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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嗷嗷嗷嗷我后桌是狼 ...

  •   高一开学提前了几周,据说是为了“赶进度”。

      总之在他印象里,在上高一上半年的时候,根本没有补课这一说法。

      沈季笙站在吟海一中校门口时,太阳才刚刚爬到教学楼顶上。大理石柱在晨光里泛着冷白的光,有些老旧的电动伸缩门缓缓打开,像巨兽张开了嘴。

      他来得太早了。校门口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值日生在扫地,扫帚划过水泥地,发出“沙沙”的响声。沈季笙攥了攥书包带,走进校门。

      公告栏前已经聚了几个人。红纸黑字的分班名单贴得整整齐齐。沈季笙在(3)班那栏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沈季笙,三个字排在中间,不扎眼,也不难找。

      往下两行,他看见了那个名字极为扎眼的名字——许箫。

      啊——那个黄毛刺猬,确实够扎的。

      心头莫名一紧。明明不太想和那个不太省油的毛刺猬再有什么大哥小弟之间的瓜葛的。沈季笙有些不满地移开视线,转身往教学楼走。

      教室在二楼最东头。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桌椅是蓝色的连体式,很多桌面被刻了字,划了痕。黑板是墨绿色的,上面积了层薄灰,多媒体上积的灰更多,不少上一个班里人留下的签名。

      课桌上都是什么“念了这句话的人恭喜你,你是我孙子了”,还有回复的“你大爷的”,“吃饭好啊,多吃”。总之课桌也老旧的有些过于精彩了。

      沈季笙选了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能看见整个教室,也能看见走廊,最重要的是——离最后一排那个空位隔着一张桌子。

      他刚把书包放下,门口就传来脚步声。

      回头,许箫正站在那儿。

      他没穿校服,还是那件黑色短袖,牛仔裤,旧军靴。黄毛刺猬的头发乱糟糟的,像刚起床没梳。右手拎着书包,单肩背着,左手插在裤兜里。

      两人对视了两秒。

      许箫先动了。他走过来,很自然地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沈季笙正后方——把书包往桌上一扔,坐下,趴倒,一气呵成。

      全程没说一句话。

      沈季笙转回身,从书包里往外拿东西。笔记本,笔袋,水杯……每样都摆得整整齐齐。动作很轻,像怕吵醒身后那头假寐的狼。

      学生陆续进来了。

      教室渐渐被填满,吵闹声像潮水一样涨起来。沈季笙低头预习课本,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能感觉到身后许箫的存在——轻微的呼吸声,偶尔翻身时桌椅的轻响,还有那股若有若无的烟味和……齁甜齁甜劣质橘子糖的甜味。

      七点半,班主任准时进来。

      是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短发,戴眼镜,穿着深色套装。她走到讲台上,敲了敲桌子:“安静。”

      教室里慢慢静下来。

      “我叫严芳,是你们高一(3)班的班主任,教语文。”严老师声音不大,但很有穿透力,“开学第一课,我先说几条规矩……”

      沈季笙认真听,做笔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许箫醒了,正在桌肚里翻找什么。

      “最后,”严老师说,“座位暂时这么坐,期中考试后按成绩排。同桌之间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她顿了顿,看向最后一排:“许箫。”

      沈季笙后背一僵。

      许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到。”

      “把你手机收起来。”

      “没玩手机。”

      “那你在桌肚里翻什么?”

      “找糖。”

      教室里出现此起彼伏的嗤笑声。

      严老师推了推眼镜:“上课不准吃东西。”

      “知道了。”许箫应得很敷衍。

      严老师没再理他,继续讲话。沈季笙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许箫正剥开一颗橘子糖,塞进嘴里,然后把糖纸折成一个小方块,塞进笔袋。

      察觉到他的视线,许箫抬眼。

      四目相对。

      许箫的眼神很淡,没什么情绪。他看了沈季笙两秒,然后移开视线,继续趴下。

      第一节课是数学。

      老师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说话慢吞吞的。沈季笙认真听,但有点跟不上进度——吟海的教材和他老家的不一样。

      他低头记笔记,写得很快。身后传来转笔的声音——一根笔在指间灵活地转来转去,节奏稳定,像某种背景音。

      下课铃响,老师刚走,教室就又炸了。

      沈季笙继续整理笔记。突然,旁边空位上坐了个人。

      是个高瘦的男生,戴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笑眯眯地看着沈季笙:“新同学?我叫李凡。”

      “沈季笙。”

      “我知道,”李凡推了推眼镜,“转学来的,对吧?老家是……咱这儿南边儿点儿,前些日子刚到吟海,住凤凰苑,父亲姓窦。”

      沈季笙动作顿住,抬头看他。

      李凡笑容不变:“别紧张,我就喜欢打听点事儿。咱们班五十个人,每个人的基本信息我都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开学前老师那儿有资料,我帮忙整理的时候顺便看了看。”李凡说得轻描淡写,“对了,你和许箫认识?”

      沈季笙摇头:“不算认识。”

      “哦?”李凡挑眉,“那他怎么把外套借你了?”

      沈季笙心里一惊。

      李凡凑近一点,压低声音:“火车站那天,我看见他了。他把自己外套脱给你,对吧?还给你留了电话,给了你糖。”

      “……你怎么知道?”

      “我当时也在火车站,”李凡笑,“接我表妹。看见许箫在那儿拍球,看见你坐着等人,看见他把外套给你——许箫那人,平时看着吊儿郎当,其实很少主动帮人。所以我挺好奇的。”

      沈季笙没说话。

      “放心,我不会乱说。”李凡靠回椅背,“我就是觉得有意思。许箫那种人,居然会主动帮一个陌生人……你俩还挺有缘。”

      正说着,身后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

      许箫站起来了。他走到李凡旁边,伸手,拎着李凡的后领把人提起来:“滚回你自己座位去。”

      “哎哎哎,箫哥,轻点!”李凡被拎到过道上,“我就跟新同学聊聊天……”

      “聊什么聊。”许箫松开手,在李凡刚才坐的位置坐下——沈季笙旁边的空位。

      李凡撇撇嘴,溜回自己座位去了。

      现在,沈季笙和许箫并排坐着,中间隔着一个过道。

      许箫侧过头看他:“李凡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他嘴碎,别理他。”许箫从兜里掏出颗糖,扔给沈季笙,“吃糖。”

      沈季笙接住。还是橘子味的,透明糖纸,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现在心情倒也不是很差,可不可以不吃齁甜齁甜的糖了。

      “谢谢。”但是他倒不想惹麻烦挨揍。

      许箫没应声,转回去,从书包里掏出本漫画书,开始看,俩人又一阵没说话。

      第二节课是语文,严老师的课。

      讲的是《沁园春·长沙》。严老师点名让许箫朗读“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那段。

      许箫站起来,拿着书,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他读得其实很好,声音有磁性,节奏准,感情也到位。读到“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时,他甚至微微扬起了下巴,眼神里闪过一丝很淡的、沈季笙没见过的光。

      坐下时,严老师看了他一眼:“读得不错。”

      许箫“嗯”了一声,坐下继续趴着。

      但这次没趴多久。他侧过头,看向沈季笙:“喂。”

      沈季笙转头。

      “你笔记借我看看。”许箫说,“我刚才睡着了,没记。”

      沈季笙把笔记本推过去。许箫接过来,翻开看。他看得很认真,手指在字迹上划过,偶尔皱眉。

      “你字挺好看。”许箫说。

      “……谢谢。”

      许箫把笔记本还回来:“就是太工整了,记笔记不用这么讲究。”

      沈季笙没接话,收回笔记本。

      下课铃响,许箫站起来,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沈季笙:“你不去厕所?”

      沈季笙这才想起来,跟上去。

      走廊里挤满了学生。

      许箫走在前面,人高,在人群里很显眼。有几个男生跟他打招呼:“箫哥!”“早啊箫哥!”

      许箫点点头,算是回应,脚步不停。

      厕所里烟雾缭绕——几个男生在抽烟。看见许箫进来,他们递了根烟过来:“箫哥,来一根?”

      许箫摆摆手:“戒了。”

      “真戒了?”

      “嗯。”

      那几个男生明显不信,但也没敢多问。许箫走到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水珠顺着他脸颊往下淌,他用手抹掉,甩了甩头。

      沈季笙站在旁边洗手,从镜子里看他。

      许箫也在镜子里看他。两人视线在镜中对上。

      “看什么?”许箫问。

      “……没什么。”

      许箫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转身出去了。

      中午放学,沈季笙跟着人群去食堂。

      排队时,李凡又凑过来了:“哎,沈季笙,你跟许箫上午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

      “不可能,”李凡推推眼镜,“许箫主动找你说话了,对吧?还跟你借笔记了,对吧?他平时上课睡觉,笔记从来不记,考试前借别人的抄——但从来不借同班同学的,都是借外班的。怕欠人情。”

      沈季笙没接话。

      “所以他对你挺特别的。”李凡得出结论,“有意思。”

      打好饭,沈季笙找了个角落坐下。刚吃两口,对面坐下个人。

      许箫。

      许箫许箫许箫,这只黄毛刺猬跟个鬼似的阴魂不散的。

      他盘子里还是那两样:土豆丝,米饭。沈季笙犹豫了一下,夹了块红烧肉放过去。

      许箫动作顿住,抬头看他。

      “我不爱吃肥的。”沈季笙说。

      许箫盯着那块肉看了两秒,夹起来吃了。吃完,他开口:“你怕我?”

      沈季笙筷子一顿。

      “早上在教室,你一直绷着,”许箫说,“跟我说话也小心翼翼的。因为早市那天我掰刀?”

      “……有点儿。”

      有点儿才怪,怕你什么?沈季笙只觉得那天掰刀的像个傻子,他妈不建议他跟傻子玩。

      许箫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嘲笑,就是那种很淡的、没什么温度的笑:“那是我演给他们看的。不凶点,镇不住那帮人。”

      “演?”

      “嗯。”许箫扒了口饭,“华子那帮人,欺软怕硬。你越怂,他们越欺负你。你比他们更疯,他们就怕你。”

      沈季笙想起那天许箫掰断刀的样子——眼神冰冷,动作狠厉,确实……挺疯的。

      “所以你平时……”沈季笙试探着问,“不是那样?”

      “哪样?”许箫挑眉,“光膀子打架?那是工作需要。平时……”他想了想,“平时我就想睡觉,吃饭,赚钱,看漫画。”

      很朴素的愿望。

      沈季笙忽然觉得,眼前的许箫和早市那个许箫,好像是两个人。一个凶狠,一个慵懒;一个像出鞘的刀,一个像晒太阳的猫。

      矛盾,但又合理。

      可能有人格分裂,那确实需要怕了。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

      沈季笙在做数学题,有道几何题卡住了。他画了三条辅助线,还是没思路,眉头越皱越紧。

      旁边传来声音:“这么简单都不会?”

      沈季笙转头。

      许箫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他旁边的空位上,正看着他草稿纸上的图。他拿过沈季笙的笔,在图上画了条线:“连这儿,证全等。”

      “可是……”

      “没有可是,”许箫又画了条线,“再连这儿,相似。”

      沈季笙照着重算,果然解出来了。他有些惊讶:“你数学很好?”

      “还行,”许箫把笔还给他,“初中的底子。”

      “那你怎么……”

      “怎么留级?”许箫接话,语气很淡,“打架呗。高一打了好几场,处分攒够了,就留级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沈季笙没敢多问,低头继续做题。

      许箫也没走,就坐在旁边,从书包里掏出本破旧的练习册开始写。沈季笙偷瞄了一眼——是数学练习册,已经做了一大半,字迹虽然潦草,但步骤完整。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坐了半节课。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桌面上切出明暗交界。灰尘在光柱里飞舞,像微型的星系。

      放学铃响,学生们一窝蜂往外冲。

      沈季笙收拾书包,动作慢了点。等收拾好,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了。许箫还坐在那儿,在手机上打字。

      “你不走?”沈季笙问。

      “等人。”许箫头也不抬。

      沈季笙背上书包,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听见许箫说:

      “喂。”

      他回头。

      许箫抬头看他:“明天语文课要默写《沁园春》,你笔记借我复印一下。”

      “……好。”

      许箫点点头,又低下头看手机。

      沈季笙走出教室,下楼。夕阳把整个校园染成暖金色,几个男生在打篮球,吆喝声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

      他走到公交站,等车。车来了,他上车,投币,坐下。

      车开动时,他看见许箫从校门口走出来。杜书跟在他旁边,两人正说着什么。许箫手里拎着书包,校服搭在肩上,嘴角带着点很淡的笑。

      夕阳照在他身上,那头浅亚麻色的头发被染成金色。

      沈季笙收回视线,看向窗外。

      吟海的傍晚很美,天空是渐变的橘粉色,云层被镶上金边。街道上车流如织,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像星星坠落人间。

      他想起许箫掰断刀的样子,也想起他趴在桌上睡觉的样子;想起他读课文时微扬的下巴,也想起他吃红烧肉时稍微缓和的嘴角。

      矛盾的人。

      人格分裂的黄毛刺猬,但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车到站了。

      沈季笙下车,往家走。路过便利店时,他进去买了瓶水。结账时,看见柜台旁边摆着那种橘子味的硬糖。

      他犹豫了一下,拿了两颗。

      回到家,柳妤正在做饭:“回来了?今天怎么样?”

      “还行。”沈季笙说。

      “跟同学处得好吗?”

      “嗯。”

      他上楼,回到房间。从兜里掏出那两颗糖,放在桌上。透明糖纸在台灯下闪着微光。

      他翻开记账本,新起一页:

      早餐:-5元(包子豆浆)
      公交:-4元(往返)
      糖:-2元(两颗)
      结余:197元

      想了想,在下面写:

      开学第一天。后桌:许箫。
      人没那么凶,爱睡觉,数学好,人格分裂,那头黄毛显黑,要么染回来要么花钱染个更好看的颜色。
      李凡:八卦精,烦人。
      许箫说掰刀是演的,为了吓人。

      写完,他合上本子,看向窗外。

      夜色渐浓,万家灯火。

      那两颗糖在桌上静静躺着,沈季笙也静静躺在床上,轻轻把两颗糖挨在一起捏着,闭上只眼把两颗糖放在台灯下静静的看,像两枚小小的太阳,挺好玩儿的,跟许箫的毛儿挺像……得了别想他了。

      沈季笙剥开一颗,放进嘴里。

      还是那么甜。

      甜得发腻。

      但他含着那颗糖,看着窗外吟海的夜景,忽然觉得——

      也许这个陌生的城市,也没那么难熬。

      至少,有个会掰断刀也会教数学题的后桌。

      虽然那头假寐的狼,可能永远不知道,有人因为他,开始习惯橘子糖过分的甜。

      也永远不知道,有人买了两颗糖。

      一颗给自己。

      一颗……不知道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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