姓名、年龄、职业,这些都按你真实情况写。”
“——性格、自我评价、最大的恐惧,可以选择写,也可以空着。”
“不过,你的选择会影响你接下来分到的室友和任务搭档。”
沈知砚扫了一眼。
第一页上密密麻麻写了很多条目,最上面是她刚才提到的基本信息,下面逐条写着:“是否有高空恐惧”“是否有幽闭恐惧”“是否有暴力倾向”“是否自杀过”“是否对现实有强烈不满”“是否有需要保护的特定对象”等等。
再往下,还有一栏空白写着【备注:公寓保留对租客的最终解释权和处置权】。
她嘴角轻轻抽了一下。
“很专业的问卷。”她低声说。
女人挑了下眉:“你做市场调研的?”
“财务。”她答,“只是平时也要做风险评估。”
女人没有接话,只是把笔递给她。
她很快填完基本信息,在“恐惧”一栏里犹豫了几秒,最终也写了——
【失控。】
女人看了一眼,嘴角似乎动了动,像笑又不像。
“不错。”她合上本子,“沈知砚,26岁,财务,性格偏理性自控,当前状态——初始租客。”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和登记册不太一样的黑色小册子,递过去。
“这是你的《租客手册》。”她说,“里面有基础规则、自救提示和日常注意事项,回房间后可以仔细看。”
“记住一点——规则会救你,也会杀你。”
“所以,永远不要只看表面。”
沈知砚接过那本小册子。
封面比刚才那本登记册更厚一些,摸起来有一点奇怪的温度,像是放在暖手宝上温了一会儿,那种残留的暖意。
指腹划过封面,她看见上面用银色压纹写着四个字——
【阈界公寓】
下面是小一号的字:
【租客守则】
“我叫许蔓。”女人自我介绍,“负责阈界公寓的前台与部分任务调度,你可以把我理解为——”
她想了想,找了个词:“物业。”
“当然,是那种你没法投诉的物业。”
她说这句话时,脸上带着一点淡淡的揶揄。
沈知砚也轻轻笑了一下,笑声却很快被心里的紧张压下去。
“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等。”许蔓看了眼墙上的钟。
钟表指针还是停在十二点。
她从抽屉里抽出一叠东西,随手翻了翻,又扔回去。
“每一批新租客第一次任务,都会有一个‘欢迎仪式’。”她说,“你是这一批里的最后一个,现在他们应该都已经到会议室了。”
她站起身。
“跟我来。”
许蔓走路时步子不紧不慢,仿佛对这里的每一块地板都熟得不能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