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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五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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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朝五十六年秋，国泰民安。
紫竹楼摆酒设宴，庆祝中秋佳节。
中秋当夜，宫人忙着筹备宴席，热闹非凡，公主寝宫内却寂静无声。
五公主周珩躺在榻上，寝衣被冷汗洇透，四肢皆因疼痛而颤抖。
她额头上敷着条冷毛巾，面白如纸，就像窗棂边风吹着飘摇的白烛。
皇后陪在她身侧，因忧思生出成群皱纹。
一太监端着碗药进来，打破恒久的沉寂。
皇后激动道：“放了吗？”
小太监垂着头不吭声，直到床帐外的御医捂嘴轻咳，才畏畏缩缩道：“药引子已经加进去了。”
皇后心下着急，丝毫没在意小太监语气里的怠慢，忙不迭让丫鬟接过瓷碗，亲自拿汤匙，将那药送入周珩口中。
“珩儿，喝药了。”
周珩虽神志不大清楚，但嗅到那苦药汤子，立刻紧闭双唇，将头偏向远处。
皇后把汤匙扔回去，怒道：“你病了半月，现在还不肯喝药，是不是存心让母后担忧！”
见皇后发怒，宫人成排跪下劝慰。
周珩缓缓睁开眼，冰霜似的目光扫过众人。
“小福子呢？”她嗓音沙哑，异常冷漠。
白烛剧烈晃动，仿佛下一刻就将熄灭，却又不知为何燃得越来越旺。
周珩紧盯着皇后，见她不说话，朝上用力抬脚，那碗药“咣当”摔碎，瓷片散落一地。
皇后满眼震惊，眼泪立马夺眶而出。
周珩撇开眼，对颤抖跪着的一地下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鱼贯而出，周珩将头上的毛巾一扔，半死不活地瘫在床沿，“母后拿活人做药引，给我喝？”
“珩儿，你不懂为娘的心！”皇后将她的头缓缓抱回枕上，梨花带雨道，“你是娘唯一的孩儿，只要你安康快乐，就算屠尽天下苍生，娘也愿意！”
夜空浩荡，一阵冷风从窗缝吹进，周珩打了个喷嚏。
“母后的苦心，孩儿心领。”她直勾勾盯着窗外的明月，悠悠道，“但孩儿就算病死，也不会喝那种药。”
皇后眼泪扑簌簌落下，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周珩长叹一声，柔声道：“时候不早，母后该去赴宴了。”
皇后纵使心里一万个愤怒，看着女儿病殃殃的神情，也没法施展。
她终究是软下来，为周珩掖好被角，拍她的背，直到她睡去。
*
夜宴持续到深夜，第二日清晨，周珩清爽地醒来，浑身散发一股大病初愈的朝气。
她用力伸了个懒腰，瞥见皇后在院里恸哭。
“母后？”她发出沙哑而轻快的声音。
“珩儿...昨夜你父皇他...”皇后抚摸她的发顶，随后惊喜道，“你痊愈了，太好了！”
周珩和她使劲拥抱，忽而瞥见一外人站在院内，于是迅速推开她。
“母后，这位是...”
皇后擦干眼泪，身旁的丫鬟说：“昨夜圣上为公主指了一位驸马...这是丞相李琮之子，李璟言。”
周珩微微发愣，身子僵直不动，也没回应。
“璟言，珩儿今日不便见客，你先回去罢。”皇后只顾着开心，也没发觉周珩的情绪。
李璟言拱手行礼道：“那小臣便告退了。”
他的声音清脆细腻，宛如冰河消融后潺潺的水声。
周珩从没想过自己刚八岁就定好了驸马，又急又气，顿时反骨上身，一个眼神也不给他，直到听到脚步声消失，才转过头偷看。
她看到那少年一身月白锦袍，脊背挺直，风度翩翩。
*
隔天，李璟言又来拜访。
周珩明知他在院子里等，故意穿戴得细细的，硬是比平时慢上一刻钟，才闲庭信步走出。
见她出来，李璟言立刻迎上来拱手行礼，“参见五公主。”
周珩个头还不到他肩膀，此刻他弯腰行礼，双手差不多和她发顶平齐。
“你今年十三？”周珩语气冷淡，顺势坐在石凳上，丫鬟也来跟着扇风递茶。
李璟言把身子转了个弯，仍维持行礼的动作，“公主聪慧。”
“离本公主及笄还有五年，这五年，你要日日来这里碍眼吗？”周珩翘起二郎腿，抓了个茶酥吃。
李璟言并未回答她，而是说：“公主爱吃江南的糕点，还是京城的？”
周珩蹙眉，把吃剩的半个茶酥一撇，愠怒道：“休想胡乱探听！你赶快回府去，本公主看你就烦！”
李璟言道了声“好”，便直起身来。
周珩视线锁定到他脸上，一时间看的有些入神，忘记了自己本该表现得气愤。
“那我改日再来拜访公主，给您带八宝楼的糕点。”似乎注意到她看痴了，李璟言耳根有些红。
*
皇宫里有天南地北来的厨子，周珩从小就尝遍百味，对饮食兴致缺缺。
李璟言手里拎个食盒，将点心一盘盘端出，一字排开。
树荫里透出玲珑光点，照在五彩的点心上，生出几分盎然的意趣。
周珩睫毛微颤，摆摆手说：“几碟点心而已，就想讨好本公主？”
光点投在枣泥糕上面，仿佛被尽数吸进去，显得黯淡。
李璟言微微垂头，语气藏着一丝落寞：“别的倒罢了，只是这冰酥酪，不易保温，等冰全化了，水水的不好吃。”
“所以呢？”周珩翻了个白眼。
还不等李璟言说话，她便招呼下人，“嬷嬷把这些给大伙分了去吧，我不爱吃。”
“......是臣考虑不周，净做些公主不喜欢的事。”李璟言面中带了点红晕，语气姿态却更加恭敬。
周珩冷哼一声，自顾自进屋，将他晾在外头。
片刻后，那碗冰酥酪融化，汁水溢出来不少。
李璟言在院子里端正直立，几乎像个稻草人。
小厮为他擦去脖子上的汗，小声道：“少爷这是何苦呢，五公主那样刁蛮无礼，您直接回家便是了！”
“休要议论公主。”李璟言厉声道，“公主没让走，怎么可以自作主张？”
“是。”
半晌，周珩从屋子里出来，换了套骑马服。
看到李璟言还在院里站着，她眉毛一皱，不知在想什么。
“可会骑射？”她盯着宫墙边的竹林，像是在和空气对话。
李璟言微微抬头，“公主是在问小臣？”
见周珩没说话，他立刻道：“会，会。”
“去换衣服。”
行宫有骑马场，地方很大，但人烟稀少，几乎是周珩专属之地。
她自幼读了几个江湖画本，对恩仇快意、侠肝义胆生出许多向往，央求母后给她找师傅学骑射。
父皇说骑射是满人的事，中原人只要学富五车，琴棋书画。
母后也担心周珩真投入进去，将来没个公主的样子，恨不得上前线战场。
可他们的担心都多余了。
周珩纵使有心，也无力。
她在马上逗留了半个时辰，便急停下来。
李璟言见她停下，也快速勒紧缰绳过来，“公主还好吗？”
周珩白了脸，气喘吁吁，手上紧紧攥着衣袖，连话都说不出。
“快来人！”李璟言呼喊道。
丫鬟换忙冲过来扶住周珩，连着御医也喘着粗气跟过来。
御医把着脉，李璟言把丫鬟拉到一旁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丫鬟急得像热锅蚂蚁，“公主早产，先天身子骨羸弱，御医早就断言公主活不过三......”
“公主现在生龙活虎已是万幸，但她体质只适合静养，皇后多次好言相劝，可公主放不下骑射，平日她都是骑两圈就回宫了，今日不知怎的，骑了这么久！”
周珩咳嗽不止，气息不顺，陷入昏迷。
“公主！”丫鬟尖叫道。
御医吓得脸都白了，“公主气顺不过来了！”
刹那间，李璟言推开人群，将周珩上半身抬起，猛地拍打她后背，待她咳嗽起来，又开始摩挲。
周珩只觉胃里天翻地覆，一股呕吐的感觉袭来。
李璟言的声音像是来自上天神佛：“吐出来。”
周珩没来由的安心，顺着他的话，将满肚子秽物吐出口。
她的锦衣和李璟言的素袍都沾满污秽，李璟言浑不在意，从怀里掏出手帕，小心地为她擦拭面部。
丫鬟和御医都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愣着干什么，快去拿水、抬轿子来！”李璟言愠怒道。
见两人走远，周珩流下两行清泪。
哭的是身弱却要强，高傲却狼狈。
李璟言担心她厌弃自己，索性装作没看见，沉默。
半晌，见她静默下来，他才沉声道：“公主应保重身体为先，切勿逞强。”
“我并非逞强。”周珩语气虚弱，“后来我追上你了，不是么？”
“公主说是便是吧。”他语气有些怨怼。
“你莫要怨我，就算我今日殒了，父皇母后也不会降罪于你......”
李璟言瞪大眼睛，愠怒道：“小臣生气，气的是公主不爱惜身子，哪里是害怕公主连累？”
“胡扯。”周珩用力戳他的肩膀，语气不自然道，“你们这帮歹人，表面上尊重惶恐，担忧我的身子......脱去了五公主的壳子，你们谁在意我周珩呢？”
“公主......”
周珩抬起头，对上李璟言狭长深邃的眸子，失望地移开了脸。
“周珩。”
她瞪大双眼，依稀以为自己听错了，片刻后才猛地抬头。
“不管你是公主还是周珩，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我只认你。”
凉爽的马场忽而成了蒸笼，周珩面庞迅速烧起来，一瞬间口干舌燥。
远处，皇后带人焦急过来了。
“珩儿！”皇后也不顾污秽，一把抱住她哭起来，“都是母后不好，把你生得虚弱，叫你受了那么多苦......”
周珩微笑，拍拍她的后背，“母后别担心，珩儿没事了，多亏...”
她看向李璟言，“多亏璟言哥哥。”
李璟言耳根一红，赶忙起身行礼，“皇后娘娘吉祥。”
“是你救了珩儿！”皇后痛哭流涕，“好孩子，赶快回宫去，本宫这就把你父亲召进宫重赏！”
*
箭射偏了，别说靶心，距离靶子最外环也有一大段。
周珩把弓箭搁下，扶额叹气。
李璟言微笑着指点：“公主力气足够，只是姿势错了。”
“姿势如何不重要，射中靶子比什么都强。”周珩喝了口热茶，更为心浮气躁。
“公主说的不错，但好的姿势能帮您省力，能更轻松拉弓，还能更准。”李璟言拿起她的弓箭，嗖的一下射中靶心。
周珩微微张口，眼带微光，“教教我！”
几番过后，她也成功射中靶子，最近的一箭，距离靶心只差分毫。
“射靶子都不能百发百中，将来射真人，怕是不可能了。”周珩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语气颓唐。
李璟言微微蹙眉，“公主难道有仇人？”
“当然有。”她用全力拉弓，用一种即将射穿靶子的态势松手，“那些不忠于我父皇的反贼，都是我的仇人！”
李璟言沉默着递上一支箭。
“璟言哥哥，你说那些反贼到底为什么那么蠢，明知会被歼灭，还像飞蛾扑火一般，不要命地过来谋反，他们为的是什么？”
“小臣不知。”
“为了一己私欲吧。”周珩冷冷道，“我想学骑射，想带兵打仗，为的就是天下太平，国富民安。”
见对方沉默，周珩转过身，微笑道：“璟言哥哥，怎么不说话？”
李璟言微微垂眸，片刻后，沉声道：“小臣的看法，与公主不同。”
“哦？说来听听。”
李璟言怔怔注视她，像是在下定某种决心。
“历史朝代更迭，都是老朝廷昏庸无能、骄奢淫逸，百姓民不聊生，新的朝廷才因此诞生。”
周珩表情僵直一瞬，片刻后才蹙眉点点头，“你的意思是......改朝换代，其实是大势所趋？”
李璟言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这...这话，你可不能让旁人听见！”周珩环顾四周，见没人，才安心下来。
李璟言脸颊一热，有些扭捏道：“公主莫要担心我，我才不会忤逆圣......”
“你还说！”周珩慌忙堵住他的嘴，“可别忘了，你是当朝驸马，圣上的亲信，需得对丽朝江山负责！”
李璟言微笑道：“遵旨。”
周珩被他的笑颜激得面红耳赤，忙不迭冲向一旁，大喊道：“天热，我要吃冰酥酪！”
丫鬟立马出来，“奴婢这就让小厨房去做！”
周珩摇摇头，“别劳烦小厨房了，你拿着我的令牌，去买八宝楼的冰酥酪。”
李璟言笑容更盛，调侃道：“公主不吃我送来的，非要自己去买！”
周珩唇角扬起，望向宫墙外摇晃的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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