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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半神当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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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魂钉刺入第七节脊骨时,柳茵茵听见了血脉断裂的声音。
不是比喻。
是真实的、只有她能感知的脆响——那层由母亲临终前以全部修为凝成的封印,正在寸寸瓦解。
剧痛如烧红的铁钎贯穿脊柱,她闷哼一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状的血痕。额前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混入嫁衣猩红的领口。
“茵茵,莫怨爷爷。”
族长柳承宗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今日的天气。
“你身负不祥,煞气自溢,长此以往必祸及全族。今日将你献予山神,既是涤荡污秽,亦是你的造化。”
造化?
柳茵茵伏在冰冷玄玉砌成的祭坛上,嫁衣如血瀑摊开,金线绣成的鸾凤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她没抬头,目光落在三丈外那尊狰狞的蟒头神像上——那是聿山新任的“山神”,享受了三十年血食香火的黑蟒大妖。
神像高约两丈,蟒首昂起,鳞片以黑曜石镶嵌,竖瞳处嵌着两枚拳头大小的血色宝石。
此刻,那宝石正隐隐泛着幽光。
她能感觉到,神像后那双贪婪的竖瞳,正死死锁住她的脊背。
祭坛四周,柳氏族人按辈分高低站立。
前排是十二位身着玄黑祭服的长老,个个面容肃穆。后方的年轻子弟们神色各异——有幸灾乐祸的,有漠不关心的,也有少数几个眼中闪过不忍,却迅速低下头去。
晨风穿过山谷,带来远处松涛的呜咽。
“吉时已到——请神!”
司仪高喝,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十二名长老同时踏前一步,手结法印。
地面瞬间亮起暗红色的阵纹,如蛛网般蔓延,最终汇聚于柳茵茵身下的祭坛中心。
阵纹蠕动,化作百余条漆黑的触须,缠上她的四肢、脖颈、腰身。
百煞镇魂阵——
柳氏压箱底的禁术之一,专为炼化“凶物”。
煞气如冰锥刺入经脉,所过之处,血肉冻结。
柳茵茵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牙关紧咬,齿缝渗出血丝。
她轻嗤一声,“我母亲死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不在。”
“爷爷,你说她要是知道这个阵法你们用在我的身上,她会是什么感受?”
柳承宗眉头拧成了一条线,转身挥袖。
视野开始模糊,耳边传来族中子弟压抑的低语:
“活该……早该除了这祸害……”
“听说她出生那日,后院古井喷涌黑雾,三日后才散……”
“克死亲娘,不是妖孽是什么?族长心善,养她到十六岁已是仁至义尽。”
“可我们不就是妖吗?”
“呸!什么妖?骊山早在几百年前就被划分为半神领地了,赤狐现在是半神。”
声音渐远。
剧痛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几乎要淹没她的意识。
可就在这时,某些被封印的画面却破土而出——
三百年前。
白骨崖。
狂风呼啸,天地晦暗。
九尾白狐被百道刻满符文的锁链贯穿,钉在嶙峋崖壁。
鲜血顺着山石淌成溪流,染红整片山谷。
狐首低垂,雪白的皮毛被血污浸透,唯有那双琉璃似的眼,仍温柔地望向崖下某处——
那里草丛微动,蜷着一只刚诞生、气息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幼崽。
幼崽太小了,眼睛还没睁开,浑身湿漉漉地颤抖。
白狐眼中流下血泪。
“茵茵乖……活下去……”
这是母亲最后的意识,随着一道微不可查的白光,没入幼崽眉心。
画面戛然而止。
柳茵茵猛然睁眼。
瞳孔深处,一点幽黑火星猝然点亮。
“呃啊——!”
她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低吼,脊背弓起,嫁衣下的身躯剧烈颤抖。那根深入骨髓的锁魂钉,竟在震颤中一寸、一寸,被某种更可怖的力量往外推挤!
钉身与脊骨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怎么回事?!”
柳承宗脸色骤变,手中法印连变:“加固阵法!她体内煞气在暴走!”
十二长老齐声诵咒,阵纹光芒大盛,触须收紧,几乎要勒进青璃的皮肉。
可那股自她体内涌出的力量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愈发狂暴。
“族长,镇不住了!”
一名长老额头见汗,声音发颤。
“废物!”柳承宗厉喝,亲自踏前,咬破指尖,凌空画符。血符成型的瞬间,化作一道赤红光网,当头罩向柳茵茵。
可还是晚了。
锁魂钉崩飞出去的刹那,青璃背部的嫁衣“刺啦”炸裂。
裸露的皮肤上,繁复妖异的黑色图腾如藤蔓疯长——那是凶煞本源的封印形态,此刻正疯狂苏醒。
图腾蔓延所过之处,皮肉隆起又平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走。
祭坛中央,那尊蟒头神像“咔嚓”裂开一道缝隙。
缝隙迅速蔓延,顷刻间布满整个神像。
“好……好精纯的本源之力……”
沙哑贪婪的声浪自神像后涌出,带着腥风。
一条水桶粗的黑鳞巨蟒缓缓游出,竖瞳在晨光中缩成细线,死死锁定青璃。
蟒身盘绕,鳞片开合间有黑雾溢出。
它张开巨口,露出森白獠牙,腥风裹挟着恐怖的吸力,欲将柳茵茵连同她身上喷涌的黑雾一同吞下。
“山神显灵了!”
“恭迎山神!”
柳氏族人纷纷跪倒,磕头如捣蒜。
柳承宗也躬身行礼,眼中却闪过一丝晦暗——这蟒妖的贪婪超出了他的预计。
按照约定,它该先配合阵法炼化柳茵茵体内的本源,再由柳家取走七成。
可看这架势,它分明想独吞!
巨蟒的吸力越来越强,青璃身下的玄玉祭坛开始龟裂,碎石浮空,被卷入蟒口。她的身体也被拖拽着向前滑去,嫁衣在石面上摩擦出刺耳声响。
就在蟒口即将合拢的瞬间——
柳茵茵抬头,看向巨蟒。
她脸上泪痕未干,嘴角却缓缓、缓缓地,勾起一个诡异到极点的笑。
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某种近乎疯狂的讥诮。
“想吃我?”
声音很轻,却清晰穿透狂风,落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也要看你吃不吃得下。”
她反手,五指如钩,指甲在瞬间变得漆黑锐利,狠狠刺入自己心口!
噗嗤——
皮肉撕裂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血液喷溅。却不是红的。
是浓稠如墨、翻涌着不祥光泽的黑血。
血滴落地的刹那,整座祭坛的石砖如同被投入热锅的油脂,发出“嗤嗤”瘆人的腐蚀声。
青烟腾起,石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塌陷。
靠得最近的几名柳氏子弟不慎沾染飞溅的血滴,顿时惨叫着倒地。
他们的皮肤血肉如蜡消融,露出森森白骨,不过两三息工夫,便化为一滩冒着气泡的黑水。
“这血……这血能蚀灵?!”
柳承宗骇然后退,袖中飞出数张符箓,在身前结成光盾。
可那黑血腐蚀性之强,连灵力凝成的光盾都支撑不住,迅速黯淡。
蟒妖的竖瞳里第一次闪过惊疑。
它活了近三百年,吞过修士、炼过妖丹,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血——不仅腐蚀实物,连灵力、妖力都能侵蚀!
可贪婪压过了谨慎。
它不信,区区凡人之血能伤它百年道行。
何况那血液中蕴含的本源之力对它诱惑太大,若能吞噬,或许能一举突破瓶颈,化蛟有望!
巨蟒嘶鸣,吸力暴增,将那蓬黑血尽数吸入喉中。
然后,它就尝到了代价。
黑血入喉的瞬间,蟒妖庞大的身躯猛地僵住。
那血液如活物般钻入它的经脉,所过之处,妖力凝滞、血肉枯萎。它感到一股冰寒刺骨的毁灭之力正在体内疯狂蔓延,所到之处,生机尽灭!
“嘶——吼——!”
巨蟒发出痛苦到极致的嘶鸣,疯狂扭动身躯。蟒尾横扫,将祭坛边缘的石柱拦腰击断,碎石飞溅。它翻滚着,撞塌了半边祭坛,尘土飞扬。
“不……不可能!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柳承宗满眼不可置信。
蟒妖怒吼,竖瞳充血。
柳茵茵摇摇晃晃地站起。
心口处,血洞狰狞,黑血汩汩涌出,将她身前衣襟浸透。
可她脸上笑容愈艳,配上苍白如纸的脸色,有种惊心动魄的诡丽。
她环视四周惊惶的人群——那些曾经的同族,此刻如见鬼魅般后退;那些高高在上的长老,脸上写满恐惧。
就连族长柳承宗,也握紧了袖中的法器,神色阴晴不定。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柳承宗惨白的脸上,一字一顿:
“爷爷,若不是今日,我真不敢相信要杀母亲的人……是你……”
“为什么!!”
“为什么啊,柳承宗,你说话啊!!”
话音落,她周身黑雾冲天而起!
那不是寻常煞气,而是浓郁到化为实质的毁灭之力。
黑雾翻滚,化作无数狰狞触手,有的如矛刺向巨蟒,有的如鞭抽向柳氏众人,更有的钻入地下,令整片山谷大地震颤。
“结阵!快结阵防御!”
柳承宗嘶声大吼,十二长老勉强稳住心神,重新结印。可他们的阵法在黑雾面前脆弱如纸,触手一抽便崩碎大半。
惨叫声此起彼伏。
有子弟被触手贯穿胸膛,有长老被黑雾缠住脖颈拖入地下。祭坛已成修罗场,鲜血与黑水混合,残肢与碎石横飞。
蟒妖处境最为凄惨。
它体内黑血仍在肆虐,体外又有无数触手围攻。它吐出一枚幽蓝妖丹,引动天地阴雷,欲与柳茵茵同归于尽。
可雷电劈在黑雾上,竟被尽数吞噬,反而让黑雾愈发壮大。
“疯子……你是个疯子!”
柳茵茵站在风暴中心,黑发狂舞。
她感觉力量正在飞速流失——觉醒消耗太大,加上心口重创,已是强弩之末。
可她不能倒,至少……要拉足够多的垫背。
视线开始模糊。
耳边的惨叫声似乎隔了一层水幕。
她看见柳承宗捏碎了什么,周身泛起传送的白光——他要逃。
这个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族长,要抛下族人独自逃命。
“想走?”
柳茵茵嘶声轻笑,催动最后的力量,一道触手如黑龙出洞,直刺白光!
“噗——”
白光崩碎,柳承宗惨叫一声,右臂齐肩而断。
他怨毒地瞪了柳茵茵一眼,再次捏碎一枚玉符,身形终于消失在虚空中。
“……跑得真快。”
柳茵茵喃喃,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
黑雾开始回缩,触手渐渐淡化。力量透支的反噬袭来,五脏六腑如被火烧,眼前阵阵发黑。
要结束了吗?
也好。
母亲,对不起……女儿终究,没能活下去。
她闭上眼,等待意识沉入黑暗。
就在这片混乱边缘,距祭坛百丈外的一株千年古松枝头,有人“啧”了一声。
“麻烦。”
闻人寂倚在树干上,一袭绯红世子常服松松垮垮,领口微敞,露出小片苍白的胸膛。
他手里还拎着个快空了的酒壶,壶身青瓷,绘着写意的山水。
他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眉眼秾丽得近乎妖异,偏偏眼神倦懒,一副没睡醒的纨绔模样。
晨光透过松针洒落,在他睫羽上投下细碎金光。
唯有细看,才会发现他瞳孔深处,偶尔掠过一丝与这副皮囊极不相符的苍古沉静。
他本不该在这儿。
三日前,这具身体的原主——诚王府世子闻人寂,在城郊纵马时“意外”惊马坠崖,生机将绝。
而他,聿山山神最后一缕残魂,恰在彼时寻到这与自己有一丝血脉因果的“空壳”,不得已栖身其中。
融合过程痛苦且漫长。这具身体太脆弱,经脉淤塞,气血亏空,体内还被下了不止一种慢性毒药。
而他的神魂受损严重,十不存一,连最基本的灵力运转都勉强。
今日好不容易能下床,本只想找个清净地方梳理状况,却鬼使神差被此地异常的灵力波动吸引而来。
然后,就撞见了这场“热闹”。
“百煞之源转世……居然真还存在。”
闻人寂眯眼看向祭坛中心那团翻滚的黑雾,以及雾中绰约看到的少女身影。
“那群老东西若是知道,怕是要吓得从天上跌下来。”
他灌了口酒,酒液辛辣,勉强压下神魂传来的刺痛。
本不欲插手。
神格破碎后,他自身难保,没余力普度众生。
何况这少女觉醒的力量虽霸道,却也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反噬自身,沦为只知毁灭的怪物。
救她,风险太大。
直到他看见——
黑蟒被逼至绝境,竟吐出妖丹,引动阴雷。
而风暴中心的少女,力量已濒临透支,黑雾开始回缩。
她会死。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的瞬间,闻人寂眉头皱了起来。
……麻烦大了。
因为他神核深处,那缕被强行打入、污染了他百年的“百煞之源”,此刻正因同源力量的濒危而剧烈震颤。
那种震颤不是共鸣,更像是……恐慌。
仿佛意识到自己的“源头”即将消失,这缕本源疯狂冲击着他勉强维持的封印,连带着他刚稳固些许的神魂都开始动荡。
若少女身死,这缕本源失去源头牵引,必会彻底暴走。
届时,这具破败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怕是要当场炸成碎片。
给她陪葬。
闻人寂扯了扯嘴角。
“真是……”他叹了口气,将空酒壶随手一抛,“欠你的。”
酒壶落下树梢,砸在草丛里,发出闷响。
下一刻,他自树梢跃下。
没有御风,没有腾云,只是寻常武者般的纵跃。
可那身绯红身影在晨光中划过一道流畅弧线,如一片枫叶,飘然落入尸横遍野、煞气冲天的祭坛中心。
所过之处,那些狂暴的黑雾触手竟本能般退避三舍,仿佛畏惧他身上某种更深沉的存在。
那是属于“山”的厚重,属于“神”的威仪——即便残存无几,依旧是位格的压制。
他径直走到柳茵茵面前。
她已力竭,单膝跪地,全靠意志撑着不倒。
心口的血洞仍在渗血,只是颜色淡了些,从墨黑转为暗红。
察觉到有人靠近,她猛地抬头,眼中凶光未褪,像只濒死也要咬下敌人一块肉的幼兽。
四目相对。
闻人寂看清了她染血的脸——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眼稚嫩,却有一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
此刻那双眼里写满警惕、怀疑,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求救。
他忽然笑了。
不是惯常那种浮于表面的轻佻,而是眼底深处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
“喂,小狐狸。”他蹲下身,与她平视,语气随意得像在街边搭讪。
“想活吗?”
柳茵茵死死盯着他,没说话。
他唇抿得很紧,下颌线条绷出倔强的弧度。
“想活的话,”闻人寂指了指她心口还在渗血的大洞,又指了指自己。
“跟我走。我帮你处理这伤口,你帮我……嗯,暂时当个挡箭牌。”
他需要个合理的理由,把这明显不寻常的少女带在身边,就近观察、稳住她体内的本源,否则自己也得遭殃。
柳茵茵眼底闪过无数情绪:怀疑、警惕、算计,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疯狂。
她在权衡。
眼前这人衣着华贵,容貌出众,可出现在这荒山野岭本就蹊跷。他周身气息平和,甚至有些虚弱,却能在这煞气风暴中闲庭信步……
不是普通人。
但,她还有选择吗?
身后,黑蟒的垂死反扑已至。妖丹引动的阴雷如瀑落下,所过之处,地面焦黑崩裂。柳氏残存的几人也在集结,试图做最后反击。
身前,这红衣男子笑容轻佻,眼神却静如古井,深不可测。
她没有选择。
“……代价?”
她哑声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闻人寂笑意加深,“代价是,从今天起,你是本世子新得的‘外室’。我保你性命,你替我应付些麻烦。”
“什么麻烦?”
“比如……”
闻人寂歪头想了想。
“王府里那些想我死的兄弟姐妹,朝堂上那些看我不顺眼的大臣,或者……任何需要个‘纨绔好色’理由推脱的场合。”
他说得轻描淡写,柳茵茵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这世子,处境恐怕不比她好多少。
“时限?”
“伤好为止。或者……”闻人寂眸光微动,“直到你觉得,留在我身边比离开更有利。”
这是一场赌博。
柳茵茵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褪尽。
“好。”
话音落地的瞬间,谢无歧抬手,虚空一握——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华光四射的法术。
他只是轻轻一握。
然后,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所有落向此处的阴雷、煞气、妖火,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在距离两人三丈处轰然溃散,化作漫天光点,簌簌落下。
光点如雪,映着晨光,竟有几分凄美。
柳氏残党惊呆了。
蟒妖的竖瞳缩成针尖。
而闻人寂已经收回手,仿佛刚才只是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
他另一只手揽住柳茵茵的腰,将她打横抱起。
动作自然,力道却控制得极好,避开了她心口的伤。
柳茵茵身体一僵,本能地想挣扎,却被他轻轻按住。
“闭眼。”他说,声音里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倦意,“睡会儿。剩下的……”
他抬眼,扫过惊愕的柳氏众人、绝望的黑蟒,以及这片被血与火浸透的祭坛。
目光很淡,却让所有与之对视的人如坠冰窟。
“……脏得很。”
三字落下,他抱着柳茵茵,转身。
绯红身影如鬼魅般几个闪烁,便已到了祭坛边缘。再一步,踏入山林阴影,消失不见。
直到此时,停滞的时间才重新流动。
“轰——!”
黑蟒的妖丹终于支撑不住,轰然炸开。幽蓝火焰席卷,将残存的祭坛、尸骸、连同它自己的身躯,一同吞没。
柳氏幸存者惊恐逃窜,却仍有大半被卷入爆炸。
山谷在轰鸣中震颤,山石滚落,尘土冲天。
而这一切,已与离去的两人无关。
———————————————
山林深处,闻人寂抱着柳茵茵在树影间穿梭。
他的速度很快,脚步却极稳,怀中人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柳茵茵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透过他肩头看向后方——那片山谷已化为火海,黑烟滚滚升起,在天空中扭曲成狰狞的形状。
像一场葬礼的硝烟。
为她,也为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
那些是她的子民,她本该难过的。
如今,她却笑了。
“别看了。”
闻人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依旧懒洋洋的。
“杀人者人恒杀之。既然选了这条路,他们就该料到有今日。”
柳茵茵收回目光,沉默片刻,忽然开口:
“你……为什么要救我?”
闻人寂脚步未停。
“因为你需要被救。”他答得随意,“而我……刚好需要个理由,继续当我的‘废物世子’。”
“不止。”柳茵茵盯着他线条优美的下颌,“你看我的眼神……不像看一个人。”
更像在看一件兵器,一个工具,或者……一个同类。
闻人寂低笑出声。
“聪明的小狐狸。”他垂眸看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所以,好好活着。你的命现在不止是你自己的,还是……”
他顿了顿,没说完。
但柳茵茵听懂了。
还是他的筹码,他的盾牌,他的……希望。
她闭上眼睛。
也罢。
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另一个祭坛。
至少此刻,她还活着。
而活着,就有无限可能。
母亲,您让我活下去。
如今我藏不住了。
那便……
换一种活法。
晨光彻底照亮山林时,两道身影消失在蜿蜒山道尽头。
身后,是焚尽过往的火海。
前方,是迷雾重重的京城。
新的棋局,已然开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