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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终点站 ...

  •   【下一站:终点站】

      那四个字像一把钩子,轻轻勾住了每个人的眼球。

      终点站——听起来是结束,是解脱,是抵达。

      可在这种地方,“终点”从来都意味着另一种开始。

      车厢里有人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

      中年男人把公文包抱得更紧,像抱着最后一点财产;外卖小哥把背包带绕在手腕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抱孩子的女人低头吻了吻孩子的额头,嘴唇贴上去时,整个人都在抖。

      碎花裙女人还躺在过道上。

      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轻,像被风吹得薄了一层。那条缺失的小腿处,裂纹蔓延到了膝盖,沿着骨骼的方向扩散,最后在膝盖的位置停住,像某种“切割”被迫结束。

      她依旧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唇在无声地颤。

      沈知砚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盯着电子屏。

      “终点站之前,还有多少站?”她问。

      “它不说。”江屿干笑了一声,“就像甲方说‘就改一点点’,你永远不知道一点点是多少。”

      傅行舟没笑。

      他目光落在电子屏上那四个字,眉眼间那点温和被压得很淡:“它说终点站,就说明——接下来的变化不再以站点为单位。”

      “什么意思?”林棉棉声音发紧。

      “意味着规则可能要变了。”傅行舟说,“或者说,真正的规则要开始了。”

      顾铮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前排的司机隔板,扫过那个戴“巡查”袖标的人影。

      “还有一种可能。”他淡淡道,“终点站不是一个地方,是一个状态。”

      “你抵达终点的那一刻,你就不再是乘客。”

      江屿的喉结滚了滚:“那我宁愿一直当乘客。”

      “你不想下车。”顾铮反问,“那你以为任务目标‘存活到终点站’是什么意思?”

      沈知砚指尖微紧。

      任务纸上的字突然变得刺眼——存活到终点站。

      存活。

      如果终点站本身就是死亡的门槛,那“存活”就不是抵达,而是抵达之后仍能保持某种“完整”。

      “广播会再点名吗?”她问。

      “会。”傅行舟说,“但形式可能变。”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广播在这时轻轻响起。

      这一次,它不再沙沙作响,而是像有人靠得很近,贴着你的耳朵说话,温柔得近乎亲昵。

      “——各位乘客。”

      “终点站即将到达。”

      “请各位乘客整理仪容,检查随身物品。”

      “请确认:您是否携带了不属于您的重要物品?”

      最后一句话,像一根针,扎进人群里。

      车厢瞬间出现了细小的骚动。

      有人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的包,有人摸摸口袋,有人甚至抬起手去看指甲缝里是否沾了什么。

      “什么叫不属于你的重要物品?”林棉棉几乎要哭出来,“我什么都没拿啊!”

      “它在挑拨。”沈知砚说,“这句话会让人开始怀疑别人。”

      ——你有没有拿我的东西?

      ——你是不是从我身上顺走了什么?

      在密闭空间里,只要点燃一点点猜疑,恐惧就会自己生长。

      “可它既然这么说……”外卖小哥喃喃,“是不是车上真的有东西,不属于我们?”

      “当然有。”顾铮说,“比如那串钥匙。”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向过道。

      那串钥匙还躺在地上,旁边的口红滚到了座椅底下,只露出一小截粉色。

      小熊吊坠的裂纹又更深了一点。

      而碎花裙女人,正在慢慢往后爬。

      她爬得很慢,像被什么线牵着,每挪动一点,身上就掉下一点灰。

      灰落在地上,居然发出很轻微的“沙沙”声。

      像纸屑。

      她爬向那串钥匙。

      所有人的呼吸同时停住。

      “她要——”林棉棉捂住嘴,眼泪瞬间涌出来。

      “别动。”沈知砚压低声音,“她在按她的方式‘整理’。”

      “整理什么?”江屿声音发哑。

      “整理‘重要物品’。”傅行舟说。

      碎花裙女人终于爬到了钥匙旁边。

      她用那只苍白得发灰的手,极其笨拙地去抓钥匙扣。她的手指像纸折的,关节处一折就白裂开。

      她抓住了小熊吊坠。

      那一刻,小熊吊坠“咔”的一声,耳朵处崩掉了一小块碎片。

      碎片掉落到地上,碎成粉末。

      女人握住钥匙,缓缓抬头。

      她的脸在灯光下清晰起来——五官端正,皮肤却像被水泡过,发白发胀,嘴唇干裂。最诡异的是她的眼睛——眼白上布满细密的裂纹,瞳孔像被墨水晕开,黑得没有边界。

      她抬头的瞬间,视线似乎扫过车厢。

      但她没有盯住任何一个人。

      她像是看不见“人”,只看得见“物”。

      她用膝盖撑着地,慢慢站起来,扶着座椅,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走向前门。

      走到司机隔板旁边时,她停下。

      然后,她抬手,把那串钥匙极其恭敬地递向前方——递给那位戴巡查袖标的人影。

      巡查袖标的人终于动了。

      它抬起头。

      帽檐下面,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一片皱褶的灰白纸面,只有一条极细的缝,像被裁纸刀划出的嘴。

      它伸手接过钥匙。

      “滴。”

      一声很轻的响。

      像某种系统确认。

      广播温柔地说:“已回收。”

      “谢谢配合。”

      碎花裙女人的身体猛地一软,像失去支撑的纸人,瞬间塌下去。

      她倒在地上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开始迅速崩解,像被点燃的纸从边缘往里卷,卷起的不是火焰,而是灰。

      短短十几秒,她就变成了一小堆灰白色纸屑。

      纸屑上,隐约能看见些许印刷字迹。

      沈知砚心脏狠狠一沉。

      她弯腰看了一眼——那些纸屑上印着的,是公交车票的纹样。

      碎花裙女人,从一开始就是“票”。

      她不是乘客,她是某种“凭证”。

      而那串钥匙,是她“携带的、不属于她的重要物品”。

      “我懂了。”沈知砚低声,“广播在问:我们有没有拿到‘不属于我们、却重要的东西’。”

      “拿了,会怎样?”林棉棉声音发抖。

      “不知道。”傅行舟说,“但它特意问了,就说明——终点站要检查。”

      “安检。”江屿喃喃,“过终点站要安检。”

      顾铮懒散地抬眼:“你们现在可以开始想——如果你身上真多了什么,你自己能不能发现。”

      沈知砚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口袋。

      手机不见了。

      她一愣。

      她明明记得上车前手机在手里——从公寓走廊到车门,她还看了一眼时间。

      可现在,她手里只有《租客手册》和那把钥匙。

      她的衣兜里空空的。

      她心里一阵发凉,但理智立刻拉住她——在阈界公寓这种地方,“消失”的东西不一定是被偷了,也可能是被系统暂时屏蔽。

      可广播刚刚那句——是否携带不属于你的重要物品——像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她的视线迅速扫过自己身上。

      手腕。

      她猛地僵住。

      她左手手腕上,多了一圈细细的红线。

      红线极细,像一根缝衣线绕了一圈,打了一个很小的结。

      她没有戴任何手链。

      红线也不是她衣服上掉下来的线头——它绕得太整齐,像有人刻意系上去的。

      她指尖刚碰到红线,红线就微微一紧,像活的,勒得她手腕皮肤发疼。

      “别碰。”傅行舟的声音压得极低。

      他不知何时已经注意到她的异常,目光落在那根红线上,眼底的笑意彻底消失。

      “你也有了?”沈知砚看着他,喉咙发紧。

      傅行舟没有回答。

      他只是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他没有。

      这让沈知砚更冷静,也更不安。

      说明红线不是普遍现象,是某种“标记”,落在特定人身上。

      她突然想起第二章里,她回答点名时那种“被勾选”的感觉。

      她是已确认乘客。

      而这根红线,可能是“已确认”之后附带的某种东西——一件她还不知道用途的“重要物品”。

      “你手册有新字吗?”她问。

      傅行舟看她一眼,示意她自己看。

      沈知砚翻开《租客手册》。

      扉页上,那几条补充提示下面,又出现了一行新的淡字。

      【4.‘重要物品’不一定是物。】

      她的心往下一沉。

      不一定是物。

      那就是——关系、记忆、名字、承诺、契约。

      或者——一条红线。

      她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后背发凉。

      她抬头,看见车厢前方的巡查袖标人影缓缓转过头。

      那张纸面一样的脸没有眼睛,但她能感觉到——它在“看”她。

      确切地说,在“看”她手腕上的红线。

      巡查缓慢抬起一只手。

      它的手同样像纸折的,指尖薄得能透光。

      它在半空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车厢里很多人都没看懂这个动作。

      只有沈知砚明白了。

      ——它在让她把红线交出来。

      她没有动。

      她逼迫自己把呼吸压平。

      “你不交会怎样?”江屿终于也发现了红线,声音发紧,“要不你先交,保命要紧?”

      “交了,可能就是另一种死法。”顾铮淡淡道。

      他抬眼看了一眼巡查,“你们没发现吗?它回收钥匙的时候,说的是‘已回收’。”

      “不是‘已归还’。”

      “回收,意味着它认为那东西本就属于它。”

      “红线可能也属于它。”林棉棉脸色煞白,“那她——拿着它不就等于偷东西?”

      “所以它才问。”傅行舟说,“它在给你机会主动处理。”

      沈知砚盯着巡查的手势。

      她脑子里飞快闪过几个判断:

      1)巡查不直接抢,说明它也受规则限制,至少需要“自愿交付”或“满足触发条件”。

      2)红线勒她手腕,说明红线与她有绑定关系;强行扯断可能触发惩罚。

      3)她的手册提示“重要物品不一定是物”,意味着交出去的可能是“她的一部分”。

      她忽然想起那位青年下车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车灯熄灭的瞬间,黑暗里那种“黏腻拖拽”的声响。

      像某种东西从人身上被拽走。

      “我不交。”她轻声说。

      声音不大,却像在这辆车上立了一个明确的态度。

      巡查的手停在半空。

      几秒后,它缓缓收回手。

      广播再次温柔响起。

      “——检测到异常携带。”

      “请异常携带者,在终点站下车前完成自检。”

      “否则,车辆将协助处理。”

      协助处理。

      这四个字一出来,车厢里一片寒意。

      “协助处理是什么?”林棉棉几乎要哭。

      “你不想知道。”顾铮说。

      车厢忽然开始加速。

      不是“滑行”式的轻微提速,而是像被什么在黑暗里拽着往前冲。座椅轻轻震动,灯光晃得更厉害,窗外黑暗像被拉成一条条长线。

      电子屏上的字闪烁了一下。

      【终点站:阈界公寓】

      沈知砚心脏猛地一跳。

      终点站是阈界公寓?

      那他们绕了一圈,又要回到起点?

      可广播说过——起点站为阈界公寓。

      如果终点也是阈界公寓,那这趟车的意义是什么?

      ——意义在“点名”、在“确认”、在“异常携带检查”。

      这根红线,不是“任务奖励”,而是“任务成本”。

      她突然明白了——她答应“我在”的时候,车就把某种东西系在她身上。或许每一个“确认”的人,都被系上了不同的东西,只是她能看见的是红线。

      而不确认的人,只是被“记录”,暂时还没被系上。

      “沈知砚。”傅行舟突然喊她名字,声音很低,“看我。”

      她抬头。

      傅行舟的目光很稳,像在风里给她钉一个锚。

      “终点站到了之后,不要急着下车。”他说,“先看别人。”

      “别当第一个。”

      “你也别当最后一个。”顾铮懒散补充,“第一个是试验品,最后一个是扫尾垃圾。”

      “……”江屿小声,“你这个人说话真难听。”

      “但有用。”沈知砚说。

      车厢的前方,出现了一点光。

      那光不再是站牌,而是一段走廊的灯——黄白色,熟悉得令人发怵。

      像公寓走廊。

      车速减缓。

      广播响起。

      “——终点站到站。”

      “请乘客依次下车。”

      “请带好您的重要物品。”

      “请勿遗忘。”

      车门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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