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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兔毛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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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卑鄙小人,到底想耍什么花招?”周珩急着要撤回手,却被他越攥越紧。
“听我说。”李璟言沉声道,“这会守卫不多,拿绳子绑住我的手腕,你贴紧我,簪子别离开。”
周珩看着他递来的绳子,微微摇头,“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我不想让你死!”李璟言音量略微有些大,惊动了窗边躲雨的雀鸟,“我当初跟随叛军,就做好了与你不复相见的打算,所以我后来叫云陌救你,让你远离京城!”
窗外的雨稀稀拉拉,雷声大雨点小,水坑里波澜不惊。
“这一番话,你说的太迟了。”周珩视线微微转移,语气放缓,“不过你找来云陌的确救了我,这个人情我记下了,将来如果我有命还,自会涌泉相报。”
李璟言听出她语气里的轻蔑,放开了她的手,“我不会让你去死的。”
“你是什么官职?”周珩突然问道。
李璟言垂眸,“国师......”
连尧城这座桃源乡一样的地方,都听闻过国师大杀四方、心狠手辣的威名。
纵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周珩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她难以相信李璟言会是传闻中描述的样子。
“我逃不走的。”周珩撇掉绳子,沉声道,“谁都不会相信我能挟持你。”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叶少黎沉声道:“李大人,你在屋里吗?”
屋内两人一惊,下意识手忙脚乱。
叶少黎推门而入,瞅着李璟言渗血的脖子,唇角挂着抹讥笑,“呦,这不会是公主干的吧?”
李璟言抬起衣领遮住血印,正色道:“什么事?”
“是关于周巍的。”叶少黎下意识看了眼周珩。
周巍,是丽朝的太子,周珩的大哥。
原来他也活了下来......
周珩装作没听见,一动不动。
“出去说罢。”李璟言拉上他出了门。
周珩叹了口气,怅然若失躺在床上。
*
马车晃晃悠悠进了京城。
周珩稍稍掀开帘子,看外头的景象。
她在尧城生活惯了,却没想到尧城是个独特的桃源,京城的百姓看起来愁眉苦脸的。
街道上说话的声音小,人也稀少,非必要不出门。
楚昀大概不是什么好帝王。
“看什么呢!进去!”一个士兵凶狠道。
周珩缩回脑袋,怔怔望着低矮的车顶。
三天前。
李璟言夜里摸进她房间,思量对策,“还有三天就进京了,我找了个和你相像的人,进城那晚,把你替出来,到时会有人在城外接应,送你回尧城接上人,再远离这里。”
周珩怔愣一瞬,喉咙干涩,“我怎么能让无辜人替我去死?”
李璟言没想到她会不同意,眼中闪过诧异。
“丽朝还在时候,我享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现在丽朝覆灭,成王败寇,我不挣扎了。”
“你胡说什么?”李璟言气得扶起她额头,强迫她与他对视,“你只是一小小公主,明哲保身即可,还真要求什么美名不可?”
周珩摇摇头,直白道:“我只问你,那女子你从哪掳来的?”
李璟言垂眸,“她自愿替你。”
“自愿替我死?”周珩语气带了丝愠怒,“那也是你威逼利诱!穷人家的女儿,根本没有自己的选择!”
“周珩!”李璟言喊道,“我好不容易找出和你相像的女子,给她买宅邸,替她好好照顾家人,她都已经感激不尽,怎么你反倒如此固执!”
周珩眼眶颤抖,一滴清泪不自觉落下,她背过身去不说话了。
李璟言垂下头,轻扶她的肩膀,“前方是龙潭虎穴,你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周珩眼泪扑簌簌地下落,挣扎开他的手,决绝道:“我这条命,两年前就该和丽朝一起葬送了。上天奖励我多活两年,让我看到穷苦却乐观的百姓。”
“珩儿......”
周珩抬起头,缓缓看着他的眸子,“我的命和其他人的命都一样重要,我不能让一个可怜无辜的女子,替我去赎前朝公主的罪,被五马分尸、被凌迟、被腰斩,而我自己却苟且偷生!”
“你简直,愚不可及...”李璟言愤愤地摇头,语气疲倦。
说罢,门口有一丝响动。
“进来!”李璟言厉声道。
周珩一惊,慌忙陷入戒备状态。
外头进来个怯生生流泪的女子,乍一看与周珩有三分相像,一细看便又不像了。
“多大的胆子,敢来听我的墙角?”李璟言神色倦怠,愈发显得冷淡。
女子慌忙跪下,“大人,民女知错!”
李璟言漠然叫她起身,转头去剪红烛,“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你死不成了,回家去吧。”
周珩微微扬眉,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那女子紧张地深呼吸,咬着嘴唇,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周珩抿唇,柔声道:“有话便说吧,不必害怕。”
“民女...民女其实无家可归,还望国师大人、公主殿下,为民女指一去处!”
“为何会无家可归?”
“民女家里有五个姐妹,爹娘只求少几个女孩吃饭,我回去了,也是遭嫌弃,再被许配给老头当小妾,我,我不愿......”
周珩眼里满是怜悯,赶忙将她扶起来,“我倒是想帮你,只是我自身难保......”
说罢,她静静看向李璟言。
“李大人...不如你帮这位......”她眼神示意女子。
女子机灵接话道:“民女姓吴,叫香莲!”
“不如你帮香莲寻个女官的职务?”
李璟言自顾自剪蜡烛,装没听见。
周珩垂眸,对香莲说:“你先回去休息,明日我再找你。”
香莲会意,行了个礼就下去了。
待屋门关闭,周珩背着手,一步步凑到李璟言面前。
她语气略微愧疚,“我之前说还你人情...不如和香莲的加一块,一并算上!”
李璟言摇摇头,冷声道:“周珩,你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求我帮她?”
“抱着好官的心态。”周珩默默坐到他面前,火光下的脸庞熠熠生辉,“若我没记错,你小时候的志向就是做个清官,爱民如子,辅佐君王。”
李璟言陷入沉默。
*
文武百官上朝前议论纷纷,多数都在讨论前朝公主的事情。
被押到大殿时,周珩五脏六腑都在震颤,心脏里好像藏了个幽灵,四处乱撞。
“你就是周珩?”
楚帝声音莫名地周正温润,周珩甚至听出一丝平和的怜悯,忍不住抬起头与他对视。
“参见...陛下。”她气若游丝,藏匿语气里的不忿。
楚昀生了副瑞凤眼,薄唇,一手扶着龙椅,另一手摸着下巴,倒真有几分帝王的不怒自威。
仅仅对视片刻,周珩便觉得浑身刺挠,尴尬地低下头。
还是不太习惯紫禁城易主。
“众爱卿,以你们看,朕该如何处置她?”
大殿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却无一人上前提建议。
“叶少黎,是你提议朕抓捕周家余孽,不如你来说说。”
周珩眼角抽了抽。
叶少黎走出行列跪下,“陛下,臣那时说,定要抓住那周巍斩首,只要他还活着,丽朝余党定会暗中支持,为我大庆不利,但至于周珩......”
周珩低垂的眉毛轻轻皱起,大脑飞速运转。
眼下这场景,她是在没想到。
静默片刻,楚昀摆摆手,大殿内竟进来一伙人,抬着琴架子。
周珩正疑惑,听他问道:“你可会弹朕家乡的曲子?”
周珩闻言,松了口气,坐到琴前,“陛下是想听《破阵子》还是《稻花谣》?”
“随你。”
周珩把头发尽数捋到脑后,袖子微微挽起,在端正严肃的朝堂上,弹起了《破阵子》。
合着嘹亮的琴音,不少人私底下交头接耳。
“朕只是觉得朝堂太肃穆,倒不如放松片刻,众爱卿安静便是。”楚昀冷声提醒后,便没人再嘁喳。
周珩不小心弹错了个音,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后背瞬间汗湿。
楚昀这是...想让她死得美丽风流些吗?
她瞥见众人神情皆是一脸凝重,而她的曲子时而高扬,时而和缓,呈现快活向上之气。
偏偏楚昀还眯着眼,频频依着她的琴声点头。
氛围显得诡异十足。
一曲毕,周珩默默跪下。
有个老臣忍不住了,站出来说:“陛下,依老臣看,周家后人不能留,最好即刻绞杀,才能永久后患啊!”
说话的是从五品钟侍郎,曾经也和周珩见过几次,笑盈盈而和蔼地唤她“公主”,送她绣桃花的兔毛帽子。
周珩那时喜欢一切忠心于父皇的臣子,尤其喜欢老臣,因为老臣总显得憨厚纯良,德高望重,像学堂里的儒师。
而此刻,他瞪着一双滚圆的鱼眼,脸上的皱纹都显得穷凶极恶,仿佛周珩是他半辈子的仇人。
此言一出,三三两两的呼应也跟了上来。
“陛下,侍郎说得对,切莫养虎为患!”
“陛下,先前我大军进紫禁城,斩杀一众余孽,现在虽已过了两年,也不例外!”
周珩忍不住顺着声音源头看过去,却越看越心酸。
声音最大的那几个人,皆是她脸熟或耳熟的“叔叔伯伯”。
“钟侍郎,可还记得自己曾经讨好本公主的嘴脸么?”
左右都是一死,周珩决定最后争一把口头胜利。
钟侍郎微微侧头,怒斥道:“没规矩!这是大庆,当着陛下的面,还敢自称本公主?”
周珩拧眉,面朝楚昀,恭敬道:“陛下,刚才言辞激烈,声讨我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我父皇的亲信,现在也说不定是我哥哥的党羽,我已是将死之人,只想最后提醒陛下:对于这些小人,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妖女,你胡说什么!”
“陛下,前朝余孽若不根除,便如蛆虫一般,妖言惑众,搅乱我朝!”
周珩冷笑一声,抱紧双臂,“若我记得不错,钟大人的母亲重病,还是我母后叫宫里的御医救治,后来我母后气数已尽,张罗着声讨换皇后的,也是你在前头冲锋,对吧大人?”
钟侍郎脸红脖子粗,还不等反驳,就听楚昀幽幽道:“国师,刚才周珩说的,是否确有其事?”
听到那声国师,周珩心虚地低下头,生怕和他产生任何眼神交流。
反观钟侍郎,听到皇帝跟李璟言确实,也稍稍松了口气。
国师是个明理人,平日怕他们这些忠心周帝的老臣受气,最维护他们了。
李璟言躬身道:“微臣年幼时常进宫,钟侍郎的母亲的确是当时的皇后派人救活,至于声讨易后的檄文,微臣或许也能命人翻到。”
钟侍郎肉眼可见地慌了神。
周珩隔着人海,和李璟言的侧影遥遥相望。
她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若她也是个权臣,李璟言或许是她最好用的刀:稳、准、狠、忠心、义气。
她不过在脑海里胡乱想想,李璟言却真的回过了头,直直凝望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