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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挽月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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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对陛下一片忠心,苍天可鉴...周珩她一个前朝公主,自然希望陛下朝中可用之人越少越好,陛下切勿听信她的谗言!”
楚昀左右环顾,似在思量。
“钟大人说笑了,我虽是前朝公主,但我平生一没政治才能,二没远大抱负,一介女流,只想平安度日罢了。”周珩盯着面前的地毯正色道,“今日我丧期已至,钟大人的去留于我无关紧要。”
沉默良久的楚昀此刻发话:“这一早上,搅乱了朕的朝堂,你倒是将自己摘得干净。”
周珩听出半分揶揄的成分,抿唇道:“我胡言乱语,陛下见怪了。”
“你有一事说错了。”楚昀单手撑着下巴,凤眼斜睨,“今日并非你的丧期。”
满朝哗然。
“陛下三思啊,祸患......”
楚昀看过去,“谁在质疑朕的决定?”
那官员噤声了。
楚昀低声道:“钟侍郎,暂且革职查办,朕要确认你是否存了异心。”
说罢,他面对周珩,“至于你,暂且关押天牢,等候发落。”
“退朝。”
直到楚昀在视野中消失,周珩才后背发软,瘫坐在地上。
叶少黎经过她身旁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低声说了句:“很聪明。”
周珩蹙眉回望,见他已走远。
押送她的卫兵居然也是熟面孔,因着公主的威名,谦让着请她走。
“你们这是押送,还是跟着保护我?”周珩苦笑。
“奴才不敢......”
周珩叹了口气,站定在原地,把两只手伸到他们面前,“我是犯人,可不是你们的公主。”
两个卫兵相视,如释重负地押住她。
“你们叫什么名字?”周珩随意问道。
“我叫段文,他叫段武。”
周珩眼神一怔,面带愧色,“你们是段总管收养的......”
看两人不说话,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曾经她为了护叶少黎,不分青红皂白,发落了段总管。
叶少黎的眼盲是假的,或许受气也是假的...或许段总管反倒被她冤枉了。
尊贵的五公主周珩,眼里很少装得下与她无关的下人,就算她真的冤了谁,父皇母后也不会处罚她,只会摸摸她的头说“一个下人罢了”。
“抱歉。”周珩羞愧道。
段文段武面带惶恐,快速道:“公主莫要折煞奴才了...”
*
周珩虽被关押进天牢,却没十分被怠慢,她的牢房是单间,饭食也不馊烂。
当天夜里,一黑袍人脚步极轻,悄无声息来到她面前。
兴许是沾染了外头的槐树,他身上有股槐花香。
“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吗?”她笑得苍白苦涩。
月光下,李璟言的眸子幽蓝如深泉,面庞镀了一层银光,显得他神情愈发柔和。
“连我都以为,昨日下朝后,就是你的死期,可你却没死。”李璟言拧眉,痴痴望着她,“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的手探进铁栏,温润如玉。
周珩嗅到一股子哀伤的气息,她下意识凑上前,视线从他突出的眉骨,扫过星目,再到他花瓣一样、珠圆玉润的双唇。
李璟言抚上她的脸颊,像触碰一个瓷瓶。
周珩竟不讨厌他的手,只说:“你今天好奇怪,到底怎么了?”
“无事。”李璟言收回手,那副痴痴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惯有的平静沉稳,“珩儿,你现在有两条活路。”
周珩迅速眼神一凛,坐直身子。
“第一条路,我劫狱带你逃走。”
周珩一愣,讪笑两声,见他表情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表情愈发凝重。
“第二条路...”李璟言顿了顿,眉宇浮现一抹困苦,“那日在朝堂上,我能看出陛下对你有意,我想他不会杀你......”
“对我有意?”周珩满脸的不可置信,连连摇头,“你是要我去...做他楚昀的妃嫔?”
难怪她现在还活着,难怪她没有被怠慢。
“你选第一条路吗?”李璟言不动声色戴起兜帽,“我会带你走。”
周珩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惨白,身形单薄,像是纸糊的人,“我真是搞不懂你!”
“你哪里不懂,我解释给你。”
“我不懂你为什么叛国!为了活命,为了权势?既如此,你现在又为什么要为了我一个亡国公主舍弃前程?”周珩满眼波光粼粼的泪,双手捂着头,“我也不相信,我在你国师心里那么重要。”
“协助先帝篡位,帮陛下治理江山,我的使命已然达成,剩下的,就只是与你共度余生。”
李璟言拧眉,不自觉落下一滴泪,“亦或是,保你周全。”
周珩脑袋像个炸裂的火药桶,一瞬间崩裂,理智尽失。
她仿佛被扒光了衣服丢在冰天雪地里,迫切想要拥抱火堆,而在天牢中,紧紧抱住李璟言。
“珩儿......”隔着铁栏杆,她依旧感觉到他身上滚烫的气息,呢喃声从她耳蜗穿透进心脏。
和李璟言相关的记忆一股脑涌进来,周珩想起她竹林环绕的寝宫,想起李璟言骑马挽弓的姿态,想起冰凉甜腻的桂花羹,她的小白马和他的黑马依偎在一起吃草。
周珩情不自禁吻上他的唇。
苦涩的泪水和暧昧的气息交杂,周珩呢喃道:“我等了你七年!”
“我知道...我都知道,战场上,我依靠你的书信才熬过来,我好想见你,但我庆幸我没见到你,庆幸你安全......”
在勤政殿看到父皇的丑态、在长街上被恭桶熏得麻痹、在尧城听闻京城沦陷,周珩都像个木头人,一滴泪不曾落下。
此刻她像是打开了阀门,多年挤压的痛苦委屈一瞬间水漫金山,在他面前,她好像回到了七年前,退回成那个单纯无忧的任性五公主。
周珩的眼泪泄洪一样流淌,却同时觉得羞耻和不应当,越羞耻,她吻他吻得越用力,甚至故意用牙齿咬破他的唇。
李璟言像是感觉不到痛,耐心地迎合她,为她擦掉涕泪,温柔抚摸她的面颊。
这一吻持续到乌云遮天,月光黯淡。
“我好怕...我怕死,也怕疼!我那些坚强都是装的!”
李璟言无声啜泣,依旧轻轻摩挲她的脸,结果双手被周珩反握住。
“我选第一条路。”周珩神色凄惨,“母后死的时候,说她一辈子囚在这皇宫里。你知道吗,她形容枯槁,面颊凹陷,像是被这皇宫吸走了所有的精气血肉,变成一具空壳了!”
“我想回尧城去,一辈子做个普通的乡野村妇,我不想活成空壳!”
“曾经我把紫禁城当家的时候,怎么没觉得它这么阴森可怖呢?你看那脱皮的烂墙、四方的乌云天、游魂一样的宫人......”
李璟言紧紧握着她的手,冷静道:“珩儿,别怕,我在这,马上就带你走!”
他给了守卫的一大包银子,陪她直到深夜。
她虽睡着了,却总是喃喃低语,头顶出冷汗,睡得并不踏实。
李璟言几次轻拍她的背,为她拭汗、盖衣裳。
从梦魇中苏醒已近三更,周珩一眼看到李璟言盘腿坐在外头,眯着眼睛假寐。
见她醒了,他很快清醒。
周珩精神好了不少,冲他微微一笑。
“后天皇宫举行射礼,我的亲卫会穿着暗绿衣袍,从南门偷进来将你劫走,他们大约有十来人,武艺高强,可以不动声色处理那些守卫,你到时候只要报名字就好。”
“那你呢?”
“射礼若正常进行,我夜里子时就会与你会和,如果计划败落,可能会提前。”
周珩严肃点点头,语气抱歉道:“我曾以为我不怕死,大义凛然,好心救香莲,可现在我又怕了,劫狱要死的人,可比香莲一人多多了......”
李璟言微微叹气,睨她一眼。“知道就好。”
“不光如此,还要搭上你的国师之位。”周珩挠挠头,红了脸,“还真是...抱歉。”
李璟言沉默片刻,淡淡道:“听你描述,尧城左也好右也好,等事成之后,我们在那里生活,好吗?”
周珩漏齿一笑,“自然!”
望着李璟言的笑颜,周珩紧张又苦涩,轻轻吻上他的额头。
“做什么...”他脸皮薄,瞬间血色上涌。
*
射礼当日。
一身穿粉紫色襦裙的女子来到天牢,秀眉拧紧,“朱砂。”
那名叫朱砂的丫鬟站出,问道:“前日这里是不是新来了个囚犯,是个女的?”
“哎是的是的!”
“我们家娘娘想进去瞧瞧。”
“这......不是奴才不让,这个时辰,娘娘应当在射礼......”
“什么人这么金贵,陛下小心给她藏起来,连本宫都见不得?”德妃朱唇轻启,狭长的凤眸颇有压迫感。
守卫一脑门子汗,连忙点头,“不敢不敢,娘娘进去便是。”
周珩盘着腿,在草席上正襟危坐,静候时机。
看到那娘娘领着丫鬟进来,她面色一顿,慌了神。
“你就是那丽朝公主?”她语气不忿道。
周珩皱眉道:“你是何人?我现在没空应付你,快走开。”
“大胆,我家娘娘可是德妃,你怎么敢这样说话!”朱砂愤愤道。
“我不管你们是谁,不想死就快滚!”
“你竟敢...”
“赶紧滚!”周珩飞快站起来,双手扒住栏杆,冷冷道。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衣料摩擦的簌簌声。
紧接着,是守卫闷哼倒地的声音。
德妃显然也听到了声响,震惊地转过头,还不等开口质问,便被赶来的亲卫拍晕,直挺挺倒在地上。
“我在这,我在这!”周珩立刻呼喊,看着自己的牢门被打开,长舒一口气。
随后她无语看向地上两人,轻声道:“她是德妃,杀了恐有牵扯,留她们在这吧。”
“是。”
走到外头,周珩望见明亮的天光,激动得颤抖。
她微微偏头,看见死伤一片的狱卒,又愧疚难耐地移开视线。
却不想那名唤朱砂的丫鬟苏醒,第一时间开始尖叫,“劫狱啦——快来人——”
周珩倒吸一口凉气,懵然间,被亲卫急忙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