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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喝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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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禾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轻得像怕惊扰水面。她端着黑漆托盘,步子细碎而稳,裙摆随着步伐在青石板上几乎不留声响。院中那股甜而不腻的桂花香气还未散去,与药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说不清的冷暖交错的气息。
托盘上,一碗深褐色的药汁正腾着袅袅白汽,浓重的苦香扑面而来,像是把一整座深山的草木精华熬成了刺喉的火。旁边一小碟蜜饯,色泽晶莹,橙红与琥珀相间,显然是特意选来中和药味的甜头。
萧清晏没有立刻抬头,甚至连翻书的动作也未停。他的视线依旧胶着在《考工记》某一段关于机关齿轮的记述上,指尖在书页边缘轻轻摩挲,似乎在默记其中的尺寸与比例。直到书页翻过,发出轻微的“沙”声,他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一声并不含情绪,像冬夜湖面结的薄冰,清冷、平整,没有一丝裂痕。
青禾见他应声,才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院心的石桌上。她的动作很稳,却始终低着头,不敢直视萧清晏的脸。作为从小伺候这位世子长大的丫鬟,她比府里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冷淡并非无礼,而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防备——像一堵看不见的墙,把所有人隔绝在外。可她也明白,这堵墙的背后并不是无情,而是太多沉重的过往,压得他不愿再向外人展露分毫。
萧清晏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药碗。那深褐色的液体在白瓷碗中微微晃动,热气顺着碗沿攀爬,像一条条细小的蛇。他伸出双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稳稳端起碗,没有半分犹豫。仰头的瞬间,药汁如滚烫的铁水灌入喉间,苦涩如烈火直窜而下,与体内那缕被锁住的残存真气纠缠翻搅,逼出一阵燥热,从胃里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的唇色本就苍白,此刻在药力冲击下,竟泛起一层极淡的血色,却转瞬即逝。长睫微垂,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这锁灵散的封锁,让他无法将真气顺经脉导出逼毒,只能任由药力在体内自行周旋。每逢阴雨天,寒毒便会乘虚而入,那种刺骨之痛,比千刀万剐更难熬。
他将空碗放回托盘,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随后起身,锦袍的下摆在动作间划出一道柔和的弧线,那银线在斜照的日光下泛着冷光。
“你们退下,我练拳。”
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青禾闻言,顿时一怔,下意识抬起眼望他。她的眸子里藏着掩不住的忧虑——不是担忧他练拳会受伤,而是担心他这具被寒毒与锁灵散双重折磨的身体,根本经不起任何剧烈消耗。可她也知道,萧清晏决定的事,没人能劝住。府里的婆子们早说过,这位世子看似温文,骨子里却是当年权倾朝野的丞相、镇国大将军,哪怕如今被囚在这四方院落,那份强势与执拗也未曾磨去半分。
她张了张口,想嘱咐几句“世子当心寒气入体”,可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她见过他练拳前的眼神——那是一种与外界彻底割裂的沉敛,像渊狱闭合,连风声都透不进去。她终究只是福了福身,低声道:“是,世子。”
临走时,她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只见萧清晏已走到庭院正中,背对着她,身姿挺拔清瘦,月白锦袍衬得他宛若画中谪仙。可青禾心里清楚,那画中仙骨子里是能令山河变色的杀伐之气,如今却被困在一具无法运功的躯壳里。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既有不忍,也有敬畏,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惧怕。
院门轻轻合上,庭院里终于只剩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